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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红

2010-08-15葛水平

名作欣赏 2010年10期
关键词:肚兜女红绣品

/葛水平

有几天常听《高山流水》,心里就痒痒着想学琴,流水觅知音,弦音筝淙,颇有意趣。有几天就想学画,画荷,秋天的醉荷,枯花残叶。我牢记过一些文字,“出污泥而不染”,“映日荷花别样红”,非常动心,再后来就突然迷上了女红。二三十年代的绣品,在墙上挂着,每深看一次,就夜难成寐。

现在城市里真正懂女红的人不多了,偶见一两件上品,也是电脑制作出来的。电脑绣品,仿佛毕加索草草匀勒出的草图,被人们期待憧憬的东西,多数怪异得遥远。好的绣品是拨动清水的手,一针一针扎出来的。一种丝线,是一种情感,几种情感重叠在一起,就出了浪漫的效果。记得小时候我有过一双绣花鞋,红绒底面,裹了黑料纹布口边,带扣儿的。小女孩的脚,站在黄昏的底色里,大老远的就能看见鞋面上细碎的“梅”。洗净铅华的自然之美,多了一份野趣。我的那双绣鞋,后来给了表妹,表妹穿了它继续在乡间走着。

南方的女红和北方的女红有很大区别。(原谅我,我说的女红只是指古典的丝线绣品)南方叫刺绣,北方叫扎花。南方的绣品大都细腻温润。锦绣风景在一方绣床上,刺绣人脸上浮泛着一些暖昧。一块丝质的底布就这样在时间中一点一点地温柔起来。南方的刺绣有一种喧嚣世界的韵致,贤淑得美丽,安逸得幸福,也让在外做事的男人,越发地有了做事的感觉。儿女们在这种氛围中成长,个个都干净清爽、俊秀飘逸。这都是南方女红真性情中恩养出来的。因此被恩养出来的男人大都看上去很精明,而且精明中有一点儿挑剔的婉转。这也是观看女人的绣品咂摸出来的。嫣红姿影,春也罢,秋也罢,它不会为取悦俗世红尘而改变性情。

北方的扎花就不一样了,北方的“扎”是一种“痛”。这种痛从一开始就注定与生活情绪血肉相连。一个“扎”字可能是光明,是和煦的风儿,也可能是咸如海水的苦。因此,北方女人的扎花是俗世的,热情满怀。北方女人做女红不用绣床,连绣花缯子也不用,绣什么,就在物件上扎什么。北方女人把一年两季的蚕茧卖掉,剩下那些晚上谷草的懒散的末梢子儿,一一取下来煮了,抽出丝,用颜色染出黄绿蓝等,凉透了在指间缠绕成一把一把的小绺,粗细不均,珍藏在包袱里,用时拿出。或一个肚兜,或一双鞋垫,或男人的钱夹,大都花花绿绿,带着欢喜吉庆,没有内敛的风格。大红大绿是激情高亢,是恒久的期待,是乡间地垅上的日头,历经一生,永无终极。被扎花扎出来的儿女们,感情也是大起大落,心灵坦诚而不虚伪,直出直入,挺胸拍肚十二分热情。因此,北方的好男人大都质朴劲勇、趋险耐劳。社会上常有镖客拳技之勇,呼朋拜兄,对女人也就多了份拳脚呵护。

北方的扎花色艳,活儿粗针大线,女人的笑容也是那种醒脚灌顶的爽,丝毫也不含蓄。更多的痕迹是那肥硕的体态偎在炕沿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绣牡丹成了莲,绣鸟儿看上去像鱼,总体看去是野性的,不拘一形一体,不随他意,只应本心。

南方的女人是水做的,北方的女人是土做的;临水而居者灵秀,靠山而息者质朴。南方的刺绣流水弹琴,云丝雾巾散发着人间情趣;北方的扎花则山谷水涧,染着人间烟火。

记得外婆给我母亲留下一个肚兜,那上面绣有蝙蝠和富贵的牡丹,一枝并蒂莲缠绕着向上,在外婆的胸口开放得十分美丽。在肚兜的最上方还绣着一个小人儿驾着一辆马车,叫“骅骝开道”,表示马车载了无数金银财宝进门。它绣在装钱的荷包上才对,可它停留在外婆的肚兜上。外婆早已驾鹤西去,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看到的肚兜也早已失散,然而我对女红却怀着一种隐秘的感情。而此时,再看二三十年代的绣品,就看出了一个民族美丽的花草性情,女红也就越发地让我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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