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识青年
2010-08-15赵宝海
赵宝海
(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史志办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6)
一份知青统计表
历史之于现实而言,那些过去的数字是相当枯燥乏味的,而要说明历史,看清历史本来的真实面目,数字又是至关重要的,珍贵的,闪光的,因为只有它能最明晰的说明历史本身。缺乏数字的历史是可悲的,所有的历史都不例外。对于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黑龙江垦区的锻炼成长历史的研究和把握,也是这样的。那就让我们先从这些表面沉寂而内涵活跃的数字开始,对这段历史进行一次梳理。
(一)知识青年的来源和人数
我们不妨看看1977年垦区有关部门的统计,对知识青年到黑龙江垦区的来龙去脉,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把握。这份资料共分6部分内容,记载了他们的安置、工作、成长等方面的情况。名为《知识青年(含农场职工子女)安置情况(1977年)》的一份统计资料记载,1968年至1977年,黑龙江垦区共安置知青772 841人,除去职工子女223 274人,实际上安排城市知青549 567人;其中女性378 097人,扣除职工子女中的女性105 743人,知青女性实际为272 354人;1977年现有人数517 186人(其中女性236 427人),扣除职工子女196 737(其中女性90 963人)人,实际是320449。知青的主要来源是北京、上海、天津、浙江、黑龙江等省市。据其它资料披露,黑龙江垦区还有来自四川、辽宁大连的城市知青。
(二)知识青年工作的行业分布
统计表的另一份名为《知识青年(含农场职工子女)工作分布情况(1977年)》从事农业、林业、牧业的知青284864人;从事机务工作的知青60086人;在工业战线知青75 991人;在交通运输行业的知青9 331人;商业金融服务行业的从业知青17377人;文教战线的18 448人;卫生系统的13 724人;科研机构的7 829人;在机关当干部的9 407人;从事其他行业的知识青年20129人。这些数据已经剔除了职工子女数。
(三)知识青年的成长和其它基本概况
这份统计资料中还有一份名为《知识青年(含农场职工子女)成长情况(1977年)》的统计表格,它从政治面貌、立功受奖、提干提职等三个方面,记载了知识青年在北大荒成长的有关情况。记载表明知识青年在北大荒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共有21 920人(其中职工子女3 897人);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77 420人(其中职工子女72 828人);获得褒奖的人有如下几种情况:立功的51人(其中职工子女8人);连队级劳模12 309人(其中职工子女3 663人);农场级别劳模6201人(其中职工子女1 481人);管理局级别的劳模279人(其中职工子女101人)。转干提职的为数不少,连队级别的7291人(其中职工子女925人),分场级别的599人(其中职工子女27人),农场级别的216人(其中职工子女17人),管理局级别的14人(其中职工子女1人)。从以上数字中不难看出,知识青年在北大荒的成长是很快的,进步的程度是很高的,他们的贡献也由此可见一斑。另一份名为《各管理局知识青年(含农场职工子女)基本情况(1977年)》的资料显示了他们的另一些状况,包括宝泉岭、红兴隆、建三江、北安、九三、嫩江、绥化、牡丹江、大兴安岭、呼伦贝尔、哈尔滨等11个管理局和总局局直在内的所有知青的一些状况,包括婚姻、劳动伤病的有关信息。当时的已婚青年数是97 539人,24岁以上未婚青年数147 165人,超假半年以上未归的16430人,因为伤病不能参加劳动的4182人。他们的生活、婚姻劳动的基本状况比较明晰。
下乡大潮
我国最古老的地理学经典《山海经》中有关于北大荒的记载:“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大荒一词起源于此。它的原来的意思指的是整个东北以及今天的俄罗斯远东地区。随着历史的变迁,大片国土的丢失,蚕食之后的荒原开发的递进,辽宁、吉林先后摘去大荒的帽子,因黑龙江地处大荒之北,遂以此方位丰富这一名称的内涵,“北大荒”就这样慢慢产生,并名传遐迩,成了黑龙江省的代名词。随着国营农场和军垦农场的发展,北大荒遂成为黑龙江垦区——黑龙江农垦总局所属的区域的代名词。古代历史的积淀,当代现代的开发,蛮荒般的神秘,优美的自然环境,现代化大农业的波澜壮阔的场景和丰厚内涵,撼动人心的北大荒精神,向世人展示他的无穷的魅力。
北大荒古老而又现代,神秘而又明朗,开阔而又深邃,就像一位极有品位的关东大汉,向世人展示迷人的风采。这片神奇的土地,沧桑变化,轮回复始,终不免任其荒芜。让历史惊叹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前后直至今日,三代北大荒人演绎了多少回肠荡气的史诗,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是这部史诗最生动的章节之一。
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始于1967年10月9日,曲折等10名红卫兵在天安门向毛泽东主席画像宣誓后奔赴内蒙古大草原的锡林郭勒盟;接着的一批是第二年的2月8日,北京65中的一批红卫兵在天安门前向毛泽东主席画像宣誓后,奔赴祖国南疆的西双版纳。这年12月21日毛泽东主席发表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著名的最新指示。他的根本原因有政治的,也有经济的。其实最早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始于1955年的北京市门头沟区杨华的青年志愿垦荒队。这应该是中国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最早的源头,堪称后来席卷全国的知青运动开山之斧。
