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鼎昌连遭家庭变故

张秀莉

吴鼎昌是民国时期活跃于金融界和政界的风云人物。他是“北四行”之一的盐业银行总经理、四行准备库执委，又曾任南京国民政府实业部长、贵州省主席。他还自筹资金置办报纸，担任《大公报》社长近十年。尽管吴鼎昌地位显赫、长袖善舞，但在家庭接二连三的变故面前却显得力不从心，一时间他的家事亦为媒体所关注。

吴鼎昌生于四川绥定，其父吴赞廷曾在绥定府署做幕僚，稍有积蓄，在成都置有一片田宅。1903年，吴鼎昌考取官费留学，赴日本就学，1906年又考入东京高等商业学校，至1910年6月毕业回国。留日期间，吴鼎昌与一日本姑娘相爱，并生有一子。吴鼎昌回国后，不顾家庭的反对，毅然娶这位日本姑娘为妻，伉俪感情极为融洽。据称，对于日本的侵略，其夫人“忧国伤时，与中国国民同其愤慨”。（《吴达铨也有日人妻》，1935年12月15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吴鼎昌有一子二女，儿子最大，名吴元龙，二女儿名吴元温。

二女儿触电身亡

1935年11月16日，吴元温因触电身亡，当时其正就读于沪江大学。她进该校就读还有一段曲折的经历，当初投考该校时本拟读音乐系，但由于入学考试不及格，沪江大学不予就读。最后经她的姐夫，即吴鼎昌的大女婿刘廷蔚再三设法，沪江大学始允许她在音乐系试读，但不准念其余功课，而且以不住女生宿舍而借住刘廷蔚家中为条件，这一条件虽似过于严厉，但在沪江大学而言已为之开试读生先例。刘廷蔚是北平名教授刘廷芳的弟弟，他本人亦是博士，曾任上海沪江大学生物学教授，对于中国文学颇具根基，他的新诗旧诗曾脍炙人口。据时人称“一举一动，饶有诗人风度，不似科学家气味”。吴元温虽因姐夫的努力而进入沪江大学，但学校的条件又让她郁郁寡欢，对于出身于门第显赫之家的大小姐来说，这种被另眼相待的感受会更加强烈。她的死亡原因是因为在姐姐家洗浴时，开电火炉取暖，因周身水分太重，触电而死。但当时亦有人推测说是自杀，原因为何已不得而知。有人为之处理行李遗物时，见箱中尚存有大衣十余件，原封未动。吴元温的死自然给吴鼎昌夫妇以巨大的打击（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

大公子落魄流亡

1927年，吴元龙赴英国求学，入剑桥大学，专攻经济，附修化学。1935年修得学士学位，于1935年12月2日回到上海，由其挚友何祚蕃设宴于新亚酒店，为之洗尘。吴鼎昌夫人及刘廷蔚博士夫妇、向恺夫妇等都赶来欢聚。（《吴元龙学成归国》，1935年12月15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1935年12月12日，吴鼎昌被任为实业部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女儿意外身亡、儿子归国、吴鼎昌荣升先后发生，吴鼎昌一家可谓是悲喜交加。

令他们一家没想到的是，吴元龙一回国就惹来了更多的麻烦。吴元龙留洋归国时年方25岁，又正值父亲升任实业部长，自然是意气风发，想做一番大事业。他不想接受父亲的安排与管束，不肯跟父母回南京。对于儿子的为人吴鼎昌心里清楚，不得已他就将儿子托付给与之有世谊的四行职员潘恂如，称“元龙年少，行为不检，惟君在沪，为我任监护之责可也。”（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吴鼎昌回南京后，吴元龙更加放肆，潘恂如则必从于其后，时相规勉。吴元龙喜欢跳舞，迷恋上扬子舞厅的舞女王妹妹，王妹妹心有所属，并不喜欢他，但她颇有心计，总会用各种手段让吴元龙为她花钱，吴元龙则倾其金而不吝。就在吴元龙整天迷恋于跳舞和舞女的同时，却因缘际会地办起了跳舞厅，并为此赔尽血本。

