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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没有的“孕育”——写作解析之二

2010-08-15孙武臣

名作欣赏 2010年10期
关键词:写作者文艺主体

/孙武臣

作 者:孙武臣,文学评论家,曾任《文艺报》文学评论部副主任、主任,鲁迅文学院副院长。撰有专著《文学经纬论》《长篇小说发展论》等。

如果将文艺作品比作“孩子”,那么,每一位写作者都是孕育自己“孩子”的“母亲”。

这个比喻可以通俗易懂又比较准确地概括写作的过程。从创作客体到创作主体是客观生活在写作者头脑中的反映的过程。创作客体不作用于创作主体,即是说,不经过创作主体(写作者的主观世界)的“孕育”,就完不成写作这个复杂的精神活动,也就不可能有艺术作品出世。

因此,创作主体的“孕育”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不能没有的。正如世界上没有了“母亲”,“孩子”如何诞生?

创作主体是个极为复杂又内涵极为丰富的心理世界。面对这个头脑“黑匣子”,我们的作家和理论家现在研究得还很不够,甚至可以说,我们所知永远没有未知的多。人对自身的认识才刚刚起始,所以创作主体其主体恰恰是创作心理学的问题,可以说,世间之事还有比人的心理更复杂更无可穷尽的吗?过去我们没有强调它研究它,是怕陷入“主观唯心主义”的泥淖,而遭到政治高压。

创作主体的主要内涵是些什么呢?也就是以什么来“孕育”作品的诞生呢?

我们通常的说法,大体涉及:生活经历、思想功力、文化修养和艺术才质。这一涵盖自然说不上错,但对于写作这一精神活动而言,还是显得大而无当,似乎没有进入写作的心理过程。于是,如果更接近写作内部规律,就有涉及“生活积累、创作动机、艺术构思和艺术表达”的说法,则更多触及到写作中的心理问题了,因而也走进了写作过程的内部涵盖的内容了。这样就自然会涉及由以上四个方面所派生出来的写作心理中的诸如观察、体验、感受、情感、直觉、灵感、判断、理解、概括以及它们之间与写作过程的关系,或者说是它们综合的整体关系。

不重视不研究这些“孕育”作品的内涵,即不重视不研究创作主体,就违反了和否定了文艺创作的许多根本特质,其结果必然是人人都可以成为文艺创作者,也就没有一个文艺创作者了。

然而,同时必须指出的是,当我们强调这些心理活动对创作的重要作用时,也不可过了“度”,否则,似乎主观不受客观的制约与作用,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有人将创作客体称之为文学创作的外部规律,把以创作心理为主要内涵称之为文学创作的内部规律。过去我们只强调其所谓的社会、时代、人民、生活等内涵对文学创作的决定因素的外部规律,显然是文艺为政治服务的提法的偏失;但新时期以后,提出“文学要回归自身”,这是对以前偏失的必须矫正。强调文艺自身的质的规定性,区别于其他任何事物的规律性,没有错,但切莫矫枉过正:一,从理论上讲,没有不受客观制约的主观;二,文艺不为政治服务,但不等于文艺从此和政治再无关系。其实政治无处不在,它关乎人类生存、发展的根本利益,它的普遍性是时时处处都能显现的。一个人若要远离政治,远离到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鲁宾逊”式的生活,没有了任何一点人际关系,成为了“一个人的世界”,也只不过是表达一种逃离社会生活的心情而已,到头来还是如同“拔着头发想离开地球”般的可笑。这些年来,将文艺的教育、认识、审美和愉悦四大功能剥离到只剩余一个“逗你玩儿”的愉悦功能,就是这种文艺要脱离政治而走到极致的文艺思潮与文艺现象。我们且不论在不同国家的不同文化中,是否有完全脱离政治的文艺存在,但在中国这个历史文化悠久的国度里,文艺完全脱离政治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国文化的核心就是“追求意义”。“诗言志”的文化积淀,形成了中国人民的文化心理结构,铸成了中国人民心理性格中的共性,并在几千年中铸就了愈挫愈奋,团结凝聚的伟大的中华民族精神。正是依靠着这一强大的精神支柱,中华民族历经世界少有的大磨难,生生息息达五千年之久而不衰亡。在2008汶川特大地震的全国救助中,“多难兴邦”的中国文化特征,不是再一次得到彰显吗?中华民族文化感动了全世界,也感动了我们自己,中华民族要再创辉煌,全世界都坚信不移!在这样的心灵震撼中,文艺家如果缺席了失语了,并张扬“文艺就是文艺”,“与政治无关”,显得多么苍白!从“哀民生之多艰”的第一位知名诗人屈原开始,中国文人的文化传统都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几千年的历史积淀,哪里是嚷嚷一阵子“逗你玩儿”所能消弥了的呢!然而,这一文艺思潮对我们青少年影响比较大,再结合社会虚无主义思潮的出现,以致反传统、反文化、反教化、反意义、反形式,甚至连语言都反,于是就有用27个不同的标点符号排列出“一篇小说”来。现在再谈论起这样的话题,除了昨天的惊奇,还多了今天的“一笑了之”。

