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交流与碰撞
——从钱福《明日歌》谈起
2010-08-15郭皓政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口571158
□郭皓政(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海口571158)
明代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交流与碰撞
——从钱福《明日歌》谈起
□郭皓政(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海口571158)
钱福 《明日歌》 吴文化 馆阁文化 茶陵派
《明日歌》的作者钱福是明代弘治年间状元,是茶陵派领袖李东阳的门生,曾供职于翰林院,但由于未脱“吴中习尚”,最终被馆阁拒之门外。研究其人其文,有助于考察明代前期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关系。明初流行的台阁体与吴文化是对立的。至成化、弘治时期,茶陵派对待吴文化的态度是取其清雅而拒其轻俗。钱福以《明日歌》为代表的部分作品代表了吴文化的走向,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可视为唐寅之先驱。
明代从洪武至正德时期,有两大诗坛重镇特别引人注目:一是京师,这里雄踞着馆阁文化的代表——台阁体与茶陵派,长期主导文坛;二是吴中地区,这里先后涌现出以高启为代表的“吴中四子”和唐寅为代表的“吴中四才子”等,堪称是明代个性化文学思潮的代表。这两大诗坛重镇在明初主要呈现为对立关系。至明代中期,两者之间开始有了较多交流,但也不乏激烈的碰撞。明代弘治三年(1490)庚戌科状元钱福是松江人,来自吴文化区;同时,他又是茶陵派领袖李东阳的门生,曾经供职于翰林院,具有馆阁文人的身份。由于钱福未脱“吴中习尚”,最终遭馆阁除名,回到家乡,过着放浪形骸的生活。流传甚广的《明日歌》便出自钱福之手。研究其人其文,对于考察当时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
一、关于《明日歌》的作者问题
《明日歌》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且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和教育意义,所以被收入现行中小学教材中。但是关于《明日歌》的作者及原始出处,今人却多有误解。流行的观点主要有二:一是承认《明日歌》作者是钱鹤滩,但对钱鹤滩的生平一无所知,误以为他是清代人;二是认为钱鹤滩的《明日歌》乃仿作,原作者是明代书画家文征明之子文嘉。第一种观点明显有误,第二种观点也同样值得商榷。
早期有些中小学教材对《明日歌》的介绍,主要依据清人钱泳的笔记《履园丛话》。钱泳在这部笔记中,提到有一位“鹤滩先生”,是其本家,曾作有《明日歌》,很有教育意义,并全文照录了此诗。原文如下:
后生家每临事,辄曰“吾不会做”,此大谬也。凡事做则会,不做则安能会耶?又做一事,辄曰“且待明日”,此亦大谬也。凡事要做则做,若一味因循,大误终身。家鹤滩先生有《明日歌》最妙,附记于此:“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履园丛话》卷七《臆论·不会做》)①
钱泳在文中提到的这位“家鹤滩先生”,即钱福(1461-1504),字与谦,其家临近鹤滩,生平喜养鹤,故自号鹤滩,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明弘治三年(1490)庚戌科会元、状元,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告假归乡,为父守丧,居乡四年。弘治十年(1497),翰林院考核属官的时候,钱福因言行不谨遭到罢免。这在明代翰林官员中是极为罕见的情形。此后,钱福愈加放浪形骸,又七年而卒。钱福生前以文思敏捷著称,为文多不属稿,故诗文多散佚,后人辑有《鹤滩稿》六卷。钱福作为明代状元和八股文大家,在明清时期的名气还算比较响亮。但是到了近代,随着科举制度的终结,钱福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其别集也湮没无闻。《明日歌》见于钱福《鹤滩稿》卷一,不过其字句与钱泳的记载略有出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明日无穷老将至。朝昏滚滚水东流,今古悠悠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②
钱福的《鹤滩稿》今尚存,并被收入今人编的《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可惜很少有人留意到它的存在,以至于闹出了不少误会。由于《履园丛话》的作者钱泳是清代人,有人便盲目“鹤滩先生”也是清代人。随后,又有人在《四库全书》中发现了《文氏五家集》卷九有署名文嘉的《今日》《明日》二诗,其《明日》诗与《履园丛话》中的《明日歌》十分接近(其实更接近于钱福《鹤滩稿》中的《明日歌》),便认定文嘉是《明日歌》的原始作者“,清人钱鹤滩”之作不过是仿作而已。从《文氏五家集》中找到《明日歌》的“出处”后,较新的一些中小学教材,便将《明日歌》作为正式课文收入。如语文出版社2006年第2版的“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三年级下册)》,第29课为《古诗二首》,包括《今日歌》《明日歌》两篇作品,作者署名“文嘉”。虽然依据《文氏五家集》,这样的署名并没有错,但我们还要提出疑问:文嘉真的是《明日歌》的原作者吗?
