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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等待成了一种信仰——读葛水平小说《所有的念想都因了夜晚》

2010-08-15/吴

名作欣赏 2010年10期
关键词:念想

/吴 楠

作 者:吴 楠,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研究所08级硕士研究生。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也许我们还清楚地记得舒婷那首酝酿了无数女子心中遥远梦幻的《神女峰》。然而并不是当我们需要时、受伤时,总有一个温暖的肩头可以依靠。为了一个默默的凝视,为了一次紧紧的牵手,为了一生不变的相随,我们需要期盼、等待,之后仍然是无数的期盼和等待。在遥远的山村,一个姑娘把自己的青春付诸于等待的时间之流中,等待成了一种信仰。作家葛水平的小说《所有的念想都因了夜晚》让我们重拾丢失已久的遥远梦幻,进行一次灵魂的洗礼之旅。

女主人公柴冬花的等待是因了夜晚的念想,因了一生最爱的男人,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为此,从“一件女人一生最愉快的事情”起,柴冬花就开始了等待。在行文结构上作者巧妙地从柴冬花第二次出嫁起笔,运用含蓄蕴藉的手法,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空间,从蛛丝马迹中我们依然可以体味到一个弱女子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凄楚人生的开始。第一次并不是自己如意的男人,柴冬花在山神凹人的冷眼下毅然决然地回了娘家,她在煎熬中等待,等待那位可以拯救自己的男人。岁月不饶人,度日如年的日子里时间尤其显得漫长无比,如花似玉的二八少女平添了些许眼角的纹路,“对镜贴花黄”,她有些不敢直视留下岁月痕迹的容颜,还有那双幽怨的直视,咄咄逼人。

终于,远方的男人听到了爱的召唤来了,虽然来得有些迟。无数期盼,期盼,还是期盼,有时期盼久了就延宕了幸福降临的步伐,也消磨了兴奋的浓度。然而期待的还是来了,姗姗而至,“艰难困苦,玉汝以成”。当王必土带着一领花轿若隐若现时,没有任何的阑珊之意,柴冬花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两只眼睛平静地望着窗外”。是的,多少个白天和黑夜她静坐在窗下,望眼欲穿,时而月圆,时而月缺,唯一不变的是那份坚信的心神。她知道远方的知心人就像空中的月儿,从来就没有离弃过自己,“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此时只有百感交集,只有心潮难平后的酸涩,突然就有了想流泪的冲动,一切煎熬的痛苦此时化作为两行清泪。近了,上了花轿,从此可以跨入幸福之门,开始“女人一生最愉快的事情”。清风轻轻吹动轿帘,透过缝隙,男人宽厚的脊背裸露着,在细碎的阳光下黝黑发亮,就像一片肥沃的黑土地,终会孕育什么出来的。柴冬花看得出了神,含羞地揉了揉眼睛,那泪花早已绽放在娇艳的胭脂里了。经过泪水的淘洗,那双泛着秋波的媚眼更加明亮了,仿佛可以看到近在眼前的幸福在向她招手呢。柴冬花笑了,笑得多么甜,也许她在毅然决然出走的那一天就料到了这幸福时刻终会来眷顾她的,于是等待才会有如此大的决心。等待不是个空,等来了自己的爱情,柴冬花始终坚信着,毫不怀疑。

