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文化之旅
2019-10-12王敛
王敛
摘要:1076年,高丽国派使者崔思训进贡,并带来画工数人,请奏宋神宗模写相国寺的壁画“摹本”悉数带回高丽。此次摹写的相国寺壁画又在高丽兴王寺得以复原,梳理此事件的前后缘由,可窥见当时我国文化交流的一斑。
关键词:高丽国;相国寺;壁画;摹本
一、高丽国请奏摹写相国寺壁画
我国历代都有与外邦的国事交流,互通有无的过程中,与他国之间的书画作品交流亦在其内,其中不乏“摹本”作品的交流互通。外邦除了遣使重金购买我国书画作品外,外邦的书画作品亦流入我国,更有外邦之国前来摹制作品。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惟高丽国敦尚文雅,渐染华风,至于伎巧之精,他国罕比,固有丹青之妙。钱忠懿家有着色山水四卷,长安临潼李虞曹家有本国八老图二卷,及曾于杨褒虞曹家见细布上画行道天王,皆有风格。熙宁甲寅岁,遣使金良鉴入贡,访求中国图画,锐意够求,稍精者十无一二,然犹费三百余缗。丙辰冬,复遣使崔思训入贡,因将带画工数人,奏请模写相国寺壁画归国,召许之。于是尽模之持归,其模画人颇有精于工法者。[1]”
可见,1076年,高丽国又派使者崔思训进贡,并带来画工数人,请奏宋神宗模写相国寺的壁画“摹本”带回高丽,神宗准奏,于是便悉数摹制相国寺壁画“摹本”带回高丽。高丽国除寻仿求购宋朝书画以外,不便搬运的壁画便带本国画工来中国模写壁画“摹本”,抛开宋朝绚烂文化对外邦的强大吸引力不说,高丽国遣画工来宋摹画,这在我国画史上应该是一件值得探讨的事。
二、高丽国摹写壁画缘由
高丽国画工显然是受高丽国君派遣前来摹画,并请奏宋神宗允许,这显然是两国之间的外交大事,摹画之事为何值得高丽国君如此重视?为何又单单请奏模写相国寺壁画?
首先看看“相国寺”到底有哪些壁画,值得高丽国不顾千里之遥前来模写。笔者就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与刘道醇《宋朝名画评》中所载相国寺壁画情况可知,相国寺壁画主要以佛道人物像、佛教故事、变相等为主,杂以山水、走兽等内容,其中不乏高益、燕文贵、高文进等这样的大家手笔。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高益是奉旨画相国寺壁画[1],燕文贵亦是高益举荐给宋太宗,言画相国寺壁画非燕文贵不可①。可见相国寺为宋皇室所宝重之地,宋太祖时就曾召旨石恪画相国寺壁授以画院之职,石恪画完壁画之后未受画院之职奏请归蜀地[2]。至太宗皇帝至道二年(996年)命重建三门为楼,其上甚雄宸墨亲填书金字额曰:大相国寺,五月壬寅赐之②。宋皇室对于相国寺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高丽国请奏摹制相国寺壁画,想必亦是出于以上因素考虑,其所摹内容也必定是以佛释内容為主。其时佛教在高丽的传布必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其时高丽国君文宗王徽(1046─1083年在位)对待佛教的态度甚为推崇。明代人撰写的《朝鲜史略》(东国史略)中记载,高丽文宗二十二年(1068年)他的两个皇子王煦和王窥出家为僧,大臣对此事件的评价可见其时高丽国统治者对佛教的态度乃至国之风气的好尚。
“史臣曰:文宗号称贤主而溺于异教,使二子出家要福田利益,其源一开,子孙视为家法,祝髪为僧者实繁一时,名门大族争慕效之,立嫡立嗣顾为末事,其祸权与于煦窥至冲曦极矣。③”
高丽文宗两子出家,后世皇室几乎视出家为家法一样导致出家为僧的皇室成员一度增多,就连名门望族也争相效仿皇室纷纷出家为僧,以至于一时间立长子还是次子为继承者这样的大事也变得不甚重要了。高丽文宗对佛教的态度如此推崇,其专门派遣画工前往宋朝奏请摹制相国寺佛教壁画的缘由实可明鉴了。
三、从相国寺壁画到兴王寺壁画
高丽请摹的缘由已明,而高丽国带回去的“摹本”最后归于何处,又做了何种用处呢?
