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变异

狄金森诗歌中使用的词汇涉及到诸多学科,学者们对这一问题曾做过精辟的论述。著名翻译家江枫在他翻译的《狄金森名诗精选》的“译者序”中曾这样写道:“在一般情况下,她都使用普通人使用的口语,包括新英格兰地区的方言;但她有时也使用生僻、古奥的词汇,镶嵌科学术语,运用商界行话和宗教词汇,或者是把拉丁语源的抽象词和盎格鲁—撒克逊语源的实体词组合在一起,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她的语言,一扫铅华,不事雕饰,质朴清新,有一种‘粗糙美,有时又如小儿学语而有一种幼稚的魅力。”狄金森。狄金森诗选[M]。江枫译,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17。 刘守兰教授指出:“即便在严肃的诗歌中,她也不时地插入成串的日常词汇。比如,在描述‘在凹槽匀速转动的‘大脑时,她同时使用了碎片(splinter)、撕裂(slit)、收费公路(turnpike)和行走(trodden)等一系列色彩不协调的日常词汇。在表现宗教主题的诗歌中,她又插入色彩既不协调的法律和商务等方面的词汇,使诗歌在风格迥异的词汇中呈现出‘社会生活话语和富有戏剧性的现代色彩。”刘守兰。狄金森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181。 两位学者的论断对于我们理解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有重要的借鉴价值。但是,对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变异专门研究的专著和论文还不曾多见,因此,这一研究有一定开拓价值。对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变异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其诗歌的意蕴和内涵,发掘其诗歌语言的艺术表现力,透视诗人的情感世界。

变异是对于常规而言的,语言变异包括语音变异、词汇变异、语法变异等。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既有严格正统的诗歌语体,又有非诗歌性的语言词汇。这些非诗歌性的词汇即词汇变异包括口语化的语言和词汇、法律词汇、商业词汇、医学词汇、航海词汇、科学词汇以及音乐性词汇等。

狄金森诗歌中不乏口语化的词汇,例如:“我脱下长袜/蹚水过河/为了表示不服从”同上。 ( “So I pull my Stockings off/ Wading in the Water/ For the Disobedience Sake”P.1201);“走向他!快乐的信件!/告诉他——/告诉他我没写下的那页”(“Going to Him! Happy letter! / Tell Him ——/Tell Him the page I didn餿 write ” P. 494);“可我/只是想向朋友说——” ( “But as I/Was saying to a friend ——”P.308)。

有时,在她的同一首诗中,也会出现词汇变异的现象,即诗人在同一首诗中使用各种不同语体的词汇。第1首中,既有古词汇thee(你)、thou(你)、doth(语气词,现代英语单数为does)、seeketh(寻找)、looketh(遥望)、asketh(问)、singeth(歌唱)、lovest(爱),《圣经》中的词汇Adam(亚当)、Eve(夏娃),宗教词汇Valentine(情人节),神话词汇muses(九女神)以及古典的句式“Awake ye muses nine, sing me a strain divine”(“醒来,九位缪斯,请为我唱神圣的一曲”),也有民谣体语言“All things do go a courting, in earth, or sea, or air”(“在陆地,在海洋,在空中,万物都在求爱”),还有日常生活中的词汇happy(幸福)、life(生活)等。第338首中既有中世纪的古词汇Bliss(保佑)、glee(快乐),也有《圣经》中的词汇piercing(刺穿,打动人心)、Death(死亡)、expensive(昂贵),还有日常生活中的词汇life(生活)、eye(眼睛)、play(游戏)等。

狄金森传记研究表明,对于狄金森而言,爱情除了幸福,更是失望、痛苦和磨难。在第394首中,狄金森使用一系列法律词汇表现爱的艰难和痛苦:爱情(Love)似乎应该受到惩罚(punish),因为爱情罪大恶极(Guilt);即使法官(Justice)也不能赦免(Forgive)爱情的罪魁祸首(Guilty)。诗人如是说:“那是爱,不是我——/请吧,哦,请惩罚——/那真正的一个已为你死去——/不是我,而是他——//爱你,罪大恶极!/用刑,该重过一切——/赦免,最后考虑——/像耶稣一样,绝顶卑鄙!//但愿法官不要认错——/我们俩的相貌丝毫不差——/请批准谁是罪魁——/那是他,下手吧!”(P.394)