爱情不是“系我一生心,付你千行泪”的浪漫,不是泰坦尼克号上的惊险与刺激,它就是最平常的日子、最琐碎的家长里短累积而成的小小温暖、小小温馨。半年,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是多么惊鸿一瞥的时光,它不需要豪言壮语,它只需要细水长流。流注在心田,温暖柴冬花和王必土彼此最温柔处。生活的惯性只维持了半年,男人王必土要离开了,离开得如此决绝,只因为“走出山又是一重天”,所以你要“安心在凹等,我披了红回来接你”。男人是物质的动物,或许更能体会“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个中味道。他们不会长久安于这个小小的安乐窝,他们要出去闯荡四方,然而理由永远是为了女人,为了这个家。因为爱得深,所以无法拒绝,更是因为柴冬花没有料到男人一去无回的结果,她只以为是一次短暂的别离,仅仅是一生中无数个暂时分别之一。于是,她独倚门框流泪,不晓得与心上人“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王宝钏寒窑一守十八年,望夫石的神话依然凄楚动人。人不可能化为峰石,但人为了爱情而肝肠寸断,则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且不说帝王们的“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作者葛水平用方言韵味很浓的语言,通过信手拈来的细节,不经意间女主人公柴冬花的思念也已经让人不忍直视了。每日的思念凝结成深夜里的美梦,在梦中她遭遇了自己的男人,醒来后微笑还挂在嘴角,清醒后的落寞萧索唯有独自承受,谁解其中味呢?面对山神凹人的眼神,她只有躲避,再躲避。翘首以待,望眼欲穿,她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等待一如既往。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切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只好“欲语泪先流”,流入愁肠化作一片相思情。双溪舴艋舟载不动的几多愁跨越历史的时空,再一次落到了另一个痴情的女子身上,还好,还有一群老鼠打破静得可怕的长夜,多么可爱的老鼠,无意中为主人分担了一份沉重。

等待的人最想得到消息,也最怕听到消息。作者在这里采用了对比的手法,村中人以领到牺牲换来的牌牌而坦然,但柴冬花“听不得任何走外人的消息”,连那牌牌也眼见不得,每遇便“像撞见鬼似的心里‘咚咚咚’慌个不停”,她怕自己胡思乱想,她更怕自己的胡思乱想成了现实。等待总有指向,总有个期望在远方向人招手,让人有望可期,有继续等下来的理由和动力;然而残酷的现实则不然,它虽不在遥远处而近在面前,却更为可怕,让人无限畏惧。也许在第一次等待时,柴冬花已经为自己找到了继续等下去的最好理由,于是她可以心无旁骛,可以坚贞如一。等待此时甚至成了一种信仰,她信守无尽,与生命同长。当王阴富为她的恍惚神情和熟透韵味而神魂颠倒,起了乱伦的淫念时,柴冬花爆发了。那是遭到羞辱后女性的本能反应,更是长期积蓄的委屈一朝流泻后的波涛汹涌。小说结尾足见作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高妙,用“满山的山丹丹在风中闪闪地耀出了大片殷红”来衬托出女主人公有些悲壮的情怀,作者的情感指向也赫然在目。

等待的女人可以说是一组经典的文学形象。从孟姜女、王宝钏、翠翠到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无不苦苦地在等待心中的最爱,为此她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最华美的青春甚至最宝贵的生命。等待的夜是漫长的,一夜变作两夜,一年后又是一年,无限延伸开来,直至生命的结束。在生活于高速度社会中的现代人看来,这种似乎没有希望的等待、地老天荒的等待貌似是徒劳的,不可思议的。他们在车水马龙之中匆匆行走,为了名和利而追逐奔波,蓦然回首处也许觉得这等待岂不是有点幼稚可笑吗?从浮华的物质利益上衡量,这种消耗巨大的等待是令一些人无法接受的,然而当等待内化为我们的一种心理状态,成了我们生存下去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理由,显示人的生存价值时,我们心中油然升起无限的敬畏。翠翠在黯然地等待着“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的二佬,“陌生女人”从第一眼相遇就开始了延至生命尽头的等待,让我们感受到爱情的惊心动魄,浓郁的悲剧色彩更让人沉迷其中。弗洛伊德说文学是作家的“白日梦”, 这“白日梦”可以为在喧嚣世间沉浮的人提供一片心灵的栖息处,人人都需要一份震撼心灵的坚守。

在作者平实而又细腻的描写中,反顾柴冬花一生漫无尽头的等待,悲剧韵味遏制不住地漫延起来。等待,独自等待,悄无声息,“总在每个黄昏、每个孤独的夜,我在我的世界悄无声息地走,我用幻觉触摸你那遥远的美丽,在每一个夜里等待,抚摸那已变得遥远的岁月,依然是这样的夜晚,我还在路上”。因为有希望在,我们就有理由继续等待,张爱玲不是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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