幸运的是,笔者找到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的一条记载。《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是徐兢奉宋徽宗之命于1123年出使高丽国,记载其盘桓高丽月余的见闻,原书配有图画,后来图画遗失仅存文字。其中“王城内外诸寺”条目下,徐兢记载了其在高丽王城附近兴王寺的见闻:
“兴王寺在国城之东南,维出长霸门二里许,前临溪流,规模极大,其中有元丰间所赐夹纻佛像,元符中所赐藏经,两璧有画,王颙尝语,崇寜使者刘逵等云:此文王翊德山遣使告神宗皇帝,模得相国寺本。国人得以瞻仰,上感皇恩,故至今宝惜也。④”
兴王寺理位置相当优越,其位于高丽国城东南,出城门二里许既是,并且规模极大,可见此寺应是高丽国十分重视的寺庙。据明人撰写的《朝鲜史略》记载,高丽文宗仁孝王十年(即1056年)建立兴王寺时,谏臣崔惟善上谏:(高丽作为邦属国)唐太宗时不许创立寺观,我宋太祖也训诫嗣王公侯臣僚不许争修寺院宝刹,此乃耗尽民财有损邦国社稷的大事。但高丽文宗并未听从其劝谏[8]⑤。这与前文所述高丽文宗推崇佛教的态度是一致的,可见佛教之事在当时的高丽是十分受到重视的,而此座兴王寺,高丽文宗不顾臣僚的劝谏执意修建,可见此寺对于高丽国更是重要。
再看兴王寺里面的藏品,更是与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有宋元丰年间(1078年—1085年)赏赐给高丽国的夹纻佛像,宋元符年间(1098年—1100年)赏赐的经书,而寺中两壁的画与宋朝的联系尤为值得注意。
高丽国君王颙(1095年—1105年在位)曾向北宋崇宁年间(1102年—1106年)出使高丽国的使者刘逵(1104年出使高丽)等人说:“两壁的画是高丽文王(文王应指高丽文宗1046年—1083年在位)派遣使者虔诚恭敬的奏请宋神宗(1067年—1085年在位)而摹制相国寺壁画的摹本。”又,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高丽使者请奏摹制相国寺壁画的时间为宋神宗“丙辰冬”,即1076年,此两处记载在时间、地点上都能对得上,应是指同一事件。高丽国派画工请奏宋神宗摹制相国寺壁画事件,至此从请奏摹制到最后摹本的功用归处有了完整的脉络。
四、壁画“小本”的使用
古人常为行文简洁,描述一般极为简单,甚至会引为歧义之处。如徐兢所记录高丽兴王寺壁画状态仅四字“两璧有画”。其中“璧”字应通壁,两壁有画,是指悬挂着摹制回来的壁画呢?还是指根据带回来的摹本在墙壁上再次摹制的壁画?
如果为悬挂的原摹本则无须多论。若是根据模写回来的“摹本”重新绘制于墙壁,此过程可做进一步探讨。若为新绘制,此法即是用“粉本”绘制壁画,推想高丽画工模写宋相国寺壁画应是缩为小稿本模写,回至高丽兴王寺再据小本放大绘制于墙壁。据画史记载北宋就有擅长摹写小本的画家孙梦卿,其专门摹写吴道子的壁画为小本,数丈大的壁畫人物能缩小到数寸摹制,并且不失形似,所以又称孙梦卿为“孙脱壁”⑥。
另外,诸多寺庙宫殿壁画绘制完成之后会模写下壁画的小本,并记录下原壁画内容以及所在寺院宫殿的具体位置,以便年久壁画损伤剥落后修补时有图可依。此种保留小本的方法就见于高丽国所摹壁画的相国寺。
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
“(高益)后被旨画大相国寺行廊阿育王等变相,暨炽盛光九曜等,有位置小本藏于内府,后寺廊两经废置,皆饬后辈名手依様临仿。[1]”
可知高益画相国寺壁画存有小本于宋内府,并且后人依据此小本修补了高益所作壁画,而这些照小本修补高益壁画的人有:高文进、王道真、高怀节、李元济等[1]。这类壁画小本既可以保留壁画的原貌,又容易保存,其所保存之处往往与原壁画不在同一殿,防止失火一并焚毁,此相国寺壁画小本就保存在宋室内府。现存的《八十七神仙卷》及《朝元仙杖图》或许就是模写某寺观壁画的小本得以保存⑦。更重要的是这类小本极为容易携带,高丽国距宋都汴梁千里,要将摹本带回高丽,画工模写为“小本”是极有可能的。而且这也是高丽画工首选的方法,除了方便携带,摹制时间上也更易于节省时间。作为进贡的来使,其必定不便长时间留在宋朝,而且不远千里来请摹的机会亦是十分珍贵,在不长的时间内必定尽最大能力模写更多的作品,当然首选缩为“小本”。
高益作壁画在宋太宗(976年登基)年初,高文进等人奉太宗旨按高益小本修复壁画的时间则在太宗重修大相国寺时,即996年左右⑧。按郭若虚所载晚至熙宁七年(1074年)[1],其还得见高文进等人所修补壁画。而高丽请奏摹制时间则为1076年,从郭若虚所记到高丽使者来摹之间仅相差2年,想必其摹制的作品当中应当有高文进等人据高益小本修补的壁画。
五、小结
至此,我们可以梳理出高丽所摹壁画中的一条脉络,即高益所作壁画的流传。约976年高益奉宋太宗旨创作相国寺壁画;约996年高文进等奉太宗旨依据高益作小本修补相国寺壁画;1076年高丽使者请奏摹制相国寺壁画小本(摹制对象应包含高文进等人修补的壁画);1077年,高丽画工于高丽兴王寺据模写回来的“小本”再绘制壁画,约1104年刘逵奉旨出使高丽见兴王寺壁画,被告知高丽此壁画为摹自宋朝相国寺;1123年徐兢奉旨出使高丽复见兴王寺壁画。
理清这个关系,除了是高丽兴王寺佛教壁画神圣性的保证,更是窥得“摹本”这种特殊的画作,在文化传播过程中变为了极为重要的媒介,因而“摹本”的意义及价值应当得到特别的关注。
再看高丽兴王寺,自宋神宗于丙辰年冬(1076年)请奏摹制了相国寺的壁画并复制于内壁,至宋元丰年间(1078年—1085年)赏赐的夹贮佛像又供奉于此,到宋元符年间(1098年—1100年)又得到赏赐的经书藏于其间,兴王寺俨然就是一座完整宋朝寺观文化的载体,甚至是宋朝文化在高丽的集中体现。而这一切的开端或许正是源于一件北宋相国寺壁画的“摹本”。
参考文献:
[1][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M].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
[2][宋]宣和画谱[M].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