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武曲的艺术特征
2010-08-15朱苏华南京理工大学文化艺术素质教育中心南京210094
□朱苏华(南京理工大学文化艺术素质教育中心, 南京 210094)
琵琶武曲是琵琶艺术宝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武板和武套均属于武曲的范畴,其中武套是琵琶武曲的突出代表。就武板而言,一直鲜见有关的乐谱和文献,而且也很少被单独演奏。本文以著名的武套《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为例,从结构形态、演奏技巧和审美价值三个方面,来探讨琵琶武曲的艺术特征。
一、琵琶武曲的形态特征
1.灵活多变的节拍
一般说来,节拍可分为均分律动和非均分律动,而均分律动又分为功能性均分律动和非功能性均分律动①。
在均分律动中,功能性均分律动有均匀、规则的强弱拍安排,通常首拍是强拍。非功能性均分律动也有强拍与弱拍之分,但不遵循首拍强的原则,表现为各小节中强弱拍位置不固定,且强拍的位置忽前忽后,变化多端。相反,非均分律动,即散板,其中各音长度自由,强弱亦无规律。故无法用小节线画出,也没有明确的强拍与弱拍之分。
琵琶武曲较少运用功能性均分律动,而常用非均分律动和非功能性均分律动,使乐曲的节拍富于变化,适宜表现武曲的曲情。散板通常大量使用于乐曲的开头、中间或结尾处,如《十面埋伏》②的“列营”、“埋伏”和《霸王卸甲》③的“营鼓”、“楚歌”、“别姬”、“鼓角甲声”等段落均为典型的散板。同时,武曲还大量使用非功能性均分律动,如《霸王卸甲》中“升帐”、“整队”等段落,强拍位置均不固定。
2.综合体的结构类型
综合体是一种复杂的曲体结构,即在一首乐曲中并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旋律发展原则,结构规模一般为大型的套曲④。琵琶武曲常以变奏、连缀和展衍等几种旋律发展原则与手段相并用,形成综合体的结构类型。武曲通过连贯的故事情节及快慢相间的速度变化,将各个段落有机地串联起来,从而加强全曲的系统性和完美性。
《十面埋伏》是琵琶武曲综合体结构类型的典范。其中,“吹打”段是全曲的主题乐段,曲调宽广雄壮。而后,各段基于该段旋律,或作严格变奏,或摘取部分素材加以衍生发展。
“点将”段是“吹打”段后半部分的严格变奏,以快速的十六分音符节奏描绘出调兵遣将的生动场面。
“埋伏”段则以“吹打”段中的短小乐汇为基础进行展衍,并始终围绕中心音起伏。随着乐曲速度渐快和力度渐强,“埋伏”段旋律先递升后递降,且句幅紧缩,形象地表现了楚军深陷重围、危机四伏的困境。
“小战”段的旋律素材也来自“吹打”段的短小乐汇,以典型的节奏音型,不断变奏发展。其句与句之间衔接得非常紧凑,生动地刻画了楚汉两军短兵相接时的激烈战斗场面。
在全曲的高潮处“呐喊”之前,“九里山大战”段中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凄凉的“箫声”,这段旋律也源于“吹打”段,是“吹打”段散板开头的变化再现。
显然,《十面埋伏》正是通过巧妙地运用变奏、连缀和展衍等旋律发展手法,最终将全曲串联成一个有机整体。
二、琵琶武曲的技巧特征
1.乐音技巧的巧妙运用
(1)轮指。轮指是琵琶独特的指法,也是演奏武曲最主要的技巧之一。武曲中的轮指主要用于描写场景、渲染气氛及表现人物内心情感。
《十面埋伏》就巧妙地运用了各种轮指。特别是在“吹打”段,连续运用长轮、勾轮和拂轮,以模仿军中乐队演奏的庄严肃穆的吹打音乐。其中,轮指代表吹管乐声,勾和拂代表打击乐声。
《霸王卸甲》的“别姬”段则采用双轮技巧演奏,并辅以里弦煞音,轮指层次分明、起伏有致,细腻地刻画了项羽与虞姬生死诀别时肝肠寸断的儿女之情。
(2)扫弦。扫弦亦是演奏武曲典型的常用技巧之一,主要表现琵琶武曲的力度,借以渲染激烈的战争场面和宏大气势。《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描写楚汉垓下大战时,都大量运用了扫弦技巧,充分烘托出战争的紧张气氛和激烈场面。除具有渲染气氛的强烈作用外,叙事性也是琵琶武曲扫弦的一大功能。《霸王卸甲》的“升帐”、“点将”、“整队”、“出阵”和“垓下酣战”段都采用了扫弦技巧。各段在骨干音上通过不同程度的加花变奏,形成各种节奏音型,并配用扫弦与其他技巧相结合的汇组指法,详实地反映了楚军的战前准备与战斗情景。
(3)吟揉。美,并非文曲的专利,武曲也绰具美感⑤。
