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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叶维廉的“纯山水诗”理论

2010-06-08李静芝

文学与艺术 2010年3期

李静芝

【摘要】叶维廉提出“纯山水诗“理论,并选取邵雍”以物观物“的概念作为其理论的一个观物方法,和道家思想中的“心斋”、“坐忘”、“丧我”作为其理论的另一支点。从而构建起他的“去除知性干扰的”、任物“自然兴现”的纯山水诗理论。但笔者认为,这些理论依据有其偏颇之处,为了更好的阐释,选取叶氏最常用的王维的两首山水诗为例,做些简短的分析。

【关键词】叶维廉;纯山水诗;以物观物;心斋、坐忘、丧我

叶维廉(1937—),是一位成果丰硕的美籍华裔学者。美国当代诗人吉龙·罗森堡成其为“美国现代主义(庞德系列的)现代主义与中国诗艺传统的汇通者”[1]1,北京大学的乐黛云教授评价他说:“叶维廉是著名的诗人,又是杰出的理论家。他非常‘新,始终置身于最新的文艺思潮和理论前沿;他又非常‘旧,毕生徜徉于中国诗学、道家美学、中国古典诗歌的领域而有所建树。” [1]1叶先生诗学理论建树破丰,而他的“纯山水诗”理论又是尤其吸引我的地方,在他的《中国古典诗中山水美感意识的演变》一文中,他从道家美学思想入手,为我们阐释了中古古典山水诗美感意识的变化过程,并清除的论述了中国古典山水诗又是如何走上“一种极少知性干扰的纯山水诗”的道路。然而在对叶先生的学术观点倍感惊叹和敬仰之余,我对其“纯山水”诗理论又有自己疑惑的地方,本文就试图以此为基点,以叶先生最常举的王维两首山水诗《鸟鸣涧》和《辛夷坞》为例,试论“纯山水诗”理论的不足与局限。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王维的《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叶氏在其《中国诗学》的《中国古典诗山水美感意识的演变》一文中,拿王维的《鸟鸣涧》和英国华兹华斯的《汀潭寺》(诗文略)做了粗略的比较,得出结论:“简单地说,王维的诗,景物自然兴发与演出,作者不以主观的情绪或知性的逻辑介入去扰乱眼前景物内在生命生长与变化的姿态;景物直现读者目前,但华氏的诗中,景物的具体性渐因作者介入的调停和辩解而丧失其直接性。”[2]86 由叶氏的这段话,我们不(下转第18页)难看出,其“纯山水诗”理论就是:建立在景物的“自然兴发”、去除诗人主观的“知性干扰”并在语言上减少“演绎性、分析性及说明性的语态”而“接近自然天然的美学理想”。而其理论的关键又是要排除诗人知性和感情在创作中的作用。怎样的排除呢?他选取了的“以物观物”的观物方法和“心斋”、“坐忘”、“丧我”的创作心态作为其纯山水诗理论的依据。而这两个理论支点又都由有中国道家思想引申出来的。(虽然道家并没有明确提出“以物观物”的概念,明确提出者以概念的是宋代理学家邵雍,但叶维廉人为邵雍的“以物观物”是由老子的道家思想引发而来的)因此,他的“纯山水诗”理论与中国古代的道家美学有不解之缘。这里我们对他的纯山水诗理论与道家思想的关系先暂不做详细说明,我们主要来看他怎样来阐释在纯山水诗中无需诗人注入情感和意义,便可以让山水景物的物理存在表达它们自己的意义。

叶维廉说:“如果诗人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必然设法把现象中的景物从其表面上看似凌乱互不相关的存在中解放出来,使他们原始的新鲜感和物性原原本本的呈现,让他们‘物各自然地共存于万象中,诗人融汇物象,作凝神的注视、认可、接受甚至化入物象,使他们毫无阻碍地跃现”[2]89 如果在这里,叶氏还将“纯山水诗”看做景物的自然呈现,并不排斥诗人的主观活动的话,在他评价王维另一首《辛夷坞》以陷入了一个相比较而言绝对的,排斥主观因素参与创作的怪论。王维的《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叶维廉在评价这首诗时说:“景物仿佛自动开向读者,花开、花落、涧、户、寂、无人,没有意义的束缚(如‘无人不可以解释为‘无人居住。要这样解释,不是不可以,如此景物便沾上‘死义)。因为景物没有‘死义的束缚,景物便直接以其姿势、状态和读者(也是观者)交通。文字如水银灯,把读者的眼睛引向一个空间、一个环境;读者不被“意义的求索”所羁绊。”叶氏的评价最重要的是强调了“直接”二字,而“直接”则是要突出自然景物可以不受作者“主观的情绪和知性”的干扰,而“自由兴现”、“自动兴发与演出”、“自动开向读者”,排除作者知性和情感在创作中的作用。

