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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真”与“假”

2010-08-15介子平编辑之友杂志社太原030012

名作欣赏 2010年18期
关键词:代笔

□介子平(编辑之友杂志社, 太原030012)

书画“真”与“假”

□介子平(编辑之友杂志社, 太原030012)

摹写之真

勒石千古,传之后人,未必。秦始皇东巡诸刻中,芝罘之刻与碣石之刻早已荡然无存,峄山刻石、会稽刻石皆因后人摹刻而传世。今峄山刻石据北宋初年徐铉摹本复制,会稽刻石则据元人申屠驹摹本翻刻。东汉《华山碑》、《夏承碑》为明后重刻。摩崖碑碣,凿之昭彰,刊之醒豁,却不经岁月之消磨,漫漶侵蚀,冰解冻释,更有人为毁坏、地震摧折者时有所见。李斯《泰山刻石》宋时拓本为223字,元拓时尚存50余字,明嘉靖时残存29字,清嘉庆时仅存10字,1901年罗正均作亭护之,已是9字。今已不得其全貌,后人未予摹写矣。顽石如此,况乎纸绢。

未遇火灾水患,素常之下,纸千年绢八百。由此,唐之前的书画之作多为后人临本,也就不足为奇了。晋人顾恺之《女史箴图》为隋人摹本,他的另一幅作品《洛神赋图》为宋人摹本,唐人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也是后人摹本,韦偃的《牧放图》为宋人李公麟摹本,张萱的《捣练图》、《虢国夫人游春图》皆为赵佶摹本,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为南宋画院摹本。

《兰亭集序》自收入唐宫,太宗即命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等人分别摹写,之后柳公权、赵孟等名家又据前人摹写本摹写,董其昌再据柳摹本摹写。临写不同,面目各异,形在而神各异也。永和九年的曲水流觞修禊之事,在王羲之笔下乃情景交融、形态相济之表现,后人摹写自然而然添入了后人的理解。王羲之酒后挥洒,放浪形骸,随心所欲,却不失魏晋风骨、王谢容止,后人纵使名家显士、闻人先达,在书圣面前难免毕恭毕敬、自惭形秽,于是乎因袭守旧,谨小慎微,徒有形似,难见真情矣。乾隆四十四年,在圆明园还据此建起了“兰亭八柱”,将这些摹本分刻于八柱之上,其作更是近乎以讹传讹而失之真确。王羲之现存书法墨迹本三十余帖,除《丧乱帖》外,皆为唐摹本。纵使唐摹,后人也奉为至宝,“便以真迹同等了”(启功语)。

摹写也是为了保存之便,据唐人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载:武则天时期,“张易之奏召天下画工,修内库图书,因使工人各推所长,锐意模写,仍旧装背,一丝不差”。而南宋内府也有“应搜访到古画,内有破碎不堪者,令画房依原样副本摹进呈讫,降付庄宗古,依原本染古槌破,用印装造”的记载。唐中叶之后,摹画已采用蜡纸拓印的方式操作,其“既可希其真踪,又可留为证验”。

《十八学士图》乃阎立本受唐太宗之命绘制,像主皆太宗做秦王之时的谋臣。北宋末,徽宗让位于钦宗,面对摇摇欲坠、危如累卵的政权,其急盼有新的十八学士出来辅佐朝政,以度国难。故对所藏《十八学士图》感慨良多,并亲手临摹,且题画曰:“有慕于贞观之盛也。”明郎瑛《七修类稿》记载此画“:其画予曾一观,前段树石参差,纵放群马,或正或背,横立回身,其状不一,共马十,一驴一仆从,或控或牵,解辔备案,闲戏而赌钱者,亦其状之不一也。中段学士七人,欠身写字看鹅,坐石攀柳观书,与醉脱衣服,侍马将行者各一人。后段荷花池馆,宴上学士八人,倚坐笑谈把盏也,又傍林相语者二人,望景者一人,乐官七人。”后人对此颇为感慨“:呜呼!钦宗游戏翰墨而为此,固为万世法,由今观之,岂不为臣子万世之痛哉!”徽宗善画,钦宗也然,父子同囚,齐羁北国,为“万世之痛之哉”,令人慨叹。父子丹青,非丹青之祸,父子之祸也。

阅读是二次创作,摹写何尝不然。由纸本而勒石,由拓印而勾填,皆为二次创作,既是创作便会有个性因素掺拌其间。仇英善画《赤壁图》,现存世三幅,风神秀雅、气息纯正、细腻工致、淡冶清丽之外,或石骨、高峻峥嵘,或苇汀浅屿、秋林霜浓,不同境况,不同年岁,对苏轼此一夜游兴的理解也随之不同。一人尚且如此,他人可想而知。所谓求真,求何之真,内心之真也。

代笔之假

傅山晚年,盛名之下,踵门索书者,项背相望,户限为穿,然而精力殊难应付,于是许多作品只得由其子傅眉孙傅连苏代笔,然后署以傅山的名号,由于自幼耳濡目染、潜熏默陶,其字迹相像,笔势近乎,当时即可混人耳目,难以辨别。

金农晚年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为其代笔者三人:项均、罗聘、陈彭。项均专学金农的画梅,罗聘则专学人物。金农曾说“:项均梅格戍削中有古意,有时为予作暗香疏影之态,以应四方求索者。虽鉴别若勾处士,亦不复辨识,非予之残煤秃管也。嗟呼,前年罗生聘,今年又得项生,共得诗画之缘也。”据邓之诚《古董琐记》载“:板桥绝句云:西园左笔寿门书,海内朋交索向予;短札长笺都去尽,老夫赝作亦无余。文人游戏,何所不至,恐自来赝作者,不只板桥,而板桥所赝者,不止西园寿门(金农字)耳。翁文恭曾见寿门致朱筠谷前后十余札,皆请其代笔,又有杨姓,则寿门亦公然令人作伪矣。”

