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猜谜者和灵魂的守望者:读周国平的《自我二重奏:有与无》与《落难的王子》
2010-08-15/王王
/王 王
作为一名哲学博士,周国平却以著写哲理散文而备受读者青睐。在同行者看来,他算是不务正业,但事实上,他的哲理美文成为了上世纪末中国散文的另一道风景。
哲学是周国平生命里的本真爱好。他断言:哲学本身就是生活,是一种生活方式。不自言,他在告诉读者:我的生活方式就此缘起!所以,“人生哲学”这一命题自始至终都没有脱离过他的写作视域。可以说,他用了几乎所有的时光与智慧来给世人索问着以下的人生体验:生与死、爱与孤独、哲学与艺术、灵魂、真善美、天才、男人和女人等等。他的这种行为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一种公众的替代行为,而这所有的开始都是因为斯芬克斯之谜的破解,因为“人”的自我意识的懵懂,因为“我”的存在。
在《自我二重奏:有与无》中,作者首先以一个纯粹的文学者用流水般记账的文笔娓娓道来自己一天天的时光印痕。然而,生命里的哲学卫士绝不容许那些未经深入思索就想蒙混过关、图谋快捷便宜地入住在他的思想疆界里。此刻,虽然作者明白这个“我”的清晰轮廓,但哲学家的眼光却总是要超越现实的画面而将视角投注、延伸于“超现实”的世界。就像他说的:日常生活的外壳破裂了,我失去了参照系,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我?在常人看似荒诞的追问,千古以来,却不知有多少智者哲人在苦苦地参悟。“庄周梦蝶”不就是一个显例么!
当然,这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所必走的路径。他们的使命就是在常人看来可以通过浅显的方式、不必绕拐而在现世就能讲述清楚的话题,他们却宁要执意背起这个苦难的十字架在思想的荒芜原野上艰难地跋涉。诚如作者所言:“我的存在不是一个自明的事实,而是需要加以证明的。”可就在作者准备自我追证、向思想的目的地进发时,佛又告诉他:“诸法无我,一切众生都只是随缘而起的幻象。”此时,作者犹豫、停滞了!难道将欲自证的辛劳会是毫无结果的付出和没有意义的徒劳吗?难道这个“我”真如梦幻泡影一场、黄粱美梦一般吗?正当作者备受疑惑、困顿不解时,电话里的一声称呼却让他找到了自我。哦,原来哲学最终还要还原于生活啊!我们和作者发出同样的慨叹!
这就是周国平散文的一种艺术特色:深奥晦涩的哲学却能以优美的散文形式见诸于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因为他深信,哲学应于生活中去找寻。所以,他才用内心最为敏锐的视角把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人、碰见的事、见到的现象、听到的话,一一搜进哲学的视角,通透思索,而得出人生的真谛。因此,“庄周梦蝶”的追问才会被周国平用一声电话铃而圆融地做出解答。
其实,这不仅是周国平自己,也是他作为思想世界里这一猜谜者身份的确认。没有成千上万次的叩问和追解,毫无疑问,他和他的作品都将会是迷失方向的孩子一样,在外漂泊和流浪,永远找不到人生的根和心灵的归宿。
存在本身的意义远远高于一切对于存在的追问和探究,然而倘若我们要拨开日常生活的迷雾去把握存在的面貌,就必须通过艰深的思考和不懈的追问。周国平正是用他的全部思考和写作来首先解答“存在”这个亘古不变的谜题。然后他才开启全部思维的动车,对人生具体的生与死、爱与孤独、个人与宇宙、婚姻与性爱、灵魂与超越、时间与永恒等等,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追问。《落难的王子》便是作者对个体的“存在”所遇到的人生苦难到底能否担当的又一次问答。生与死,即人生的短暂与宇宙的永恒,是周国平苦苦思索的中心问题。对于生命来说,无论思考与否、怎样思考、思考有没有结果,都无法消除对死亡阴影的笼罩,难道这是“徒劳”的吗?不,周国平认为,虽然人生具有一次性和短暂性,生只是瞬间,死是永恒,但如果我不把死亡透彻地想一想,我就活不踏实。所以,在旁者遭遇苦难时,作者才会像当初未经涉世的王子那样叹息道:“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但事实上,当灾难降临到我们自己头上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苦难命运的魔爪,作者也一样。面对女儿妞妞的离去,他也只能借这已经历过人世沧桑的王子之口来告诫世人自己的人生体悟:“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在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承受得了——只要他不死。”读到这里,还有谁认为他的这种思考是徒劳的?对于这仅有的一个人生的虚无认识,作者却依然在人生的范围内肯定人生,这样的思考永远都会是一次“有意义的徒劳”。在如此虚无的大背景下,作者依然在执着地守望着我们人生最深层次的方方面面,不为别的,只为给我们这些沉沦人世的你我他,我们的每一个灵魂,都能够找到一个寄托之所,能够有所安顿。所以,作者只有在一种坚守的寂寞当中,与现实生活的当下性保持一定的距离,再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来让我们获取一种终极和永恒的深刻,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为老者抑或花季,皆能从他的文字中获取智慧与超然的主要原因。是故,周国平才希望世上多几个志愿的守望者,希望他们也能在寂寞中守护圣杯,用智慧和爱心守护着麦田和孩子,守护着我们人类的未来。
猜谜是孤独的,守望是痛苦的。作为人类亘古不变的古老哲学问题,它们不知陪伴过人类走了多少个国度、几多个春秋。可与之相伴的却是孤寂、艰涩、伤痛和恐惧,很少有人愿意主动进入它们的世界进行这永无终结的思考和追问。但周国平不怕,他不仅勇敢地跨入了这个无人的国度,而且还是那样的孜孜不倦,投注着自己的一生。如果说《自我二重奏:有与无》是作者为解答“存在”自身、圆融自我的前奏下而厘定“猜谜者”这一身份的话,那么,《落难的王子》则是作者在安顿人类精神家园时化为“守望者”所迈出的漫漫长路的第一步(当然这两篇文章都不是按作者的创作时间顺序来进行注解的),接下来的所有便只是接续作者笔下的这一个个人生课题,无论其主体是个体还是历史,无论将它们如何一层层地展开,最终,一切的一切似乎永远只是开始,永远只是在做赛跑前的准备,最后微笑的也永远只是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