在全国12个生产建设兵团中,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是全国接收知青数量最多的兵团之一,位列黑龙江、广州、内蒙古、云南四大兵团之首。早在毛泽东主席发出上山下乡的号召之前,除青年志愿垦荒队之外,1963年10月1日,首批北京知识青年115人到达伏尔基河农场。1963年10月有1 002人北京知识青年来到八五二、八五三农场。1967年冬垦区开始接收大批北京知识青年。毛泽东号召后,垦区接收知识青年形成了高潮。当时的垦区分属多门,没有形成系统领导,但是,这对接收广大的城市青年到北大荒接受再教育,并无妨碍。兵团系列的农场、国营系列的农场、劳改系列的农场有准备有组织的安排知识青年。1968年兵团成立后,响应党中央、毛泽东主席的号召,及时安排有关事宜,把接收城市知识青年当作一件大事来抓,当年就接收15 000名首都北京的知识青年,同时接收上海知青10000,天津知青10000人,黑龙江省内哈尔滨等大中小城市的知青10000多人。面对政治工作不敢有丝毫马虎的兵团,准备1969年接收20万城市知青的计划已经制定完成。随着1969年新的一年的开始,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和国营农场系统的接收工作进展神速,一年内接收了分别来自北京、天津、上海、浙江等地的知青17.6万人,而黑龙江省当年总计安排了21.2万人,省内其他地方才安置了3.6万人。截止到1970年底,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共接收京、津、沪、浙知青35万人,其中包括北京知青9万余人,天津知青4万余人,上海知青10余万人,浙江知青近4万人,其余是省内哈尔滨等大中城市的知青。至1975年12月底,有39万多名城市知青被安置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国营农场、劳改农场安置的知青也达到十几万人。到1977年底,整个黑龙江农垦系统,实际上安排城市知青549567人,号称54万。大批知识青年的到来,改变了农场人员构成的比例关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原有职工25万人,由于超量安置城市下乡知识青年,使知青在兵团职工中所占的比例高达65﹪,仅次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比例。
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当时的政治经济决定的,是中国共产党极其领袖毛泽东同志鉴于社会现实作出的符合实际的决策。也许这是出于一种无奈,无奈中的选择,毕竟是一种比听之任之强不知多少倍的选择。大多数人响应号召,适应潮流是趋势,是必然
由于大环境的趋势,为了鼓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报纸上开始宣传边疆,宣传北大荒,城市的中学毕业生了解边疆是从《老兵新传》等电影、小说、诗歌中了解的,对兵团的印象是从兵团接收人员的宣传中形成的,带有浪漫的情调和理想主义的色彩。更重要的是,兵团等单位是准军事机构,属于解放军序列,非兵团的农场系统机构建制也模仿军队,或多或少地与人民解放军有关联,人民军队、解放军战士的光环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对这些不谙世事的青年学生,更具魅力,对紧张严肃的军队生活抱有希望和幻想,指望它成为一条通向理想的阳光大道。家长也希望把孩子交给兵团,他们以为这样会更放心一些。成千上万的知青奔赴边疆走进兵团是他们渴盼的,更是顺理成章的。尽管如此,他们踏上边疆之旅的原因仍然是多种多样纷繁复杂。史卫民、何岚所著的《知青备忘录》选载了部分黑龙江兵团知青的回忆和书信,抄录于此,以窥知识青年和他们家长心态之一斑。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团叶世洪的记载颇值得玩味。
火车站里锣鼓喧天,红旗招展。
站台上扯着一幅巨大的横幅标语,上面的金字异常醒目:“热烈欢送应届毕业生奔赴北大荒!”毕业生?鬼才知道我们算什么毕业生!数学只学了正负数运算,几何只学了对顶角,英语只会四个伟大,理、化、史、地没沾边。语文到学了些文章,从复课闹革命到分配的一年多时间里,“老五篇”和三十七首诗词背得滚瓜烂熟。
扩音器里响着激昂的口号:“坚定响应党的号召,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我心里说,这口号应把“工”删去。从六十年代初期开始,每年都有不少知青走这条路,到我们这届几乎是连窝端了。没有高中,没有招工,没有征兵,只有与工农相结合这一条路。尽管如此,我们都是自愿的,有的甚至是死磨硬泡争取来的。上兵团总比插队强啊。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了。此刻,人们忘记了光荣使命,忘记了是去完成一项伟大的创举,再也顾不得什么政治影响,埋在心底的惜别之情喷发而出。顿时,车上车下一篇呜咽……人非草木,组织来送行的人们也被此情感染,锣鼓声口号声悄然消失。那写着热烈欢送的横幅标语和无数面彩旗,与这颇有些凄惨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对照。
自愿和无奈的严重错位,热烈和凄惨的强烈对比,是个体的心态,也是时代的写照之一。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八团张润记载了幻想的泡沫和对历史的浅薄估计:
(1968年7月13日)火车10点38分开出北京站。为了反帝反修,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我报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参加屯垦戍边。
当教师的爸爸想不通,他主张我留在北京等待机会考大学。全家人都笑他迂腐。可不是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想法。两年前,男四中、女一中的倡议,促使政府取消了修正主义的高考制度。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已进行了两年,开辟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新纪元,今后,全国都是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旧的大学还会有吗?即使有,也决不会有考试了。
摆在前面的路只有一条:上山下乡,与工农相结合!