与拉弦乐器的线状音色不同,弹拨乐器以点状音色为特点,并于余音中蕴含其艺术魅力。所以,只有把握住余音及其营造的和音效果,才能真正发挥琵琶的特性,使琵琶武曲的音色变幻无穷。
在琵琶武曲中,吟揉可以渲染气氛和制造声势。比如,《霸王卸甲》中的“楚歌”段,采用波幅小而波速急的快揉,配合右手断断续续的轮指奏出凄凉悲切的楚歌声,可谓余音不绝于耳。
此外,《霸王卸甲》的尾声段采用了独特的相角揉弦,即将一弦拉至相外揉弦,通过琴弦与相角摩擦而产生刺耳的声响,从而更加生动地烘托出楚霸王项羽垓下战败时的惨烈景象。
(4)滑音。滑音系我国民族乐器中独具魅力的一种表现手法,是琵琶武曲塑造形象与渲染气氛的重要手段。武曲中滑音的作用在于美饰旋律,以丰富和深化乐曲的表现力。
《霸王卸甲》的“升帐”和“点将”段,集中运用了多种滑音手法,例如,先弹后拉的上滑音、先拉后弹的下滑音、回滑音以及音程距离较小的绰等。这些滑音栩栩如生地表现了楚霸王项羽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将风度。
《十面埋伏》“九里山大战”段中的“呐喊”部分是全曲的高潮,通过大胆地采用音程跨度很大的绰、注技巧,彰显了汉军骁勇善战、势不可挡的必胜之势。弹奏者左手先运用绰的技巧从I把位滑到IV把位,紧接着右手在最高音位扫摇,使音调达到全曲的顶点。随后,左手再以注的技巧从IV把位滑回到I把位,顺势伏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2.非乐音技巧的充分发挥
琵琶的非乐音演奏技巧包括煞弦、绞弦、并弦、拍、提、摘和弹面板等,在武曲中,非乐音技巧能够形象地模拟各种声响,比如炮声、刀剑碰击声和战马嘶鸣声等,达到乐音技巧所无法比拟的音响效果。
煞弦、绞弦和并弦都是左手的演奏技巧。将左手伸到琴弦下方,并用指甲轻抵弦身,右手弹弦即可奏出近似于金属碰击的尖锐声响,是为煞弦。将琴弦交叉在一起弹奏叫绞弦。视弦数的不同,绞弦可分为绞二弦、绞三弦和绞四弦。并弦则是将琴弦相并在一起弹奏,同样也分为并二弦、并三弦和并四弦。
《十面埋伏》的“鸡鸣山小战”段运用煞弦,形象地描绘了楚汉两军短兵相接时,矛盾和刀剑相互碰击的刺耳声。“九里山大战”段采用绞弦,使人感觉刀枪相击、矛盾相撞之声此起彼伏。全曲的高潮部分“呐喊”,运用并双弦发出嘈杂的声效,以表现两军交战中杀声震天、战马嘶鸣、殊死搏斗、惊心动魄的激烈场面。
拍和弹面板乃是右手的演奏技巧。拍即拇指将弦勾起即放,使得弦击竹品而发出断弦般的声响。弹面板就是以食指或拇指的指甲面用力弹击面板,借以奏出响亮的鼓声。
《十面埋伏》的“列营”段分别采用拍和弹面板的特殊技巧,逼真地描摹了古代战场上特有的炮声和战鼓声。“大战”段也以拍来模仿连续的炮声,仿佛发出了冲锋的号令,千军万马勇往直前,势如破竹。
三、琵琶武曲的审美特征
1.形象的典型性
琵琶武曲的经典之作《十面埋伏》与《霸王卸甲》皆取材于公元前202年楚汉大战这一历史事件,但两者却塑造了不同的音乐形象。
《十面埋伏》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依次描写了战前准备,激烈战斗和战争结局,完整地表现了战争的全过程。乐曲着重描绘楚汉两军在垓下决战时的情景,尤其突出了“埋伏”、“鸡鸣山小战”和“九里山大战”三个段落。全曲以琵琶特有的演奏技巧,对古代战场上鼓声、号角声、刀剑相击声、战马嘶鸣声等,加以生动模仿和艺术概括,全面展现了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并成功塑造了得胜者刘邦及其汉军骁勇善战、威武雄壮的群体形象。
然而,《霸王卸甲》则主要从两方面刻画了失败英雄项羽的个体形象,既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迈气概,又饱含丰富的细腻情感。“升帐”段速度从容缓慢,节奏工整平稳,右手扫弦与左手推拉相结合,主题悲壮有力,富于棱角,表现出项羽傲视群雄、不可一世的霸气。随后,“别姬”段主要用右手双轮、夹扫配合左手推、拉、吟、揉来演奏,音调悲愤凄婉、催人泪下,表现了项羽与虞姬生离死别时的凄惨情景,以及霸王细腻柔情的内心世界。
2.感情的感染性
