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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与歌词的文本异同和转换——试以郑愁予《错误》为例

2010-08-15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厦门362020

名作欣赏 2010年24期
关键词:郑愁予现代诗意象

□毛 翰(华侨大学文学院, 福建 厦门 362020)

2009海峡诗会“郑愁予诗歌研讨会”开幕前,杨际岚先生两次打电话要我准备发言,我不敢怠慢,想拟一个发言稿,一时却找不到一个自己有心得的话题。这时,我有一首关于鼓浪屿的歌词习作请孙绍振先生指教,孙先生回信说“:我不太懂得歌词,老是从诗的角度看问题,总是觉得开头有些句子,太白了。”我辩解道“:歌词要求口语化,还要一咏三叹,就不免浅白而嗦了。”记得郑愁予先生有几首诗,是被谱了曲子,传唱过的。于是我想,就以郑愁予先生的经验为例,来谈一谈现代“诗”与“词”的文本异同和转换吧。

经查,得知郑愁予先生的现代诗被谱曲传唱的有《错误》、《情妇》、《雨丝》、《偈》等。为适应歌唱,《错误》、《情妇》两首还照着歌词的文体要求,做过修改。

《错误》一诗是郑愁予先生的名篇,原文如下: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由李泰祥作曲,罗大佑演唱的一个版本,歌词作者署名还是郑愁予。但那歌词改得不很完美。我猜想,郑愁予先生应该只是原诗的作者,歌词是由别人代改的,因为改得潦草,代改者没有署名。歌词版《错误》如下: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似青石的街道巷弯

秋雨不下 三月的春辉不减

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还有每次你那如泣如诉的琴声

可曾挽住你那永远哀伤的梦

还有每次你那如泣如诉的琴声

可曾唱出你那永远哀伤的梦

我嗒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还有每次你那纤纤温柔的玉手

可曾挽住你那似铁冷却的心

还有每次你那纤纤温柔的玉手

可曾挽住你那似铁浪子的心

可能是过分拘泥于原诗,迁就原有的语象,这朝着歌词方向的修改,并没有到位。或者说,它还带着很重的现代诗的特征,还不大像是歌词。例如“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这一句一字未改,而这个语法与修辞成分复杂的句子,让人听上去,感觉不免有点绕,有点费解。新添的两段,“还有每次你那如泣如诉的琴声/可曾挽住你那永远哀伤的梦”、“还有每次你那纤纤温柔的玉手/可曾挽住你那似铁冷却的心”,倒是歌词风格,却又水平不高,“琴声”“挽住”“梦”,“玉手”“挽住”“心”,加上一串儿形容词,这样的句子,近乎陈词滥调,穿插在原诗里,二者完全不协调。

据郭开云的回忆,这次调查是一次普查。工作内容,包括对前一次调查的“复查”,以及对马游之外的其他有梅葛传唱的地区(比如昙华等)的“普查”,而参与者有10多人(郭开云列出12人),耗时2个月。

歌词与诗同宗同源,所表达的都是作者心中的那份诗意,即作者面对世界的那份情的感动、理的感悟及美的感触。诗是用来阅读或朗诵的,歌词是用来合乐演唱的。由于表达方式的不同,歌词与诗的意象、语言及章法,形成了一系列的不同的审美规范。譬如,诗更通画,强调意象的新异;歌更通乐,强调语言的流丽动听。诗可以有更多的内心独白,自言自语;歌却需要更多地面对听众,使倾诉的过程即是倾听的过程,听众与歌者同步共鸣。诗可以反复阅读,逐渐加深理解。歌词在演唱中却应该声声入耳,让人一听就懂,即时共鸣。