大新公司开业以后，拟将上层出租开办舞场，最初的主办人为胡炽昌，人称“江北小开”。然而筹备很久，因为缺乏资金，未能实现，几濒搁浅。金城银行的一位职员余班侯，是“江北小开”的同乡，他亦是吴元龙的好友，因此就由余班侯出面为双方说合。最初吴元龙答应出5000元，后来他们又许以董事长的职位，结果吴元龙一下子投资4万元。吴元龙对于开办舞厅一事倒是极为投入，他亲自监督舞厅的设计和施工，舍得花钱，舞场内建筑布置莫不美轮美奂，足为上海各舞榭放一异彩。吴鼎昌的夫人特意到上海为舞厅剪彩。开幕之初，人震于其名，舞客盈门，但由于内部舞女的档次不高，音乐灯光亦不好，生意日渐冷清。此时吴元龙拟再掷巨资，以图大举，便向父亲求援，恳拨款项。吴鼎昌知道其于舞榭中亏折甚多，不予帮助，并令其速即退出。

吴鼎昌反对儿子办舞厅，更重要的原因是当时舆论的压力。舞厅开幕后，各报俱载吴元龙投资于大新舞场。社会舆论，对吴氏父子一致非议，谓堂堂部长，不应纵容其子，习于放浪，而与社会上不正当之人物，如绰号“江北小开”为伍。谑者且称吴元龙为“实业部小开”。吴鼎昌刚刚就任实业部长，对于这些舆论自然感到极大压力，更让他震怒的是“江北小开”竟然怂恿吴元龙请吴鼎昌夫人来剪彩。因为吴鼎昌夫人特别宠爱儿子，凡事百依百顺，最初的4万元投资亦主要是他母亲的资助。

吴元龙却不理会父亲的反对，更不甘心自己过去的心血化为灰烬，乃复向各银行求透支巨款，各银行知道他为实业部长的儿子，多答应给予透支，吴鼎昌得知后急忙通知往来各行，声明乃子往来，概不负责，于是吴元龙不得不告退。一次，吴元龙去吴鼎昌的好友钱新之那里借钱。钱新之已早得到吴鼎昌的通知，加以拒绝，并问吴元龙你何故必须办此舞厅，没料到吴元龙却回答“先生既办国际饭店，国际中亦有舞厅，规模且较大新为伟大，侄儿仅效先生而小试试也”。钱新之一时语塞，吴元龙亦忿忿而出（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

吴鼎昌在切断资金供应的渠道后，又由钱新之出面斡旋，通过某上海商界闻人请“江北小开”的师傅孙祥夫出面，令“江北小开”胡炽昌使吴元龙脱离大新名义。因此，舞厅开幕未及旬日，吴元龙即宣布脱离大新舞厅的启事：

吴元龙启事

元龙因事须离申，前者担任大新舞厅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董事及股东名义一并解除关系，本人经手各款项均已交代清楚，自九月十四日起该公司内外一切事务，本人不再负丝毫责任，除由该公司另登启事外，合亟声明，尚希各界亮察是幸。

孙志诚启事

吴元龙君因事离申，刻已辞去大新舞厅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职务，志诚奉本公司董事会决议，负责接替所有吴君经手各项款项，均已交代清楚，嗣后本公司内外一切事务统归志诚督同经理胡炽昌及潘恂如、余一鹏等负责办理，与吴君无涉，特此声明。（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

吴元龙脱离大新后，其开出而尚未兑现的支票，尚有1万元，吴鼎昌本不愿为儿子料理，但其母闻之，大为不安，亟出私蓄如数交与孙祥夫，转交“江北小开”，将已开出支票收回。吴元龙离开时，以不能与“江北小开”全始终，颇抱歉意，将新买的汽车送与“江北小开”抵股款。事实上，吴元龙脱离大新舞厅只是表面文章，他仍为大新舞厅大股东之一。