著名学者王文生就叶维廉的评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王维在万千景象中独独看到了,不,应该更准确地说,是观察加想象到看芙蓉花的花开花落,完全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芙蓉花的花开花落的整个生命历程都在寂静的山林、无人的溪涧自由无碍的进行。它不受人类社会的干扰,不染社会的纤尘,不惊于发萼的萌动,不喜于花开的绚丽,也物伤于花落的凋零,一切顺应自然的律动,与世人的心境相应合。这才使得作者把经历一段时间的花开花落压缩到瞬间来表现,从多样的自然、社会景物中选择‘涧户寂无人这样万籁俱寂、四大皆空的环境作为芙蓉花生命历程的背影。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匠心独用,表现了作者在《辛夷坞》写的自然景物,不是景物的自然兴发自由涌现,不是没有作者感情的浸溢。”[3]王氏说这么一大段话的目的就是说明,王维的《辛夷坞》不是像叶氏所说的不渗入作者的主观情思和知性,而正是在作者加入自己的主观情思和知性的基础上才创造了这样独立的、自然兴现的山水意境。

就这一点,我很赞同王先生的说发法。我个人认为叶氏之所以要说王维的这首诗是景物自现的纯山水诗,是因为他把邵雍“以物观物”的观物方法联系上了道家美学思想并把它发挥到极致,而忽略了作为理学家的邵雍其“以物观物”的观物方法是与儒家思想不可分开的。在“以物观物”的思想上,儒家并不排斥物能直观呈现在人们的眼前的说法,但由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儒家这种以物观物的观物方法深深打上了“天人合一”的观念。这里,人就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一方面人要在创作过程中积极的参与,凭借自己的主观情感和知性去描写山水;另一方面,在欣赏的过程中也不能排斥主观情思和心智的作用,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参与进去。也就是所谓的“情景交融,物我统一”。

上文也已提到叶氏除了用以物观物的观物方法来支持他“去除知性干扰”的“纯山水诗”理论,还讲求“心斋”、“坐忘”、“丧我”的创作态度,从而达到去除情感和心智在纯山水诗创作中的作用。叶维廉说:“中国山水诗人要以自然自身构作的方式构作自然,以自然之身呈现的方式呈现自然,首先,必须剔除他刻意经营用心思索的自我—即道家所谓“心斋”“坐忘”和“丧我”——来对物象作凝神的注视,不是从诗人的观点看,而是“以物观物”,不参与知性的侵扰。”[2]93

这里他又找到庄子来说话。“心斋”出自《庄子·人世间》,其实质是道家特有的理性思维方法和目的。“心斋”不是物质上的节食和生理上的节欲,而是心灵的净化。“坐忘”出自《庄子·大宗师》,也指的讲究心灵的净化。“丧我”出自庄子的《齐物论》,根据郭象的注:吾丧我,我自忘矣。可以推断“丧我”也就是“坐忘”。简单地说,“心斋”、“坐忘”、“丧我”三者在本义上都是一样的,都是讲“心灵的净化”。那怎样才能达到心灵的净化呢?道家则用“虚静”、“绝圣去智”等概念来阐释,“虚静”、“绝圣去智”最重要的又是要求去掉功利心,实现心灵的净化达到“大道”。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心斋”、“坐忘”、“丧我”并不是像叶氏所认为的是排除人的主观“知性干扰”,让人变成物,任物自然兴现,而是要求人不断的运用理智,排除功利心,以实现对“至道”的体悟。

通过以上对用“以物观物”和“心斋”、“坐忘”、“丧我”而“去除知性干扰”的“纯山水诗”的分析,我认为正真的“纯山水诗”是不能存在的。当然叶氏也并没有说有绝对的“纯山水诗”的存在,他只是说“由演绎性、分析性及说明性的语态的不断递减而达致一种极少知性干扰的纯山水诗,接近了自然天然的美学理想。”[2]94但从他的论述中我们不难发现他理论的偏颇与不足:首先,他把邵雍“以物观物”的观物方法不容分说地嫁接到老庄的道家思想中,并将之发挥到极致,忽略了邵雍作为理学家对儒家思想的继承,同时也忽略了“以物观物”的“天人合一”的儒家思想渗入。其次,把老庄思想的“心斋”、“坐忘”、“丧我”理解为去除人的知性干扰,而没理解到“心斋”、“坐忘”、“丧我”正是道家美学思想的核心体现,是运用理智的最高表现。从这两点看,叶氏的“纯山水诗”理论是有其不足和局限的,但我们并不能完全否定其理论。毕竟他的“纯山水诗”理论让我们认识到“任物自然”的重要作用,对我们当下更好地实现新诗的创作和理论实践有积极的指导性意义。

【参考文献】

[1] 《叶维廉文集(卷一)》,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8月

[2] 叶维廉《中国诗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7月

[3] 王文生《论叶维廉的“纯山水诗”及以物观物的创作方法(上)》,《文艺理论研究》2008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