诗人使用法律词汇使严肃的生死问题更加庄严肃穆,第432首便是如此。诗中的法律词汇有作证(testify)、证据(Witness)、论证(Argue)、争辩(controvertible)。其他诗中的法律词汇如:牢狱(prisons)、铁窗(bars)(P.77)、旁证(Witness)(P.356)、判决(Judgment)(P.463)等。

狄金森在诗歌中经常使用法律词汇主要与其家庭和生活环境有关。她的父亲是著名的律师、法官,曾开办过律师事务所。在其父亲律师事务所学习法律的本杰明•牛顿(Benjamin Newton)是诗人文学上的启蒙老师和恋人,而诗人的最后一个恋人洛德法官(Ottis Phillips Lord)曾任麻省最高法院法官,在法律界颇具盛名。在狄金森家的饭桌上,也会经常谈起法律和法官问题,正如她在日记中所写的:“父亲读到洛德法官最近所发表的演说。他今晚在餐桌上提起这个议题,我听着全身打着冷颤。……整天法律跟着我,好像要找到我的秘密房间,用规定的大手来管制我。如果我是男人,被迫要有工作,或许法律就会完全控制我。这是家族传统,我怎么能逃脱呢?”艾米莉•狄金森。孤独是迷人的——艾米莉•狄金森的秘密日记[M]。吴玲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147—148。

狄金森在探讨严肃的诗歌艺术(P.709)、爱情(P.663)、婚姻(P.580)、宗教(P.1270)、生活(P.1725)等重大问题时,大量使用商业词汇,以求达到某种讽刺与诙谐的效果。

狄金森的“发表,是拍卖”(“Publication—is the Auction” P.709)就是运用商业词汇写成的,诗中的许多商业词汇还使用了大写字母如“拍卖”(Auction)、“出售”(Sell)、“经营”(Parcel)、“商贾”(Merchant)、“价格”(Price)。这首诗中的商业词汇仅有一个 “投资”(invest)没有使用大写字母,但是却以动词的形式呈现出来。这首表现诗人对诗歌艺术不懈追求、淡泊名利的诗由四个诗节构成:“发表,是拍卖/人的心灵——/贫困,批准/这种腐败行径//也许,只有我们,宁愿/从我们楼阁的斗室/一身洁白,去见洁白的上帝——/也不用我们的‘白雪投资——//思想,属于/给予思想的人——/就向他,体现思想的灵魂——/出售高贵的歌声——//经营,应该做/神圣美德的商贾——/却不可使人的精神/蒙受价格的耻辱——”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商业词汇构成这首诗的主干部分,即使把其他部分去掉,这首诗基本上还是可以解释和接受的。

在第580首中,诗人使用大量商业词汇描写婚姻。在诗人的笔下,神圣的爱情和婚姻也成了商人的交易,诗人以此鞭挞缺乏爱情的婚姻,表现自己的婚姻观。在诗人看来,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商品的交易,是男女青年的“互相冒险”:“我把自己交付给他——/以取得他作为代价——/人生庄严的契约/就这样成为合法——//财产可能令人失望——/我比这位大采购商/所猜想的还要贫乏/日常的爱,剥掉幻想//平凡而普通,但是——/这难以捉摸的货物——/直到这商人购买时——/尚在虚无缥缈处——//这至少是互相冒险——/有人发现,各有所获——/人生的风流债,每夜欠下——/每个中午,无力偿付——” 诗中的商业词汇有代价(Pay)、契约(contract)、合法(ratify)、财产(Wealth)、采购商(Purchaser)、货物(Cargo)、商人(Merchant)、购买(buy)、债务(Debt)、欠债(owe)、偿付(solvent)。第223首中的商业词汇有:买(buy)、卖(sell)、柜台(counter)、交易(bargain)。其他的商业词汇如价格(P.663),欠账(P.1270),市价、毫厘(P.1725)等。

在1270首中,诗人使用医学词诘问传说中的天堂,表现自己对上帝的质疑,诗人借用医学词汇达到了极强的讽刺效果,揭露了宗教的本质:“天堂是医生吗?/有人说他会治病——/但是死后的药物/没有效用——天堂是财政大臣吗?/有人说我们欠了账/然而那样的谈判/我不是一方——” 诗中的医学词汇有:医生(Physician)、治病(heal)、药物(Medicine)等。值得说明的是:诗人在这首诗中还使用了一些商业和外交词汇如财政大臣(Exchequer)、欠账(owe)、谈判(negotiation),而Party一词既可以作为法律词汇——当事人,亦可以作为外交词汇——谈判方。其他诗歌中的医学词汇有:解剖学(Anatomy)(P.100),外科医生(Surgeons)、手术刀(knife)(P.108)、眼球(Balls)、混浊(thick)、视网膜(Retina)、影像(Vision)(P.566)、脉管(Vein)(P.663)、药品(Remedy)、疾病(Malady)(P.686)等。