我们比较一下钱福与文嘉的生平即知。文嘉(1501-1583)是长州(今江苏苏州)人,是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征明(1470-1559)的次子。钱福比文征明大九岁,比文嘉大四十岁,钱福去世的时候,文嘉不满四岁。所以钱福更有可能是《明日歌》的原作者。松江与苏州相距不远,《明日歌》问世后,深受时人喜爱,在吴中一带广为流传。文征明、文嘉父子均为书法家,于是将《明日歌》作为书法作品抄录下来。同时,文征明还仿作了《今日歌》。明人汪玉《珊瑚网》专门著录书画作品,其卷十五有《文衡山今日歌行草》,可为一证。如果《今日歌》的作者是文征明而非文嘉,则《文氏五家集》将文嘉作为《明日歌》的作者,就更不足信了。极有可能是文嘉在进行书法创作的时候,抄录钱福和文征明的诗歌,被后人误认为是他本人的诗歌创作了。
当然,我们也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即后人在编纂钱福别集的时候,无意中将文嘉的作品混入其中。因为钱福《鹤滩稿》成书年代较晚,现存的《鹤滩稿》,是明万历三十六年沈思梅居刻本,所以上述可能性并非没有。但是,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还是应该承认钱福对《明日歌》的著作权。即使不考虑《明日歌》的影响,钱福在当时的文坛上也是一位值得关注的人物,我们在下文将会就此展开较为详细的讨论。
《明日歌》产生的时代,正是明代台阁体逐渐走向衰落,吴文化逐渐复兴的时期。所以,就明代文学史的发展而言,《明日歌》是一首值得关注的作品,它预示了吴中文学乃至整个明代文学发展的新趋向。
二、明前期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关系
元末明初,吴中文坛曾经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就,涌现出杨维桢、吴中四杰、袁凯等一批优秀诗人。《明史》卷二八五《文苑传》云:“明初,文学之士承元季虞、柳、黄、吴之后,师友讲贯,学有本原。宋濂、王、方孝孺以文雄,高、杨、张、徐、刘基、袁凯以诗著。”③所列举的诗人大部分是吴中文人。吴中地区在元末处于张士诚集团的统治之下,张士诚优待文人,颇受当地士人拥戴。明朝建国后,朱元璋便将吴地文人作为重点打击的对象。高启被腰斩,袁凯佯狂避祸,都是典型的例子。④受此打压,吴中文坛一度走向沉寂。
永乐年间,以台阁体为代表的馆阁文学日益兴盛。台阁体受理学影响较深,重视文学的社会价值,对文学的审美价值和个性化表达方式有所忽视。永乐七年,来自吴地的馆阁文人王与太子切磋诗艺,曾招致台阁体代表人物杨士奇的批评,事见杨士奇《三朝圣谕录·永乐二》。可见,明初以台阁体为代表的馆阁文化与吴文化是根本对立的。正统四年(1439),二十三岁的施在殿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明代来自吴地的第一位状元。施诗文逼古人,《续吴先贤赞》称其“少落拓,宽博衣冠游里中,人多谓之狂生。从博士弟子诵学,而亦好为诗,故时诗近俚,犹有闺门席意”⑤。施性格之狂,诗风之俚,鲜明地体现出吴中文人的特点,本来极有可能与馆阁文化产生一次有力碰撞,可惜他中状元一年后便去世了。
