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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川端康成战后文学创作中的战败因素——以《重逢》、《山音》为中心

2010-08-15唐新艳烟台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名作欣赏 2010年33期
关键词:战败川端康成富士

□唐新艳(烟台大学外国语学院, 山东 烟台 264005)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接受波茨坦宣言,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鼓吹的大东亚圣战之美梦已经破灭,日本对中国和亚洲的侵略遭到了彻底失败。美军以同盟国的身份占领了日本,对日本强制性地推行非军事化和民主化,在日本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民主化改革,日本社会方面的剧烈变革猛烈冲击着思想和文化领域,天皇由“神格”降为“人格”,战争期间一直支撑着日本人民进行“大东亚圣战”的国家主义等价值观念轰然崩塌,整个社会陷入一种“虚脱状态”。所谓的“虚脱状态”是指日本战败后日本民众精神麻木状态,日本人沮丧消沉和茫然迷惑的状况。①

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1921年以《招魂节一景》登上文坛,其后参加新感觉派,积极引进吸收西方先进的文学理念和文学技法,但是真正确认了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的是《伊豆舞女》。战争期间川端康成隐居在古城镰仓,沉浸在《源氏物语》等古典文学的世界里。战争中应征两次到过中国,为报纸写过一些应时性的文章。但是他并没有积极地反对战争,只是采取了逃避的态度,成为这场战争的旁观者。这期间创作出被视为巅峰之作的《雪国》。《雪国》从1935年开始在杂志上连载,一直持续到1947年,创作周期跨越了十几年。

战败以后,日本文化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文化侵袭下,日本传统美、传统文化精神日益衰败,川端康成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他在《独影自命》中这样写道:“我把战后自己的生命作为我的余生。余生已不为自己所有,它将是日本美的传统的表现。”日本战败后川端康成努力实践着自己的创作宣言,发表了《重逢》、《千只鹤》、《山音》,此后川端又接连创作了《湖》、《睡美人》等几部代表作品。1961年,川端康成又写出了就连他本人也都“欢喜不已”的《古都》。这些作品对日本的传统美作了精致的刻画,字里行间飘溢着日本文学传统的物哀、闲寂之美。

虽然川端康成在随笔集在《独影自命》中说:“我的作品在战前、战时、和战后既没有什么突出的变化,也没有明显的断层。作家的生活也好,自己的私生活也好,都没有那样清晰地感觉到因为战争而带来的不自由。”但是“几乎跨越整个战争期间创作完成的《雪国》所流露出的人生虚无、徒劳无益的悲观调子,不能说这只是川端一贯的人生观的反映而没有战争对川端的影响”②。战败后日本社会陷入的巨大的“虚脱”之中,日本社会陷入一片混乱。日本国民生活极端贫困;一直支撑日本人民进行的“圣战”以失败告终;天皇走下祭坛,从神格降为人格;美国支配下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各领域的民主化。因此,如果陷入川端前置的创作宣言的陷阱,只是解读川端文学中表现的日本传统美,脱离了日本战败这一历史背景,忽视了战败给川端康成的思想、文学创作的影响,就不能更好地解读川端文学中的隐含话语,从而也不能更好地理解川端康成文学发展的轨迹。

梳理川端康成文学中关于战败的描述和表现,分析战败对川端康成文学创作的影响,首先不得不提到的是日本战败第二年初发表的《重逢》。《重逢》这篇短篇是川端康成战后发表的第一篇比较重要的作品,“是川端在度过了战争结束前的创作停滞期,并在战争结束后重新提笔进入创作新阶段的一篇位于转折点上的作品”③。因此,这篇短篇在川端康成文学创作活动中有重要的承启作用。这个短篇不仅反映了日本战败后凋敝的民生和混乱的思想意识,同时也表达了战败后日本民众强烈的“民族生命”意识。