之所以再次谈及这个话题,我无非想说:一,事物在“变”中总有“不变”,一切全变了,这一事物也就不是这一事物了。文学艺术是语言艺术,连语言都不要了,文学本身也就不存在了。看来,最浅显的道理其实最难懂得。二,不管你承认与否接受与否,你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存在你的头脑里,都决定着你的意识、情感和行动。其实常以为衰老过时的恰恰是年轻充满活力的。

对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创作主体中的主导地位和源头作用,议论者已不多见,而且被视为不属于创作主体研究范围。但避开这一主导和源头,一味研究与讨论创作主体,也就容易走向片面的极端。是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决定着人生的理念、情感、态度、取向等等不能避开的问题;是这些问题决定了创作者的人生态度、题材选择、作品的思想倾向与局限、开掘深度、人物的观察和判断、审美取向和视角、情节、细节的把握和表现形式的习惯和确定、语言艺术表现的风格等作品的成败得失,长短臧否。不能说这就是创作主体的全部内涵,但说它是重要的主体组成部分是不为过的。

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每一个人的审美主体都各不相同;同理,我相信,一百个作家写“哈姆雷特”,结果也会有一百个不同的“哈姆雷特”。比如,众多的写作者同去体验抗震救灾,都写同一个题材,其作品也绝不相同,这是因为没有创作主体完全相同者,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这就是我们一定要研究创作主体的最紧要之处。

当然,一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时代、社会、民族的历史经验和个人生活经历经验的制约与作用,是勿庸置疑的;而且常呈现出不可逾越性,再伟大的作家也大抵如此,曹雪芹不可能给贾宝玉、林黛玉寻找出个出路;鲁迅不可能写出红军长征的长篇小说;茅盾在《子夜》中可以预示中国民族资产阶级不可能担当中国革命的使命,但对工人的生活斗争的描写却远不及对资本家的描写;郭沫若不可能写出老舍的市井小说。这些不同都源于我们以上所谈到的创作主体中的许多元素的不同。这些话题值得我们以后一一谈及。

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激发了诗歌创作热潮,有一首小诗题目叫《捉迷藏》(作者:化方),我以为可以大议一番。全诗如下:

妈妈 我没有丢 / 只是这一次藏得太久 /是该回家的时候/我知道你在等候 / 我还记得那条回家的路 // 妈妈 我没有丢 / 你不要整天的流泪 / 我就藏在你的左右 / 只要你微笑地抬起头 / 满天星星 最亮一颗是我 // 妈妈我没有丢 / 只是这一次我藏得太久 /我知道只要你抓住我 / 就不会放手 / 妈妈 我就藏在你的心里头。

小诗以一个在地震中被夺去生命的孩子的心理视角,反而安慰妈妈不要悲伤,这样抒写亲情,真的少见。能把冰冷的死亡写得如此温暖,似乎和妈妈享受“捉迷藏”的快乐。爱之光照亮了生命,我们的心灵能不被人性的光辉深深地震撼吗?而一个写作者的创作主体中的思想艺术素质该修炼得多么好才能“孕育”出这么极富新意而感人肺腑的诗歌作品来!这使我想起了台湾作家柏杨的一句话:“爱心指挥笔,笔才圣洁,失去了爱,笔就可能邪恶!”柏杨道出了作为一个作家最基本的主体修炼是热爱生活。歌咏青春万岁的王蒙至今仍激情燃烧,他也说过“写作的最大窍门就是热爱生活”。他在《当你拿起笔……》中写道:“作家的品格,还包含着作家的那颗火热的、敏感的、深沉的心,它应该是火热的,才能用自己心灵的火焰点燃起读者心灵的火。也许它表面上很冷静,表达上很含蓄,但它的内层是火,不会是冰。”这话也是讲的爱是作家创作主体中的第一要义。

和这首被情感浸透了的小诗《捉迷藏》相比,大量只有空洞口号、理念的抗震救灾题材的作品,虽然也是情感的一种表达,但在这首小诗面前,只有黯然失色了。问题出在创作主体中的艺术修养的积累的缺失。

当今作家创作主体积累的缺失,是德育整体性缺失的社会思潮中的一部分。我们自然会想到一个称呼:作家——人类灵魂工程师。过去把作家的崇高推到了“神”的地位,夸大到一本小说可以“亡党亡国”,将作家极端政治化了,显然是错误的;后来将作家回归到了人的位置上来了,但却又走到另一个极致:“作家是社会排泄出来的大便”,“千万别把我当人”……这怕是任何略有良知的作家都不能接受的作践吧!无怪有作家形象地说作家定位的变化:过去站在马路正中间,现在一脚被踹到马路牙子底下了。作家的定位不应是“神”,但也绝不是“鬼”,他应当是“人”,是追求指向崇高的人。作家的职业,连乡村老奶奶都知晓的:唱戏说书教人学好。套用老奶奶的话,作家写作虽然是“码字”,但他是要通过自己的作品教人学好。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是灵魂工程师,并没有错,因此,作家还是把自己看得追求崇高点好吧?

历史是公平公正公开的“考官”,世界文学史上能留得住的经典作家作品,无一例外是追求崇高指向的,伟大的作家不仅是文学家,还是思想家、革命家。他们是我们创作主体建设的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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