随着明朝享国日久,以及台阁体的代表人物“三杨”逐渐淡出政治舞台,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矛盾变得不那么明显了。天顺元年(1457),吴县人徐有贞因拥立英宗复辟有功而入阁,被封为武功伯,对促进吴中文学融入馆阁文学起了重要作用。此后,吴中文人进入馆阁者日益增多。天顺八年(1464)甲申科,昆山人陆夺得榜眼,太仓人张泰也取得高第,被选为庶吉士,他们与后来的馆阁文人领袖李东阳为同榜进士。成化八年(1472),长洲人吴宽在会试、殿试中均取得第一,官至礼部尚书,卒谥文定。李东阳对吴宽、张泰、陆的文学成就颇为推重,称吴宽的诗“浓郁深厚,自成一家,与亨父、鼎仪皆脱去吴中习尚,天下重之”⑥。成化十一年(1475),吴县人王鏊(1450-1524)又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三的成绩进入翰林院任编修,官至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卒谥文恪,以道德、文章为时所重。陆深《北潭稿序》称,有明一代之文莫盛于成化、弘治之间“,若李文正公宾之、吴文定公原博、王文恪公济之,并在翰林,把握文柄,淳庞敦厚之气尽还,而纤丽奇怪之作无有也。”⑦可见,在钱福入仕之前,吴中文人已经成为馆阁文人的一支重要力量。袁宏道在《叙姜陆二公同适稿》一文中说:“苏郡文物,甲于一时。至弘、正间,才艺代出,斌斌称极盛,词林当天下之五。”⑧“词林”即翰林院,明代的翰林院与内阁关系密切,两者共同构成明代的馆阁文化。这句话也说明当时吴中文人在馆阁文化中已占据了重要地位。不过,吴中文人得以融入馆阁文化,有一个前提,即“脱去吴中习尚”。晚明状元文震孟在《姑苏名贤小记·小序》中提到:“当世言苏人,则薄之至用相排调,一切轻薄浮靡之习,咸笑指为‘苏意’。”⑨所谓“吴中习尚”,大概就是指“轻薄浮靡之习”,同时也包括了文人狂放傲诞的个性在内。
吴中地区在明代中期经济日益繁荣,不满于程朱理学对人性的压抑、大胆张扬个性的社会思潮日益高涨,这在钱福及稍后的“吴中四才子”身上充分体现出来。
三、钱福与馆阁文化的碰撞
成化、弘治年间,以李东阳为代表的茶陵派兴盛一时,形成继“三杨”之后馆阁文学的又一次高潮。钱福曾经是茶陵派的重要成员之一,最终因未脱“吴中习尚”,被馆阁文化拒之门外。
成化二十二年(1486),钱福参加应天乡试中举,次年在会试中落榜。他没有作返乡的打算,而是留在京中,投入李东阳门下。李东阳当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丁父忧闲居在家。钱福初次谒见李东阳时,李东阳命他作一篇《司马温公赞》。钱福提笔立就,文中有“拔茅连茹,公之在朝;青苗变法,公之在野。公之再起,是为元;公之云亡,是为靖康”等语,李东阳大加称赏,认为这几句话精当地概括了北宋王朝的治乱,并向自己的好友谢迁等人极力推荐钱福,称其有抡魁之才,后来钱福果然高中状元。
钱福能夺取状元,与其为文工于法有关。万历二十九年(1601)辛丑科状元张以诚也是松江人,他为钱福文集作序,称:“(钱福)初谒李西涯相公,试《司马温公赞》,见者以为西涯所作。西涯于是时老矣,先生以少年能乱其手笔,非工于法能之乎?”为文简整有法,这是馆阁文人必备的素质。在“文”的方面,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冲突并不明显。以李东阳为代表的茶陵派这一代馆阁文人,比他们的前辈——以“三杨”为代表的台阁体文人,更加注重“文”。而这正是吴地文人的一大优势。
但是,吴地文人要想融入馆阁文化圈,光凭“文”还不行,还要“脱尽吴中习尚”,不可恃才傲物。而钱福似乎不懂官场为是非之地,需谨言慎行。他性格坦荡豪爽,经常饮酒至醉,颓然自放,不可绳以法度。醉后放言无忌,得罪了不少人。他因为一句玩笑,得罪了同僚杨守(1436-1512),弘治十年考核京官之时,杨守掌翰林院事,借机将钱福罢免。钱福在翰林院中得罪的不止杨守一人,例如,同样来自吴中地区的王鏊,对钱福也颇有微词。所以,当钱福遭到罢免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归根结底,是钱福过于张扬的个性与馆阁文化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