《重逢》发表于1946年2月。这个短篇叙事简单,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厚木祐三和富士子这对情人因为战争分开,日本投降两个多月后,两人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的“文墨节”上不期而遇。祐三参加了战争,却幸运地活了下来,战后孤身一人生活在东京。富士子因为与祐三的不伦关系连老家都无法回去,战争期间一直留在东京,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祐三对再次与富士子的重逢充满了惊愕与喜悦,可是感到随之而来的是势必面对如何安置富士子的问题。生活极端贫困、无所依靠的富士子表达了依附祐三的强烈愿望。战争曾经让祐三忘掉了道义和良心,抛弃了富士子,战败后与富士子的重逢让祐三感到惊喜,可是随之而来对富士子的责任使祐三陷入悲怆之中。《重逢》通过祐三的目光和意识的流动描述了战败后日本的破败以及日本人生活的贫困和精神的麻木。川端康成采取倒叙的手法描述了祐三与富士子的重逢成为新生活的起点,成为祐三跨越那场战争,找回战前自我的契机。在鹤冈八幡宫举行的“文墨节”上,为美国占领军端茶送水的少女们穿着盛装的长袖和服,色彩绚丽异常,在战败后衣衫褴褛的难民服的映衬下,成为一道绚烂的风景。“文墨节”表演的浦安舞、狮子舞、静夫人舞、元禄赏花舞这些传统的日本舞蹈在祐三眼中成为衰落日本的剪影,甚至一个日本艺伎拖在地下的裙摆,也引起祐三的悲怆和感伤。

祐三与富士子回东京经过的东京站的月台,成是美国人嘴里的是“Very Pure”还是祐三后来想到的“Very Poor”,都没有多大分别,正是这些贫弱、潦倒的复员军人就“像纯朴的邻居从远方归来,不禁使人产生一种亲近的感情”,而且“他们身上似乎有一种纯洁之情”,老兵们清亮的眼睛让人感觉到生活的希望。

《重逢》虽是一个短篇,却是对日本战败后的凋敝的世相百态写实的描绘。通过主人公祐三的目光聚焦和意识流动,战败后人性的复杂与自私、民众生活的极端贫困、破败不堪形如废墟的东京、被遣返的身心疲惫的日本战俘、传统日本的衰落等等犹如一幕幕剪影被记录下来。但是“,战败后日本人的样子,为战败后的日本社会的一个缩影。大量被遣送回国的日本战俘、无家可归的日本人以及大量即将被遣返的朝鲜人。日本战败投降后,大量被遗弃在远隔重洋的南洋群岛的日本军人就地投降,成了盟军的战俘。从1946年盟军开始遣返日本战俘,这些战俘也就是《重逢》中的日本复员军人。这些奄奄一息的复员军人“拖着营养不良、奄奄一息的身躯,来到了东京站”。这些战俘回到日本之后发现他们“不仅被看作是没能完成使命的失败的群体,而且被假定为参加了不可告人的坏事的个体来对待。”④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祖国,却被当作贱民对待的老兵们不得不接受民众们谴责的目光。长期营养不良、肉体的极端疲惫以及精神上的极端绝望的复员军人正反映出当时日本社会集体陷入疲惫而绝望的“虚脱”状态。不论还不至于虚脱得像外国人认为的那样严重”。亲切纯朴的犹如邻居的复员军人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努力活下来的激情仍在。这也是川端康成通过《重逢》这个短篇要表达的对战败后日本民众振奋精神和日本社会尽快复兴的殷切期望。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海外的日本军人也就地投降。这些成为盟军战俘的日本兵从1946年开始被大量遣返回国,这些被遣返归国的日本战俘也就是川端康成笔下的复员军人。但是这些被遗弃的战争复员军人历尽苦难归国后震惊地发现他们成了社会的累赘、沦为贱民,受尽民众的谴责和白眼,甚至很多人无家可归,沦为流浪者。川端康成除了在《重逢》中描写了这些复员军人,表达了对这些人善意的温情,在《山音》中更是表达了对身心残缺的退伍军人善意的理解和关怀。

