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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灰色银行家”之称的周作民

2010-07-26邢建榕

世纪 2010年3期
关键词:金城银行家蒋介石

邢建榕

黑、白、灰:银行家的三种颜色

近代上海的银行家是一群了不起的社会精英。有人说,在上海,最好的大楼十有八九与银行有关,最杰出的人才也必有银行家的一席。的确,著名银行家如宋汉章、张嘉璈、陈光甫、钱新之、李铭等,不仅为近代中国金融体系建设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而且在政治上眼光敏锐,在社会上信誉卓著,是备受社会各界尊重的社会名流。每逢历史关键时刻,无论主动或被动,必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发出他们的声音。

若以黑白灰三色指代银行家,宋汉章、张嘉璈、陈光甫、钱新之、李铭之类,不说洁白无瑕,大体上总算是白的;而出任汪伪时期交通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唐寿民,无疑是黑的。另一位近代著名银行家周作民,则因处于灰色边缘,模糊地带,被称之为“灰色银行家”。他是金城银行的创始人,为人精明强干又机智圆滑,人称“不倒翁”。从1917年金城银行创立之日起,到抗战胜利结束,他连续担任了金城银行几乎30年的总经理,并且还兼任了十多年的董事长。该行是北四行最具实力的一家,抗战前夕,金城的存款额达到15,900万元的最高峰,周作民的社会声望也达到了顶峰。

与其他银行家一样,周作民与国民党上层关系密切,尤与蒋介石、黄郛、张群、吴鼎昌、戴笠等人关系莫逆,相知甚深。1942年4月,珍珠港事件后,已经避至香港的周作民被日本人逮捕,从香港押回上海。此后他一直在汪伪统治下的上海,掌管着金城银行的庞大的业务。

不过,周作民在上海虽然很活跃,却并没有正式出任伪职,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等人曾多次劝说他出山,要他担任商统会主席,都被他婉拒。不得已,日伪只好指定由唐寿民担任。周佛海在日记里愤愤写道:“作民、震修之态度,令人愤慨。”周作民虽然不出马,但答应由上海金城银行经理吴蕴斋出任商统会理事,代表他出头露面。

至于金城银行的业务活动,主要也由吴蕴斋出面主持,周作民只在背后操纵,摇摇鹅毛扇。在沦陷区的上海,周作民常常于风轻云淡之际,与日伪要人已经过招完毕,双方心照不宣,达成某种默契。因此战后吴蕴斋被捕,世人无不感到是作了周作民的替罪羊,周作民也感到难以交代,于是竭尽全力,托了无数人情、花了大量金钱来疏通关系,求个从轻发落,但收效甚微。

周作民的“灰色”,主要体现为他在上海沦陷时期与日伪方面的交往。而且,据最新披露的部分周作民书信,这种“灰色”交往早在战前已经开始。那么,这种交往,是他奉重庆方面指示刻意“卧底”、“潜伏”,还是为了自身利益包括银行利益起见呢?

周作民留守上海意欲何为

说到周作民与日伪方面交往的经过,已经有不少文章叙述过。周佛海日记里,也比比皆是,即使在周作民自己写的日记里,也详细地记录了他与周佛海等人交往的情况。抗战末期苏联参战的消息,还是周佛海通知他的。周作民与其他日伪要人的交往,在他的日记里也都有详细的记载,如在抗战结束前夕的一两个月里,周作民几乎天天都有与日伪人员见面的记录。

从日记看,周作民与日伪的交往十方密切,不管是日伪文职官员、商业人士还是现役军人,也不管是军事、政治、经济话题,他都无所不及。从他1945年前后的日记里,看出他与周佛海、陈公博以及日本人均有密切的交往,他仰仗日伪政治势力,为金城谋取了不少的经济利益。金城在全国各地分支行的许多负责人,也都落水担任了伪职。

当时同样“灰色”的中国银行负责人吴震修,后来就说:“上海沦陷期间,周作民利用过去与钱大魁的关系,得到了伪中储不少的帮助,所以当时上海金城银行是同业中最活跃最有办法的一家。”(《金城银行史料》第642页)

就这段历史而言,看来周作民与日伪方面的关系,是明摆在那里的。他被上海人目为“灰色银行家”,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从抗战爆发以后,周作民在政治上的态度,无疑是十分暧昧的,表面上他没有担任伪职,暗地里却一直与日伪方面往来频繁;而且关键的是,他并没有像其他银行家一样,离开沦陷区到重庆去,以避开这些是是非非,以致给人落下无数把柄。他自己后来说:“盖在敌人威力之下,辞既不许,只有消极抵抗之一法。”但对自己滞留上海,一直后悔不迭,一再说:“抗战期间,余未能来(重庆),致全盘皆输一着。”