此事发生后，吴元龙被押回了南京，后来又逃亡到四川。但他开舞厅惹下的麻烦并未就此了结。1937年11月18日，江苏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刊登公告：“案查大新西菜部安记公司等与吴元龙保证金涉讼及兴发公司与大新舞厅租金涉讼两案合并执行，业将债务人吴元龙所有盐业银行恭字第377号及第378号之股票2张合计票面额2万元命令该银行扣留保管，命令该银行将前项股票移转该两案债权人承受抵偿在案。兹据大新西菜部安记公司等及兴发公司状请将吴元龙所持盐业银行之旧股票公告作废以便由该银行发给新股票等情前来，查该债务人吴元龙避匿无踪，所持上开股票无从追缴，合行公告周知，如有对于该项股票主张权利者，限自登报公告之日起，仰于20日内来院具状声明，若逾限无人声明，该项原有股票应即作废，特此公告。”（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

洋儿媳抑郁自杀

1936年1月1日，吴元龙娶英籍女子Masy L.W.（梅雪爱尔），同居于上海。后来吴元龙因开设大新跳舞厅失败，负债累累，讼事迭起，吴元龙先是到南京，后又回到老家四川任事。梅雪即寄居于愚园路864号公益纱厂经理秦德芳家中，因秦德芳之妻亦为英籍。1937年6月17日，梅雪在新亚酒楼开112号房间，服安眠药4粒，经该饭店茶役发觉，但已僵卧于浴缸之内，因肺部积水过多，送公济医院救治无效身亡。梅雪原名Nee KathleenNeary，但经英领事署调查，该人并未登记，不予受理。死者去世前还给秦德芳写了一封信，内中均厌世之语，称经济困难，而且与吴元龙感情不合，所以自杀。吴元龙去四川后，吴鼎昌曾要儿媳去南京同住，她不肯，吴家即按月付其生活费200元。

此事发生后，即有人评论称这样的家庭悲剧缘自家庭制度，其子吴元龙回国后满以为有这样的父亲，总能干出一番事业，哪知部长恐怕吴元龙年少得志影响将来，偏给他在银行里安插个50元一月的事情，部长虽然不稀罕儿子赚钱，但儿子受不了这样的抑郁，何况有了个英国妻子，叫他怎样畅意地安排他的小家庭。激变之下，开舞场的事情就相继发生了，弄得满身是债，不得已逃亡四川，然而部长还是以严父的姿态，站在家长的地位坚持他的主意，要想用大家庭制度来管理他们，于是一个出亡了，不敢回来，一个就消极地自杀了，有人说吴元龙和妻子的感情不合，这多少是受家庭制度影响的，假使经济窘困的情形实在，亦未始不是这个制度的作祟。（上海市档案馆藏档：Q275-1-2084）

批评者似乎振振有词，认为这些悲剧的发生都是吴鼎昌管教太严。但恐怕原因还不在吴鼎昌身上，沪江大学已为吴元温入校就读开了先例，可她仍然郁郁寡欢，吴元龙出手数万元的豪气亦没有多少人能比，吴鼎昌给儿媳的津贴在当时的情况下也称不上困难，可他们内心都是极大的不满足，这种不满主要缘于他们对自己所处地位的预期没有得到满足，缘于吴鼎昌没有如当时的其他高官那样纵容子女的欲望。就在儿媳自杀前后，吴鼎昌亦因为在处置上海纱交风潮事件上得罪了幕后操纵者孔祥熙和宋霭龄，被免掉了实业部长的职务。据说这是宋霭龄专程上庐山向蒋介石一番哭诉的结果。吴鼎昌于公于私问题上的态度，反映了他严正与清廉的一面，但在当时的环境之下换来的却是家庭悲剧的发生和自己官场的失意，这实在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