齐白石七十岁后,因眼力不支,细笔贝叶草虫便常由弟子娄师白及儿子齐子如代笔,且关照他们不要全画完,留下一两条腿,待买家来取画时,白石老人再当着别人的面将腿添加,以示此画为己出。曾农髯的字以汉隶圆笔入笔,融会南帖北碑,成宽疏纵逸书风,其行楷具篆隶笔意而自成面貌,与李瑞清有“北李南曾”之誉。其晚年上海鬻字,身体虽孱弱,求字者却又纷沓,于是只得让弟子张大千代笔,大千的字起初效法老师,尽心摹手追、因袭步尘之能事,字形也扁似柿子。沈周、文徵明、王原祁等大家均有代笔者。

人近垂暮,精力不济,而书画之名,又在老不在少,请人代笔,乃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但所请之人也皆为运斤成风、炉火纯青者。当年赵孟页为管道升代笔,后来赵之书法在管之上,唐伯虎为周臣代笔,后来唐之画艺在周之远。祝允明曾问周臣,老师的成就因何不及学生高,周答曰:“只少唐生数千卷书耳。”李日华在《竹懒画媵》中也说:“绘事必须多读书,读书多,见古人事变多,不狃狭劣见闻,自然胸次廓彻,山川灵奇,透人性地,时一洒落,何患不臻妙境?”二者同理。但另一种代笔,却是纯属商业目的。

溥儒20世纪20年代住颐和园听鹂馆,以鬻画支撑全家生计,其多半取代笔或代笔加亲笔式流水线作业的办法,成批量出品,此处曾被行内人士戏称为“溥家作坊”。溥晚年居台湾,为其代笔者中,吴咏香算是位高手。17世纪荷兰大画家伦勃朗的做法是,通常将画中人面孔留予自己,身体手脚则由画室中的徒弟代笔。订单多时,他甚至就在学生的作品上签名。

术者专攻,业有特指,画家未必样样精通,精山水者,买家却要求花鸟,精花鸟者,买家却别意人物,无奈只得求诸他人。沈周出名后,购画者屦满户外,“因求画者众,一手不能尽答,令子弟模写以塞之”。其友人刘邦彦吟诗戏曰“:送纸敲门索画频,僧楼无处避红尘。东归要了南游债,须化金仙百亿身。”董其昌书深画浅,登门者偏要请画,于是惟有转包于外了。朱彝尊《曝书亭集·论画绝句十二首》云“:隐君赵左僧珂雪,每替容台应接忙;泾渭淄渑终有别,漫因题字概收藏。”自注称董其昌疲于应酬,每请赵左及僧珂雪代笔,亲为书款。清人吴修《青霞馆论画绝句》云:“曾见陈眉公书札云:子居老兄,送去白纸一幅,润笔银三星,烦画山水大堂,明日即要,不必落款,要董思老出名也。”据考证,为董代笔者除赵左、珂雪外,尚有吴易、吴振、赵迥、叶有年、李流芳、陈继儒、沈士充、王、王时敏等人。据姜绍书《无声诗史》记载:赵左与“董思白(董其昌号思白)为翰墨之交,流传董迹,颇有出文度(赵左字文度)手者。两君颉颃艺苑,政犹鲁卫,若董画而出于文度,纵非床头捉刀人,亦所谓买王得羊也。”之后,陈继儒出名后,其的山水画几乎皆由赵左代笔了,王时敏则常请王撰代笔,王请杨子鹤代笔。张大千是一位难得的全才画家,却也有不擅者,楼台殿阁大千之不擅者也,故多请人代笔。何海霞早年专诚于袁江、袁耀之界画,后被大千收为学生,恰为其代笔此类,而另一位学生谢玉岑则代其撰写题句。吴昌硕的代笔画中,出自赵子云、王一亭者最多,题画诗为之不娴,乃由沈石友代拟。吴昌硕之孙吴长邺在其《我的祖父吴昌硕》中还披露:“有某公(恕不公开其姓氏),仰慕之甚,投于门下,穷数载之刻苦临摹,其书法已形似昌老笔意,如昌老七十左右字体。在昌老七十五岁以后,画名大振,某公又穷数载之苦,临摹到形似的程度,但其书法却依然如故,进展不多。昌硕先生印章任意置于案头,某公往往私加钤于其伪造作品上,故其仿制品用印皆是真品。”

若以艺论长短,何在乎书画出自谁人之手,若以人论高下,便不能不在乎是否为代笔。如此,款识上不但不能题代笔者的姓名,还需将此事秘而不宣、讳莫如深。文作中有集体编撰的作品,如浩如烟海的史志、不知来路的剧本等等,“文革”期间,集体创作、一二执笔更成了普遍的现象。但这都不符合艺术的规律,人多力量大,看多在哪儿,体力活可以,文艺者不行。二十四史独独前四史为佳,前四史皆个人修撰。书画乃一个人的艺术,修史当也是一家之观点。

书法代笔,连同名款皆由代笔人完成,以免气不连贯,笔法有异,绘画代笔后总要留些题款钤印之类的步骤予本人,故有人不同意其全假之断,曰真假参半,虽非真迹,却高伪一筹。其实,别人造自己的假是假,自己造自己的假何尝不是假。其区分只是别人造自己的假,自己不知也,自己造自己的假,自己知道也。知道者,特许造假,照准造假也。前者较之后者可能蹩脚稀松,但后者较之前者却更为恶劣卑下,这已从技艺的角度上纲至道德的层面。如此,性质便真的严重了。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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