《翰林记》卷五“考满”条称:“百余年来,儒臣未尝玷清议。自考察之典行,修撰钱福、编修孙清,盖由兹退者。”⑩翰林院历来被视为清要之地,受人艳羡,因考察不合格而被罢免者,在翰林官员中是十分罕见的。此事看似出于偶然,但也有其必然性。从钱福《〈听鹤亭叙别〉诗引》中,我们可以对其在翰林院供职期间的心态了解一二:
文章勋业,垂休命世,在我者惜阴悼时,不敢自后,而究其所成,有幸不幸存焉。则亦何以异此?彼以有尽之年,而区区徇不朽之名者,殆不知偶然之数哉。且出处去就离合反复相寻,而吾生以终,亦人所不免。……若先生抚景放歌,开口酌别,盖得之矣。
此文作于弘治九年,为钱福被黜之前一年。文中流露出人生无常的感受。钱福在文中劝友人不要“区区徇不朽之名”,而应及时行乐,这与馆阁文化背道而驰,暗合了在吴文化区即将到来的追求个性解放的时代潮流。
四、钱福与吴文化的复兴
钱福归乡以后,更加诗酒自放。关于他有许多传说。如宋禹成《万椿堂集》记载了一件趣闻,大意是:钱福归乡后,听说扬州有一妓甚美,但已从良嫁给了一位盐商,钱福特地去谒见盐商。盐商设宴款待,席间让歌妓出来斟酒,趁便索诗,钱福不假思索,挥笔书就一绝:“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蛾眉淡点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见《鹤滩先生纪事》)从中既可见其才思之敏捷,也可以看出其玩世不恭之意。钱福后期诗文多为此类作品。在正统的旧时代文人看来,这些作品难登大雅之堂,但是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些作品恰恰是个性解放的体现,自有其时代进步意义。
钱福才思敏捷,传世的作品应该有不少。嘉靖间,董宜阳搜辑其遗稿,编成《鹤滩稿》,总共只有八卷。董宜阳《钱与谦太史遗稿题词》云:“太史鹤滩钱先生天才骏逸,学宏气畅,落笔翩翩有一泻千里之势,故当时以真状元目之。惜其在朝日浅,而复以强年早世(逝),稿多不传。先辈唐学宪龙江、陆文裕俨山与今张谏议白滩,俱尝收辑成帙,先后皆煨于回禄,岂亦有数存耶。”钱福诗文存世数量不多,除了董宜阳提到的原因,如强年早逝、文集“煨于回禄”即毁于火灾之外,恐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后人考虑到钱福的状元身份,删去了很多俳谐之作、鄙俚之词。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九云:“鹤滩吟情以捷敏胜,故自解春雨后,凡俚词俪句,动辄归之,此选家皆弃不录也。”⑪《四库全书总目》亦云,钱福“诗文以敏捷见长,故委巷鄙俚之词率以归之。今观是集实少俳谐之作,知小说多附会也。”⑫这似乎因为钱福曾经是状元,有“为贤者讳”的味道。所以,我们今天在《鹤滩稿》中看到的,大多是钱福入仕之前和在翰林院为官期间的作品,表现其罢官之后放浪形骸生活的作品很少。
尽管如此,在《鹤滩稿》中,我们还是能够发现不少颇能体现吴文化特色的作品,如卷一《爱菜歌》:
我爱菜,我爱菜,傲珍羞(馐),欺鼎鼐。多食也无妨,少食也无害。古之圣贤都从这里过,所以造得熟境界。南山芝也在,北山薇也在。四皓与夷齐,有菜不屑买。寒酸不敢望膏腴,自有经天纬地大气概。士知此味学业成,农知此味仓廪盈,工知此味技艺精,商知此味货利增。但愿士夫知此味,莫教此色到苍生。假如我爱菜,人爱肉,肉多徒负将军腹。家常一碗黄粥,此生自享清闲福。
此诗浅显易懂,琅琅上口,且包含着朴素而又深刻的道理,与《明日歌》风格极为接近。
