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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冷雨 江湖已老鬓已斑——余光中《听听那冷雨》情感主题解读

2010-08-15戚明娟江苏省徐州幼儿高等师范学校江苏徐州221009

名作欣赏 2010年5期
关键词:冷雨余光中大陆

□戚明娟(江苏省徐州幼儿高等师范学校, 江苏 徐州 221009)

2008年4月,笔者有幸在徐州师范大学参加了“余光中与二十世纪华文文学国际研讨会”,徐州一中许亚冰老师执教了《听听那冷雨》一课,上课结束后,听八十岁白发老人余光中含泪讲述《听听那冷雨》的创作背景,更加深了我对《听听那冷雨》的情感主题的理解。

一、雨幕上的人生

人世的沧桑,命运的无常,多少人离我而去,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我。一生听雨,一世感慨。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九岁时日寇铁蹄践踏南京,余光中的静谧童年提前终结。他回忆说,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在藏猫猫的过程中,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这是他幼小的心灵感受到的最初的恐慌与惧怕。1937年底,余光中随着母亲,从常州逃往苏皖边境,在太湖附近躲躲藏藏好几个月;最后,搭上运麦的船只,抵达苏州,再从苏州转到上海法租界。余光中回忆道:“向上海,记不清走过多少阡陌,越过多少公路,只记得太湖里沉过船,在苏州发高烧,劫后和桥的街上,踩满地的瓦砾,尸体和死寂的狗都不叫的月光。”从上海绕道香港、海防,沿滇越铁路进入昆明,再到重庆与父亲会合。

“陪都”重庆是当时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众多追随政府铁心抗日的志士仁人,间关万里,辗转来渝,聚集于民族生死之战的大旗下。重庆凝聚着中华民族壮烈赴难的永恒记忆,它是抗日时期遭受轰炸次数最多,规模最大,死伤损失最为惨烈的城市。余光中耳闻目睹,至今记忆犹新,“抗战的两大惨案,发生时我都靠近现场。南京大屠杀时,母亲正带着九岁的我随族人在苏皖边境的高淳县,在敌军先头部队的前面,惊骇逃亡。重庆大轰炸时,我和母亲也近在二十公里外的悦来场,一片烟火烧艳了南天。”许多同学和朋友失去了生命。

之后离别故土,来到台湾。1958年母亲去世。

在21世纪的那个下午,满头白发的余光中先生面对着年轻的我们,述说着自己的经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直闪烁的泪光。他说,我一生都在不断地失去,失去伙伴,失去朋友,失去同学,失去亲人,失去故土。这种感伤袭来的时候,就像幕幕冷雨。“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春寒料峭中的冷雨所承载的忧郁,是魂牵梦绕的,无法解脱的,就是在梦里,也躲不过。

二、失去母亲的痛楚

母亲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母亲给了他生命,母亲陪着他长大,母亲带着他逃难,母亲伴着他读书,母亲和他一起承担离别故土的感伤。可是,1958年,母亲刚刚五十岁,却永远地离开他。余光中说,多年以后,想起母亲,内心的痛楚依然是那样清晰。他回忆说:“那时候在四川,在灯下,她在扎鞋底,我读古文。我另外也写过一首诗叫做《六把伞》,是说小时候在风雨之中,母亲一手撑伞,一手揽住我、保护我。所以现在每碰到晚上风雨交加,我就想到母亲的坟头是不是也风雨交加,这个时候她是不是期望她的孩子送伞去。”失去母亲的痛楚、对母亲的怀念凝注在《母难日三题》(《今生今世》《矛盾世界》《天国地府》)之中。

快乐的世界啊/当初我们见面/你迎我以微笑/而我答你以大哭/惊天,动地/悲哀的世界啊/最后我们分手/我送你以大哭/而你答我以无言/关天,闭地/矛盾的世界啊/不论初见或永别/我总是对你以大哭/哭世界始于你一笑/而幸福终于你闭目(《矛盾世界》)

这世界从你走后/变得已不能指认/唯一不变的只有/对你永久的感恩(《天国地府》)

他说,在创作《听听那冷雨》之时,情绪异常低落,常常想到母亲,彻夜难眠,感到好像一下子头发就白了。

三、永恒的乡愁

二十岁时离开大陆,从此就开始了漫长而永恒的思乡之旅。

“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情之至者,自然流为至文”,发自心底的真情,无须讳言,也无须粉饰,却动人心弦。“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

他在诗中写道:“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当我死去》)人到中年以后,阅历既多,五味尝遍,渐渐地看透了人世的诸般畸形怪相,于是不再好奇;渐渐地懂得了事业的艰难,于是雄心消泯。白天忙着,不太觉得,到了夜间,故国故乡故园便频频入梦。早晨醒来,梦去无痕,人依然在台北市厦门街小巷中的一座古老的院子里。乡愁难遣,翻翻中国地图,神游太湖,溯江而上,直抵重庆市江北县悦来场,又沿江而下,看那“蒋山青,秦淮碧”的南京城,想起昔年那里有许多美丽的表妹……

四、对中华古文明失落的忧虑

在《听听那冷雨》中,乡愁不仅仅表现为对大陆的思念,更表现为对中华古文明的倾慕和对中华古文明失落的忧虑。

余光中向听众解释了自己名字的含义——余烬毕生精力,光大中华文化。他在南京生活了近十年,紫金山风光、夫子庙雅韵早已渗入他的血脉;抗战中辗转于重庆读书,嘉陵江水、巴山野风又一次将他浸润。“我庆幸自己在离开大陆时已经二十一岁。我受过传统《四书》《五经》的教育,也受到了‘五四’新文学的熏陶,中华文化已植根于心中。”《听听那冷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古老的中国,有大街,小巷,杏花,江南;有大山,小河,梧桐,荷叶;有瓦房,庭院。汉语的方块字在余光中笔下具有如此形象的美感,这样的文字让中华子孙读后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文章随处可见的古典诗词和具有古典美的语段,无不流露出余光中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的倾慕与热爱。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由于作者对空间上的“那片土地”“古大陆”的失落,已决意从“方块字”、“美丽的中文”,亦即传统的文化中去寻觅魂牵梦萦的那个记忆中的“古神州”。这一点,在三十年后余光中的自述中也能得到佐证——离开中国大陆,自然是离心,心即华人和中文的故土,这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而且更是历史的和文化上的。

“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触发余光中凄凉之感的,不仅仅是传统建筑风格,而是传统文化诗意的消失:“现在雨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70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余光中讲到生活在美国的外孙女对中国文化的陌生,他感叹道“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要是子期不在,伯牙何必把琴弹得那么仔细、那么精准?言语之中的感叹与担忧,恳切之极。

一片大陆,算不算你的国?/一个岛,算不算你的家?/一眨眼,算不算少年?/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这是当年余光中在美国公路上听到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写下的台湾版《江湖上》。每当读到这首诗,总是感动不已。“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几番冷雨,江湖已老鬓已斑。我想,即便拥有温暖的家庭、显赫的声名,也难抵岁月在心底留下的无尽苍凉。

[1] 陈君华.望乡的牧神——余光中传.团结出版社.2001.

[2] 余光中.余光中诗歌选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

[3] 孙绍振.把整个的生命和修养用耳朵听出来——读余光中《听听那冷雨》.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2007.1.

[4] 吕剑宝.在俯视与仰止之间摇摆的文本对话.语文教学与研究(教师版)2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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