琵琶武曲通常采用写实的手法,根据所表现的内容和情节来安排乐曲结构的布局,类似于章回小说或分幕戏剧。但是,并非所有的琵琶武曲都只注重铺叙故事情节,而忽略描写人物性格和内心情感。在写实性、叙事性很强的琵琶武曲中,《霸王卸甲》就特别侧重于表现人物复杂而细腻的内心情感,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乐曲的重点段落是“楚歌”、“别姬”和“鼓角甲声”。“楚歌”段以轮指演奏为主,轮指速度从中速、慢速、极慢速到快速不断变化,配合左手吟、揉、推、拉技巧,奏出悠远静谧的曲调,强烈烘托了项羽身处四面楚歌的困境,不禁思念故土亲人的意境。“别姬”段主要用双轮演奏,并辅以里弦煞音效果,节奏比较自由,旋律由上而下,情深意浓,感人肺腑。该段突出表现了驰骋沙场、威风一世的楚霸王,面对回天乏力的失败和生离死别的抉择,内心充满了痛苦挣扎与细腻柔情。“鼓角甲声”段速度由慢渐快再渐慢,更加深了乐曲悲剧性的色彩,显示出项羽终遭失败的悲惨结局。
3.思想的深刻性
尽管琵琶武曲重在叙事和写实,但并不止于讲述故事,它真正打动欣赏者的还是音乐语言本身。的确,以精妙绝伦的高超技巧挖掘音乐中人的价值和情感,才是琵琶武曲思想深刻性的具体表现。
就《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而言,音乐本身与刘邦、项羽并无直接关系,因为乐曲的立意并非颂扬刘邦、贬低项羽,或是同情项羽、贬斥刘邦。宣泄人生之张力,乃是琵琶武曲的精髓⑥。这两首琵琶武曲都具有两个层面的语义,即以汉军刘邦、楚军项羽为主线的表层语义,以及隐喻着群体、个体自我意识和扩张力度的深层语义。
其实,音乐材料本身才是琵琶武曲内涵的根本所在。尽管武曲的标题和小标题无论是对演奏者进行二度创作、还是对欣赏者理解乐曲内容都具有一定的提示作用,但决不能把标题和小标题作为解释乐曲内涵的唯一依据。否则,势必会陷入对乐曲肤浅理解的误区。
琵琶武曲亦有其独特的神韵,集中表现为超越乐曲本身的生命律动。深入体验、感受和表现生命的律动与韵味,才是琵琶武曲所竭力追求的最高境界。
由此可见,琵琶武曲真正的价值在于强调艺术的创造和人生的宣泄。只有摆脱琵琶武曲以叙事为主的传统思想禁锢,我们才能够理解琵琶武曲的深刻内涵。
4.表演的完美性
近代琵琶演奏家卫仲乐先生等曾经提出“武曲文弹”⑦之说,即琵琶武曲,尤其是武套之叙事虽需相当高的技巧功夫,但切忌忽略乐曲内容刻画所必须之情感表达。在琵琶武曲表演中,大多数演奏者存在着重技巧轻表现、重状物轻抒情的偏向,往往由于过度注重高难的指法技巧及一味追求演奏的速度和力度,而不能够充分表现乐曲的深刻内涵和精髓。
实际上,琵琶武曲不仅具有宏伟的气势,而且蕴涵深刻的意境。所以,演奏琵琶武曲不是单纯比速度快、声音响,而是需要以精湛的指法技巧和深厚的内在修养,力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这样最终才能达到琵琶武曲表演的完美境界。
四、结 语
琵琶具有中西合璧、与时俱进的鲜明艺术特色,用极具民族特色的音乐语言传达和体现了中华民族的艺术追求和时代精神。琵琶武曲集中了古今无数优秀创作者的智慧,凝聚着中华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蕴,具有非凡的艺术表现力。
在演奏和欣赏琵琶武曲之前,首先从结构形态、演奏技巧和审美价值三个方面,深入细致地认识和了解其艺术特征,必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去挖掘和表现琵琶武曲的内在美,进而以更加宽广的视野把握并理解琵琶武曲深刻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精髓。
① 王耀华、杜亚雄编著:《中国传统音乐概论》,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361页。
② 参见《卫仲乐琵琶演奏曲集》,学林出版社,1994年版。
③ 参见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人民音乐出版社编《中国民族器乐曲博览独奏乐曲琵琶曲谱》,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版。
④ 李民雄:《民族器乐概论》,上海音乐出版社,1997年版,第189页。
⑤ 刘德海:《一字篇》,《中国音乐》,2001年第1期。
⑥ 刘德海:《刘德海传统琵琶曲集》,山西教育出版社,1996版,第68页。
⑦ 秦鹏章:《浅述卫仲乐先生的琵琶演奏艺术》,《卫仲乐琵琶演奏曲集》,学林出版社,1994年版,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