从军统逮捕周作民的情况看,当然是把他视作汉奸嫌疑,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包括解放后的一段时间内,这样的看法一直占了主流。

周作民的亲信、曾担任金城银行上海总行经理的徐国懋则说,他一开始也不了然周作民的动机,后来读了周的日记,又联想起他自己的一些见闻,才明白周作民不论和汉奸来往也罢,和日本人来往也罢,绝不是个人交际,主要是担负着蒋介石交付的使命的。徐国懋的分析颇有道理,可惜缺少一点有力的书证,而且限于材料,徐也没有提及抗战之前周作民与日伪方面交往的情况。

近来发现的一批周作民书信,证明周与日伪方面的交往始于抗战之前,那时他们之间已经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周作民对日交往的情况,又一一向重庆方面作了汇报。他或直接向蒋介石报告,或向他比较接近的国民党政府内政学系一派通风报信,由他们再转报蒋介石。这些新近披露的档案,或许为周作民的“灰色”提供了一种新的注解。

图10(a)(b)分别给出了动态初始压溃应力和动态应变硬化参数随泡沫铝相对密度的变化。我们采用如下幂函数形式分别进行拟合:

战前周作民的“灰色”交往

周作民与政学系的关系十分密切。政学系如张群、黄郛、杨永泰、吴鼎昌、钱昌照、张嘉璈等人,均是蒋介石的亲信嫡系和幕僚,官居中枢要职,与周作民不是新朋就是旧友,或是金融界的同事。

周作民与日伪方面交往,许多情况就通过政学系这批人转给了蒋介石,有时周作民也直接给蒋介石写信,或汇报与日伪人物接触的情况,或提及其他问题,甚至为他人请托事项,如新近发现的周作民一封信函,反映他为因盗卖航空材料被拘的朱某人,直接写信给蒋介石求情,希望看在人才难得的份上,“将该员即予开释”。

可见周与蒋介石的关系也不一般。这样也就不奇怪后来在张群等人的疏通下,蒋介石的网开一面了。

战前周作民与日伪方面的交往,大多得益于他的社会身份和善于交际。1930年后,除了主持金城银行外,周作民先后被任命为铁道部四路(京汉、京绥、陇海、津浦)整理委员会委员、财政委员会委员、政务委员会北平分会常委、行政院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中日贸易协会副会长等职,这些职位或多或少都要与日伪方面发生关系。

1935年9月8日,周作民曾致密电给蒋介石,报告其在北方的活动情况:“作民近因行务赴(大)连,土肥原自沈来密告通航问题,中日意旨已渐接近,只以范围广狭问题未能早为解决,深恐因此忽再别生枝节。其意似愿先与殷桐生君交换个人意见,俟经双方当局认可,即再行正式办理。……松冈亦经晤及,其对于华北经济,征诸事实及其谈论,确负有使命,然默察其进行情况,尚在调查规划中,即以满铁经济力量而言,似亦正在力筹厚集也。合并奉闻。”(周作民致蒋介石电稿,1935年9月8日。见《上海银行家书信集》,第141页)

同样内容的电报,周作民也拍给了铁道部长顾孟余,而此公却是汪精卫、陈公博系统的人。电文末,周作民请顾“密陈汪院长暨有壬兄为幸”。可见周的八面玲珑、精明圆滑。

11月18日,周作民通过吴鼎昌向蒋介石去电,称:“此间情势,彼方(指日方)意在怂恿当局组织委员会,专管鲁冀察三省三市。当局如何意见,尚在商洽中,似待鲁(涤平)、韩(复榘)来此决定。敝意此间现由萧、陈直接交涉,似难胜任,可否由兄电商当局,将办法电商韩(复榘)、宋(哲元),或另派人如叔鲁(王克敏,字叔鲁)协助接洽,似较妥惬。”(吴鼎昌致蒋介石电稿,1935年11月18日,见《上海银行家书信集》,第123页)

1937年8月13日,恰是淞沪抗战爆发的当天。周作民一封急电拍发给了张群,全文如下:“急。南京张秘书长岳军先生惠鉴:山密。今与船津先生数度密商,结果为速救此间危局,及立即由两方当局按照淞沪协定条件商订新协定。至大山事件,仍由外交途径解决,此种办法对方似可商洽。如荷赞同,或另有办法,即乞密陈当局酌核,令地方当局准备洽理并急电示遵。”(周作民致张群电稿,1937年8月13日。见《上海银行家书信集》,第142页)

电文中提及的大山事件,实为“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的导火索之一。1937年8月9日,日本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率士兵驾车强闯虹桥军用机场,结果因不听警告,被机场卫兵当场开枪击毙。日军即以此为借口寻衅滋事,双方于8月13日爆发冲突,淞沪抗战由此爆发。从此电看出,也在淞沪抗战爆发的当天,周作民与日方人员密商多次,商讨解决办法。事后,周作民急电张群汇报此事,并要求转告“最高当局酌核”。

