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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的《惜别》与鲁迅

2010-08-15

黑龙江史志 2010年11期
关键词:竹内太宰文艺

赵 苗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 北京 100081)

太宰治(1909~1948)是日本现代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与夏目漱石、村上春树并称为“日本三大青春小说家”。1945年,太宰治创作了一部以鲁迅在日本仙台生活为题材的长篇传记小说《惜别》。这部作品出版于日本宣布投降二十天之后的一九四五年九月五日,同时又以中国现代著名的文学家“鲁迅”为原型,因此这部小说刚一问世便引起广泛的关注。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惜别》后来在日本并没有获得很高的评价,而中国读者对《惜别》这部小说更是相当陌生。

1906年3月,鲁迅决心弃医学文,从仙台医专退学返回东京。作为分别留念,藤野先生将背面写有“惜别”二字的照片赠送了鲁迅。顾名思义,太宰治以《惜别》为小说的题目,取自于藤野先生照片上的题词。太宰治在《惜别》的后记中写道:“这本《惜别》确实是应日本内阁情报局和日本文学报国会的请求进行创作的小说。但是,即使没有来自这两方面的请求,总有一天我也会试着写一写,搜集材料和构思早就进行了。”①那么,日本内阁情报局和日本文学报国会之所以要请太宰治写这样一部小说?太宰治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又是什么呢?日本学者尾崎秀树曾发表题为《大东亚共同宣言与两部作品——<女人之一生>与<惜别>》一文,文中阐述了《惜别》的创作背景。②据此文介绍,1943年日本召开“大东亚会议”,会议通过了“大东亚共同宣言”,宣言的第二条提到:“大东亚各国互相尊重自主独立,奉献互助友爱的果实,确立大东亚之亲睦。”太宰治受命于此,要“创作、出版具有规模宏大之构想小说、向大东亚各国国民宣传皇国的传统和理想,用共同宣言的大精神浸染他们。”日本学者川村凑在《<惜别论>——“大东亚之和睦”的幻影》一文中也对《惜别》的创作动机与背景进行了介绍。③可见《惜别》这部小说是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的,也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御用小说”。事实上,尽管太宰治写作《惜别》是受命于日本内阁情报局和日本文学报国会,然而太宰治对鲁迅的关注其实由来已久。在《惜别》的后记中太宰治已经明确的说明:“即使没有来自这两方面的请求,总有一天我也会试着写一写,搜集材料和构思早就进行了。”太宰治之所以对中国的作家鲁迅深感兴趣,奥野健男认为:“我认为热爱普希金、契诃夫的太宰治对鲁迅这位中国先驱性的文学家、隐含着知识分子的孤独和自我意识的含羞的文学家抱有特别的亲近感。而且,阅读了友人小田岳夫的《鲁迅传》,他感到和自己一样这样更深一层的亲近感。”《惜别》的后记中太宰治也曾提到小田岳夫的《鲁迅传》,他说:“小田先生已经创作了《鲁迅传》这一春花一样甘美的名著,尽管如此我还是开始了这部小说的创作。”在太宰治所写的《<惜别>的意图》的最后一部分,太宰治说:“不鄙视中国人,亦绝不进行浅薄之煽动,欲以所谓洁白、独立亲睦之态度对年轻的周树人作正确、善意之描写。所怀意图为让现代中国之年轻知识人阅读,使其产生‘日本也有我们的理解者’之感怀,在日本与支那和平方面发挥百发子弹以上之效果。”④