有些不合时宜的迂腐,疯狂催生的时代的狂热,小人物的真实心理,是那个时代一条比较理想的注释。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十一团杨南莺下乡时的一派天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况味:
车还没开,母亲就靠着站台的石柱子哭了,可我没有哭,还冲着她乐呢!我从小就想当记者,满世界跑,对北大荒又早有所闻,这次是自愿报名的,怎么会悲伤呢!至于别的知青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1968年7月16日那天我是兴奋的。好像小时候去春游一样,又像是中学时的短期下乡劳动,我们以为过不了多久,这一车人又会被拉回来,可谁知从那天起,在北大荒一干就是11年。
理想主义色彩,美好的憧憬之于人生是最珍贵的,虽然此种心态天真稚嫩,却是值得品味珍惜的。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团王宴青的文字以环境的变化反差预示了命运的艰辛:
一个初中学生,当时谁能摆脱了天真、幼稚、浪漫的色彩?大伙儿把心中的北大荒描绘成了翠绿的原野,乡间的小路,一派田园风光,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多姿,那么情趣盎然。
1968年10月,我们一路风尘来到了北大荒,迎接我们的是寒风,是飞雪,先一步的梦幻早已飘逝。我们茫然了,女同学躲在宿舍里哭了起来。
理想和现实的强烈的反差,仅仅是自然环境上的么?它预示了心灵磨砺的开端。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七团娄健的文字让人亲近珍视:
我珍藏着一张乘车证。一页淡蓝色的小纸,虽然纸已开始褐色,但那上面红色的铅字却还分外醒目:
(一)来车站上车的知识青年必须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突出无产阶级政治。
(二)听从指挥,有秩序地凭乘车证上下车厢,开车前十分钟上车完毕。
(三)开车前五分钟,不准站在车厢门口,不得再与家长握手。要挥动毛主席语录,高呼革命口号。
(四)每证只限一人,不得转借他人。
每当看到这页小纸,它都会在我的眼前催幻出20年的情景。1969年是上山下乡运动最为波澜壮阔的一年,每座城市、每所学校、每条街道、每个家庭都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股大潮。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走,还另有别的选择吗?更何况到农村去的大势谁又能逆转呢?
站台上到处是人群、红旗、语录,送行的人们与离去的人们都在依依惜别。在列车与人群之间有一条由军人拦成的警卫线,使送行的人不能靠近车厢。母亲和大哥及患病的姐姐,我们站在一起,大哥总想找出一些愉快的话题来缓和我们大家的心情。这里的母女都在低声饮泣,站台上充满既热烈又悲凉的气氛。这种奇怪气氛的揉合,在当时那个年代却是怪而不怪的事情。
站台上的铃声响了,就在这一瞬,除了那疯狂的铃声外,一切都没了声息。突然间《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声和人们的哭喊声合在一起,汇成一股说不出滋味的、动人心魂的交响曲,列车徐徐开动了。我贴在车窗上看到母亲在大哥、姐姐的搀扶下,向渐渐远去的列车挥动着双手。远了,渐渐地远了,列车把我们载向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
母子的亲情,兄弟姐妹的亲情,温馨和苦涩相交织,丰富了情感的内容,也铭刻了那段难忘的历史!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十七团高新宇回忆了自己跳进知青大潮的壮举:
不少人是被下乡大潮卷进来的,可我是自己跳进去的,我才上初一,14岁。这个年龄,怕在兵团知情中是最小的年龄了。妈妈不同意我下乡,“革命就缺你一个人吗?”她这么对我讲。妈妈呀妈妈,你怎么在这样的大事上总是搞不清楚,老师也是迂腐,还劝我多学点知识,我告诉她,北大荒就是知识的海洋,凭我去遨游吧,够我一辈子学不完的学问。老师被我问得没词了,妈妈更说服不了我,离京那天,她没看我一眼,也没说一句话,但我真像只小鹰,要自己去狂风暴雨中去练翅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更可怜的是那个时代。尽管如此,乐观主义,理想主义仍然是深埋地下的千年古莲子,遇到合适的条件,必然开花结果。孰是孰非,后来人慢慢的品味吧!
知识青年参加上山下乡的原因、心态,多种多样,理想主义的积极进取,被迫卷入的无奈和逃避现实等等因素不一而足,简单之中蕴含复杂的成分,强烈的反差和错位,让人感受到了悲壮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