词之为诗,其内在品质依然是诗。诗之为词,则需要具备更多的乐感,具备可唱性、可听性,如节奏鲜明,声韵和谐,文辞浅白,格式讲究,上口顺耳。

诗与歌词的差异,一在意象,二在语言,三在章法。

一般说来,歌词对意象的选择更为挑剔,许多可以入诗的意象,可能因为它们有违大众的审美经验,而不大能用于歌词。《错误》一诗的一系列意象,包括比喻性、描述性的意象,从“莲花”、“东风”、“柳絮”、“寂寞的城”、“跫音”、“春帷”、“窗扉”,到“达达的马蹄”、“归人”、“过客”,都显得典雅而多文化意味,没有一个意象是冷僻、怪诞的,没有一个意象挑战听众的审美心理极限。因此,不存在由现代诗到歌词的意象转换问题。

也许“春帷”这一意象是距诗最近,离词最远的,不妨予以转换。但把“春帷不揭”,改成“春辉不减”,这意象的更改,却有嫌草率,因为后者的艺术成色,远逊于前者。而“秋雨不下,三月的春辉不减”这一行里的意象组合又欠斟酌,“三月”离“秋雨”还早着呢,从“三月”怎么就扯到“秋雨”了呢?

而以歌词要求,《错误》的一套现代诗的语言,如果不加以转换,恐怕是难以适应歌手的演唱和听众的欣赏的。歌词需要深入浅出,需要将深邃的意蕴融会于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之中。歌词的语言应该浅近直白、流丽自然,更加口语化,直抵人的心灵。这是《错误》原诗所不具备的。《错误》的歌词修改者注意到了这一点,例如“跫音”“春帷”等词汇属于文言,不再留用,这是对的(改为“秋雨不下三月的春辉不减”所发生的问题,是意象问题,不是语言问题)。但歌词原封不动地留下了“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一句,就足以触碰听众关于歌词语言审美的底线了。“恰似青石的街道向晚”一句,把“向晚”改为“巷弯”,有点机巧,照顾了听觉,但“巷弯”没有了“向晚”的意味,有损歌曲的意境,不改也罢。

还有,这首歌词的章法也有嫌潦草,不大尊重和适应曲式。尤其是“东风不来”一节五行。

或许有人会说,近年来周杰伦演唱的《青花瓷》等歌曲,运用了大量的文言辞藻和古典语象,不避繁复和堆砌,且不见什么章法,不也受到了年轻人的热捧吗?真有一套属于歌词的艺术规范吗?我想,大致的规范当然是有的,歌词与诗(包括格律诗、半格律诗、自由诗、散文诗等)的文体区别当然也是有的。而周杰伦只是一个例外,不大能成为我们立论的依据。一个歌手蹿红之后,年轻人的追捧往往是盲目的,非理性的,周杰伦现象的存在不妨有一,却不可有二。试想,人家周杰伦还叽里咕噜吐词不清,不看字幕便不知所云呢,咱们也可以照此办理吗?“文革”初年还盛行语录歌呢,咱们能据以否认关于歌词的一切艺术规范吗?

窃以为,郑愁予先生的《错误》是一首典型的现代诗,可以阅读,也大致可以朗诵,却不适合歌唱。如果入乐,谱曲做歌来唱,是需要认真修改,改诗为词,进行文体转换的。在下不才,试斗胆越俎代庖,重新修改,敬请郑先生和各位方家指教:

江南唱着莲歌

有一个女子她在等谁

从花开等到花落

东风它不曾来临

柳絮也不曾飞吻

女儿的心呀寂寞的城

寂寞它守着黄昏

游子还没有消息

三月是谁的花季

女儿的心呀小小的城

小小的城门紧闭

我打江南走过

江南唱着莲歌

有一个女子她在等谁

从花开等到花落

达达的马蹄声

那是个美丽的错

我不是你的归人

我只是一个过客……

达达的马蹄声

那是个美丽的错

我不是你的梦中人

我只是一个过客……

第一节,将原来的一个复句“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改为三个单句“江南唱着莲歌/有一个女子她在等谁/从花开等到花落”,以求每一句的简洁明了。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原诗这一行最难转换成词。把“跫音不响”直译为“脚步声不曾响起”,不免笨拙,索性点出“游子”,为后面的“归人”做一铺垫。“三月的春帷不揭”难以直译,只好改写为“三月是谁的花季”。