“灰色银行家”得到了蒋介石的关照

1945年10月18日,周作民在上海的家中被两名军统特务带至海格路(今华山路)某号,关入一间破屋内,屋内仅有一副破床板,两只椅子。惊慌失措的家人赶忙找到神通广大的杜月笙、张嘉蕊(张嘉璈之妹),托他们与戴笠联系。两个小时后,即有人前来道歉,口称误会,说戴笠关照,须立即送周先生回家里。

周作民刚回家没几天,10月24日,汤恩伯的第三方面军又派兵至周宅,检查搜捕,周作民恰不在家,闻知情况,连夜出走,找到一家医院隐蔽起来。此后又不断有人前来周宅骚扰,吓得周家乱作一团。

接连两次惊扰,周作民忐忑不安,不知后面还有什么事情等待着他。这时社会上又是流言四起,金融界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久,代表周作民在上海出头露面的吴蕴斋,以汉奸罪被捕了。周作民感念时事,一度想以自杀了之,可“苦于无法,余妻亦苦求,遂卒”,“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奈何奈何”。

沮丧不已的周作民知道,要在上海找到压得住戴笠、汤恩伯的人,似乎不可能。久在政商两界走动的周作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人脉资源之丰富,活动空间之广泛,足以使他腾挪转圜,找寻到应对之策。为了讨得一张护身符,周作民直接找上了蒋介石。

经过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长的张群、时任国民政府文官长吴鼎昌等人的活动疏通,事情终于有了转圜。蒋介石请他们转告周作民,他在战时的一些活动,他是知情的,请周勿担心事,可继续在上海从事金融工作。并由蒋手谕戴笠他们网开一面,其中一封电报发给何应钦、汤恩伯、钱大钧、戴笠和吴绍澍五人,内容是:“查周作民君过去担任秘密工作,迭有报告,希加保护,以免误会为要。”(周作民日记,1945年11月7日)

周作民得知消息后,心头为之一松,不过他仍然担心,虽然有了蒋介石的承诺,但难保不会有其他人从中作梗,于是希望去重庆面见蒋介石报告有关情况。如果蒋能见他,并为他说几句话,那就万事大吉了。后来在张群等人的安排下,他果然飞往重庆并见到了蒋介石。

据1946年1月12日周作民日记载:

“达(吴鼎昌,字达铨)兄邀余同车赴主座(即蒋介石)官邸。稍坐即延入客厅。主座以笑容相接,余鞠躬致敬毕,主席执余手问好。坐定,余谓数年来在沦陷区内,仅将比较重要事件托张岳军(张群,字岳军)转陈,未能随同为国家有显著之贡献,抱歉万分;且为掩护工作计,不免有沾染之处,诸承包涵成全,尤为感激。主座谓,汝之作为甚好,余悉知道,但部下人员不知我的意思,更不知我们的关系,发生误会,实在对你不起。”

谈了45分钟的话后,周作民辞出。3月7日,周作民接到张群、吴鼎昌和钱新之的来信,说明他们按照蒋介石的指示,已有国民政府文官处致函何应钦、吴铁城、戴笠等人,对他加以保护。

此后,周作民的汉奸案就不了了之,再也无人找他的麻烦了。

从上所述,周作民在重庆与日伪之间,的确扮演了重要的中间人角色。从多方面考量,战前周作民与日伪的往来,并千方百计地提供相关情报,多少具有受命而为的意味。但他所扮演的角色,大多是他自告奋勇的结果,也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具有了特殊的便利条件。

而沦陷时期与日伪方面频繁往来,主要是为了保护金城银行自身起见,谋求最大的经济利益,同时又利用自己与重庆方面的密切关系,不时向重庆方面报送日伪方面的重要情报。这种通风报信,对于重庆方面无疑是有利的,也是周作民乐意提供的一种协助。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则是他在重庆与日伪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更是为了今后在重庆方面留一条后路,这样就使他在上海的经营图利有了最好的借口。

而从蒋介石方面来说,有这么一个比较接近日伪上层的人物留在上海,除了不时提供一些经济情报外,还可以在必要时作为与日伪沟通的一条渠道,因此也就不予追究了。何况周作民并没有公开落水。但要说周作民的活动,均受蒋介石等人的委托,是奉命“潜伏”,则有点言过其实,最多是默认了周作民的所作所为。也因为如此,处境尴尬时的周作民,才会想到蒋介石那里求得护身符,而在周作民那帮朋友的疏通下,蒋介石也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

当然,蒋介石的人情,还是要从上海银行家那里捞回来的,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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