《山音》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战败不久的镰仓与东京,以战败后的日本的世态百相为背景,围绕着战争结束后尾形信吾一家的日常生活展开,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山音》中涉及了众多的人物,信吾的全家——信吾、信吾的妻子保子、儿子修一以及儿媳妇菊子、婚姻失败后携带女儿归来的信吾的女儿房子。此外还有修一的情妇绢子以及她的室友池田,信吾的女秘书谷崎英子。信吾年轻时喜欢上了自己的妻子保子漂亮的姐姐,当保子的姐姐死去以后,信吾就同其貌不扬的保子结了婚,以求得心理的慰藉。衰老之后的信吾陷入了孤独、哀伤的深渊。这时,青春、美貌的儿媳妇菊子唤起了他内心沉寂了多年的情感。信吾对婚姻不幸的菊子充满了同情和怜爱,并且经常在梦境中梦到美丽的少女,听到保子死去姐姐的呼唤。因此,“与其说这是菊子与保子姐姐的幻影重叠,倒不如说菊子是诱导出保子姐姐面影的灵媒性存在”⑤。虽然菊子在其丈夫修一的眼里只是一个身体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没有他需要的成熟女性的魅力。但对于信吾而言,菊子却是一个天真美丽的少女。信吾的儿子修一就是一个在战场上心灵受到创伤的士兵,战争并没有夺去修一的生命,却在他的心灵上烙上了伤痕。他认为自己的妻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缺少成熟女人的魅力,也无法与之进行很好的交流,因此与战争寡妇绢子发生了婚外情,并且使之有了身孕。修一的婚外情令单纯、美丽的菊子分外痛苦,也正是修一的婚外情,成为信吾与菊子情感接近的最直接的诱因。

“《山音》这个标题本身暗示了信吾对死亡的恐惧,并不是象征着尾形全家的某些方面。猥亵的梦、不可思议的幻听、不断死去的知己好友、对保子姐姐若隐若现的憧憬、或者是与这种憧憬相通的私下压抑的对菊子性心理的留恋、这些都是信吾一个人的心理活动。”信吾的活动贯穿了小说中的人际关系,“信吾是读者唯一可以直接观察其内心世界的小说人物,而其他出场人物的心理活动只能通过信吾的视角去感受,正是这一点给读者留下《山音》是信吾的心境小说的印象”⑥,但是,川端对战败后世情的描述、小说中隐含的重要的线索人物修一的塑造使《山音》成为一部出色的战败小说。修一对绢子畸形的情欲表现、战争寡妇绢子扭曲的爱情价值观正是战争的残酷和战败后凋敝的社会现实造成的,因此,离开战争和战败,就不能更好地理解《山音》的深刻内涵。

川端康成是一个执拗的美的表现者,他一生都在追求纯真、冷艳的美。虽然川端康成一再标榜自己远离战争,几乎没有受到过战争的影响和损坏,但是他也并没有真正地反对过战争,1941年曾两度到中国,一次是接受《满洲日日新闻》的邀请参加围棋大赛,另一次则是应关东军的邀请访问满洲。川端康成作为日本文学报国会派遣作家也为《读卖报知》写过些报导。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狂热的战争支持者,也早就预感到日本在这次战争中不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因此他对日本战败投降并没有感到吃惊,可是又为日本的败亡陷入痛苦、悲哀的深渊,甚至有亡国之感。他说:“我也不曾有过对日本像神一样的狂热和盲目的爱。我只不过经常地怀着孤独的悲哀为日本人感到悲伤。因为战败,这种悲哀渗透进了我的骨头。”⑦

战败后的川端康成迎来了文学创作的高峰。日本战败半年后发表的《重逢》如实再现了战败后民生凋敝的日本社会、战争对人性的摧残;表达了对沦为社会贱民的复员军人的同情和关怀;同时也表达了对日本民族生命再生的强烈自信。《山音》不仅描述了战败后日本的世相百态,对受到战争伤害的复员军人、战争寡妇心灵上的痛苦和扭曲、畸形的精神状态的描述,正表现了战争对日本民众的损害,是一部典型的战败小说。川端康成在致力于表现传统的日本美的同时,并没有脱离社会现实,而是对战败有重要的表现和描述,再现了战败后凋敝的民生、备受摧残的人性的社会现实。

①④ 约翰·W·道尔:《拥抱战败》,胡博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74页。

② 商雨虹:《论日本评论界对川端康成战后初期作品的评价》,《东北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第115页。

③ 周 阅:《川端康成在战后的深层反思——论〈重逢〉》,《外国文学评论》,2010年版第1期,第17页。

⑤ 森安理文:《川端康成破的灭文学》,国书刊行会,1988年版,第199页。

⑥ 川端文学研究会编:《风韵的相克 山音·千只鹤·波千鸟》,教育出版中心,1980年版,第9页。

⑦ 川端康成:《独影自命》,金海曙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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