钱福罢官归乡的次年,唐寅乡试考中解元。弘治十二年(1499),唐寅进京会试,因涉嫌科场舞弊案被谪,归乡后纵酒不羁,走上了与钱福同样的生活道路。也许是因为钱福的家乡不在吴文化区的中心,也许是其恃酒傲放的形象不如唐寅那么鲜明,钱福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名气远不如唐寅那么响亮,但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吴文化特色是一脉相承的。
除唐寅外,“吴中四才子”中,徐祯卿于弘治十八年考中进士,虽然名次非常靠前,但因貌丑未能进入翰林院,转而加入“前七子”,走向了与馆阁文学斗争的道路。他被视为吴中诗人之冠,其诗以情深著称。祝允明和文征明都在科举考试中屡屡受挫。祝允明早年苦学上进,晚年放荡不羁。文征明于嘉靖二年(1523)54岁的时候,经人推荐进入翰林院任待诏,不久便因为不堪忍受馆阁文化的氛围,辞官回到故里。他们都和钱福一样,早年梦想融入京城的馆阁文化圈,后半生则向往过一种个性解放的生活。
严迪昌先生曾将吴文化的特色概括如下:“吴人文化传承中之雅能不固僻、不迂滞;甚而不排斥俗趣,然俗而不放失、不媚世。雅中见俗,俗能近雅,雅而清,俗而通,骨力所在是守志不堕。”⑬笔者以为,就诗歌发展而言,吴中文人“雅而清”的传统至少在元代就已形成,明代以茶陵派为代表的馆阁文化对吴文化的接纳,主要是对“雅而清”传统的接纳。而“俗而通”的传统,则是在明代中期,由钱福、唐寅等人发扬光大。
弘治时期是馆阁文学走向衰落的转折点。以前七子为代表的复古派兴起,对馆阁文学造成了沉重打击,馆阁文学从此不再是明代文学主流的代表。前七子大多是北方人,当他们向馆阁文学正面发起冲击的时候,在钱福、唐寅等南方士人身上,也体现出吴文化与馆阁文化的激烈碰撞。钱福与唐寅等人命运的巧合,就他们自身而言,或许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对整个文学史的发展而言,自有其必然性。
① 钱泳.履园丛话[M].北京:中华书局,1979.
② 钱福.钱太史鹤滩稿[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济南:齐鲁书社,1997.
③ 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④ 廖可斌.复古派与明代文学思潮[M].台北:台湾文津出版社,1994.
⑤ 刘凤.续吴先贤赞[M].明代传记丛刊本,台北:明文书局,1991.
⑥ 李东阳.麓堂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5.
⑦ 陆深.俨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⑧ 袁宏道.袁中郎全集·袁中郎文钞传记[M].上海:世界书局,1935.
⑨ 文震孟.姑苏名贤小记[M].明代传记丛刊本,台北:明文书局,1991.
⑩ 黄佐.翰林记[M].见傅璇琮、施纯德编.翰学三书(一)[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
⑪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明代传记丛刊本[M].台北:明文书局,1991.
⑬ 严迪昌.吴文化雅而清,俗而通[A].人民论坛.2000.4.
(责任编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
郭皓政,文学博士,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