第四节重复第一节,造成复沓效果,也使韵脚回归。

末尾一节是高潮的反复,把“归人”改为“梦中人”,是为了变换一下表达,也是想以“梦中人”阐释“归人”,因为“归人”这个词有文言色彩,与现代口语有点隔。

20世纪的中国诗人,创造了新诗(现代诗)这样一种体裁,也创作了一批新诗佳作,由于传播的限制,许多好的现代诗并不为广大读者所熟知。于是,有人尝试让新诗入乐,作为流行歌曲流播天下。在台湾,1974年罗大佑和杨弦分别将余光中的《乡愁四韵》谱成歌曲,被认为是新诗入乐的起点。随后,余光中、罗门、罗青、郑愁予、痖弦、白荻、席慕蓉、李敏勇的多首诗作纷纷入乐,一时蔚然成风。早年的新诗名作,如胡适《兰花草》、徐志摩《再别康桥》,也因入乐而更为脍炙人口。其实,这在大陆也是有成功先例的。诗人艾青的《一个黑人姑娘在歌唱》在1956年就由杜鸣心谱曲,并传唱开来。诗人邹荻帆的《牧羊姑娘》更早在1940年就唱开了,至今还在流传。

这些由诗入词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其风格本来就近乎歌词的,如《兰花草》、《牧羊姑娘》、《一个黑人姑娘在歌唱》、《乡愁四韵》,还有席慕蓉的《出塞曲》,由于其亦诗亦词的天生资质,谱曲歌唱不存在什么障碍,一旦入乐,便可能得以流传。

另一类则本来是作为诗创作的,是诉诸案头阅读的。一些现代派的诗,甚至是以佶屈聱牙为时尚,以拒绝音乐性自鸣得意的(现代派的诗有这样一种标榜:它那种深沉体验、深邃内涵绝对不需凭借音乐性来维持,它只能靠读者的默读并伴随着紧张的思考方能把握诗境,在巨大沉雄的情感律动面前,整齐的韵脚、工巧的语言排列恰恰变成一种滑稽可笑的东西,诗对歌的摆脱,是诗的光荣,恰恰证明了诗对建构自己的完全自觉)。既然如此,试图将一首现代诗改写为歌词,就往往是费力而不讨好的。让诗人自己来改,由于艺术理念的障碍,和艺术技巧的生疏,往往是难以胜任的。让别人来改,操作者又不免缩手缩脚,不便施以大刀阔斧。故此,由现代诗改写的歌词,迄今为止,还不大见到成功的先例。20世纪最为流行的中国歌曲,一般都是直接写词、填词的。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妇

而我什么也不留给她

只有一畦金线菊,和一个高高的窗口

或许,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或许……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与等待,对妇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总穿一袭蓝衫子

我要她感觉,那是季节,或

候鸟的来临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种人

这是郑愁予先生的另一首诗《情妇》,它也曾被改为歌词,题为《青石小城的也许》,又题为《寂寥与等待》。其改动也不算成功,虽得演唱,也不大流行:

在青石的小城 住着我的爱人

我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一盏金菊花

我把金菊送给她 只因它像是阳光

薄雾轻垂掩着花 隔着花的是高窗

也许透一些寂寥进来(所以他悄悄地来 身穿一袭蓝衫子)

也许金菊花是善等待(我总有一种感觉 那是等待的季节)

我想寂寥与等待(或是像候鸟来临 他总不是常常归来)

对我的爱莫是悲哀

现代诗与歌词,毕竟是两门不同的艺术。一首好的诗,未必就是一首好的歌词。一首好的诗,未必就能演绎成一首好的歌词。

而如何把一首好的现代诗,演绎成一首好的歌词,使之播入人口,流布天下,使“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这应该是值得诗人关注的。在歌词创作良莠不齐、整体水平不高的今天,诗人们关注歌词创作,加入歌词创作,应该是必要的。

至于现代诗自己,是否有必要写得浅白一些,以浅寓深,乐感一些,琅琅上口,即以明丽练达的语象(语言、意象),表达深沉的情思,深长的意味,这是另外的话题,此处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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