既然太宰治“欲以所谓洁白、独立亲睦之态度对年轻的周树人作正确、善意之描写”,那么太宰治首先要对他所创作的对象有比较透彻的认识与理解。在太宰治所写的《<惜别>的意图》一文中,这样说道:“在这仙台镇,作为唯一的清国留学生在民间旅馆居住下来之后,他逐渐开始理解了真正的日本的形态。正值日俄战争激烈进行之际,接触到仙台人们的爱国挚情,即使是身为外国人的他也曾数次惊异、感奋。他本是心中燃烧着对自己祖国热爱之情的俊才,但与眼前所见的日本的情节、活泼的姿态相比较,想到自己国家疲惫的老态,心情几近绝望。但又不能失去希望。日本的勃勃生机来自何处?他开始怀着异样的紧张感观察周围日本人的生活。”⑤太宰治接下去进一步挖掘了鲁迅的内心世界。太宰治认为:“这样,他终于得出了明确的结论——中国自身作为独立对国家的存在也变得岌岌可危,绝不是因为中国人肉体上的疾病,显然是起因于精神上的疾病,即起因于丧失理想这种懒惰、傲慢、可怕的精神疾病的蔓延。他认为为了改造此种病态精神,将其提高至中国维新之信仰,借助于美丽而崇高的文艺是最近的捷径。”⑥太宰治在《惜别》中对于鲁迅形象的塑造和对鲁迅精神的把握遭到了鲁迅研究者的批驳。首先是以竹内好为代表的文学研究者对于太宰治发出了质疑,主要是针对两点:一是对于《藤野先生》中所提到的幻灯片事件理解不充分;二是太宰治在《惜别》中让鲁迅赞扬儒教。对于竹内好所攻击的太宰治“幻灯片事件”,在《惜别》的小说原文中是这样说的。“第二年的春天,的确发生了所谓‘幻灯事件’。但我认为那并不是周先生的转折点,那件事只是他注意到体内血液变化的契机。他绝不是由于看了那个幻灯才马上立志于搞文艺的。一言以蔽之,那是因为他很久之前就喜欢搞文艺。这是俗人的极其庸俗的判断,连我自己也觉得扫兴,可是我只能这样认为。如果不喜欢那条道路,就绝对搞不下去。我倒认为点燃周先生素来对文艺的爱好之情的那个淘气鬼,与其放那部幻灯片,不如播放一部反映当时沸腾于日本青年中间的文艺热潮的片子,这样做对周先生的刺激也许更为直接。”⑦太宰治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分析鲁迅当时的心理状态,太宰治认为人内心的转变,别人当然无法明白,就连自己本人也并不十分明白。“美女一转身变成了魔鬼,这在戏中是常有的事,可是在人类的生活中,不可能会有这样鲜明的转变。”因此,太宰治认为鲁迅的弃医从文的选择主要来自于鲁迅内心对于文艺的热爱,只是这种热爱之情平日没有显现,而“幻灯片事件”只不过是个契机而已。对于太宰治的这种理解,的确是有些片面化,鲁迅的弃医从文不会仅仅是因为热爱文艺这么简单的事情。

竹内好批评太宰治“公然无视鲁迅的文章,仅凭作者之主管而捏造的鲁迅形象”。由于竹内好是日本研究鲁迅的第一人,因此他的这种批评在日本影响很大。藤井省三在《青春文学名著中的鲁迅》一文中也说:“战后竹内好作为鲁迅研究者的这种名气,使其在战争中所著《鲁迅》中描绘出的苦恼于政治与文学之对立的鲁迅形象在日本的读书界传播开来,并驱逐了太宰治在《惜别》中描绘的笑容满面、人情味十足、富于个性的鲁迅形象。”⑧竹内好在批评《惜别》时说:“即使是乍看起来与风花雪月相反的太宰治的《惜别》,我感觉到的也确实是风花雪月。这又是肆意无视鲁迅的文章、仅凭作者的主观想象捏造出来的鲁迅形象——说是作者的自画像更好。”⑨奥野健男在为新潮社文库本《惜别》写的解说中说:“借鲁迅创作了内容并非鲁迅而是太宰治本人自我表白的故事。”川村凑也认为:“《惜别》中的鲁迅终究不外乎太宰治的‘自我’。”⑩纵观太宰治的作品,无论是短篇《东京八景》、《小丑之花》还是长篇如《晚年》、《斜阳》、《人间失格》等,的确有不少是作者自我生活的写照,故事的内容也常常与他亲身经历有关。当时很多日本评论家也认为《惜别》是太宰治的自我写照,鲁迅只是太宰治借助的一个外壳,《惜别》中鲁迅的灵魂其实是“太宰治”的。这样说或许有些夸大,因为毕竟太宰治为了写这部传记小说,花了很大的功夫去搜集关于鲁迅的资料。但是太宰治在《惜别》中的确常常借鲁迅之口表达作者本人的一些想法,这就使得读者对于《惜别》中的鲁迅形象感到有些陌生,至少《惜别》中说塑造的鲁迅形象与竹内好等鲁迅研究专家眼中的形象相差甚远。

太宰治以“惜别”作为小说的题目不知是否暗含了另一层含义,因为在完成这部小说三年后,太宰治选择了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太宰治的《惜别》是以文学家写文学家的一部具有跨文化特色的记传小说,中国读者值得一读。

①[日]太宰治.惜别[M].于小植.新星出版社,2006

②[日]尾崎秀树.旧殖民地文学之研究[M].东京劲草书房,1971

③[日]川村凑.<惜别论>——“大东亚之和睦”的幻影[J].国文学解释与教材之研究,1991,4月号

④[日]太宰治.太宰治全集第9卷[M].筑摩书房,1977

⑤[日]太宰治.太宰治全集第9卷[M].筑摩书房,1977

⑥[日]太宰治.太宰治全集第9卷[M].筑摩书房,1977

⑦[日]太宰治.惜别[M].于小植.新星出版社,2006

⑧《青春文学名著中的鲁迅》,[日]藤井省三,收录于《惜别》序一,[日]太宰治著,于小植译,新星出版社,2006

⑨[日]竹内好.竹内好全集[M].日本筑摩书房,1982

⑩[日]川村凑.<惜别论>——“大东亚之和睦”的幻影[J].国文学解释与教材之研究,1991,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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