狄金森诗歌中还使用了很多音乐词汇,这与诗人从小对音乐的热爱、家庭的熏陶和《圣经》的影响密不可分。刘守兰在研究狄金森诗歌的韵律时曾就狄金森所受的家庭和宗教影响这样论述过:“在19世纪美国新英格兰,沃兹的赞美诗如同《圣经》般家喻户晓。狄金森全家都喜欢诵读赞美诗,母亲珍藏的《沃兹赞美诗集》(玏attsHymns)和父亲书房里《教堂赞美诗集》(獵hurch Psalmody)和《伊萨克•沃兹牧师的圣歌、赞美诗和宗教歌曲》(玃salm, Hymns,and Spiritual Songs)等三个赞美诗集是她有关圣歌知识的主要来源。从幼年开始,日复一日的吟诵使她对其韵律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即使当她决定不再去教堂,她依然朗读赞美诗,并不断写作与之风格相近的诗歌。”还有学者发表过类似的观点:“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能弹善唱,终生热爱音乐,这一点众所周知。在里达(Jay Leyda,1910—1988)编的煌煌927页的两卷本《艾米莉•狄金森的岁月》中,详细记载了艾米莉•狄金森其人与音乐的关系,然而限于史料的缺乏,音乐如何影响到她的诗歌创作目前尚不得而知,但她的诗歌具有很强的音乐性这一点却为世所公认,其中最为敏锐、最有感触的当属作曲家们。”周建新。艾米莉•狄金森诗歌音乐特征研究[M]。华北电力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第109页。狄金森诗歌中的音乐词汇有:曲调(strain)、独奏(solo)、歌唱(song)(P.1),歌唱(sang)(P.23),旋律(strains)(P.67),歌咏(sing)(P.131),歌声(song)(P.179),歌唱(song)(P.248),歌唱(singing)、音符(Rhymes)、曲调(tune)、晨歌(Matins)(P.250),歌唱(sing)、曲调(tune)(P.254),乐声(Tunes)(P.258),乐曲(tune)、歌(ode)(P.285),歌曲(Strains)(P.302),唱诗班歌手(Chorister)、歌唱(sing)(P.324),乐曲(tune)(P.380),歌唱(sing)、乐曲(Tune)(P.526),音乐(Music)(P.783),旋律(melody)(P.797),音乐(Music)(P.861),歌曲(Chant)、曲调(Tune)(P.916),歌唱(sing)(P.1005),颂歌(Canticle)(P.1068),歌唱(sing)(P.1104),曲调(keys)、旋律(melody)(P.1775)等。狄金森的诗歌中描写了各种各样的鸟和昆虫所吹奏出的美丽动听的歌音,出现知更鸟(Robin)的诗有第23、153、182、250、285、450、690、864、919首等,出现夜莺(Whippor)的诗有第31首,黄鹂(Oriole)的有第31、526首等,出现鸟(Bird)一词的诗有第35、92、135、179、191、248、250、254、326、328、526、579、783、846、861、1068、1619首等,出现杜鹃(Cuckoo)的有285首等,出现食米鸟(Bobolink)的有第318、324、668首等,百灵鸟(Lark)有第861首等,蟋蟀(Cricket)第1104首等。

虽然狄金森成年后闭门不出,但是广泛的阅读书籍和报章杂志,使她的知识极为丰富。19世纪的科技发展,她了如指掌,因此她诗歌中不乏科学词汇。这些科学词汇包括数学词汇:对数(Logarithm)(P433),圆周(Circumference)(P.883);地理学词汇:地球仪(Globe)(P.433);物理学词汇:透镜(Lens)(P.883),磷光(Phosphor)(P.422),光(Light)、周转(rotation)(P.839)等。

狄金森在其诗歌中还使用了航海词汇,她诗歌中的这类词汇有:扬帆(Sailing)、领航(Pilot)、航船(sails)、碇泊(anchors)、登陆(Land)、到岸(Ashore)(P.4),海港(port)、罗盘(Compass)、海图(Chart)、大海(Sea)、停泊(moor)(P.249),水手(Sailor)、漂泊(rowing)(P.259),颠簸(tossed )、踉跄(slipped)、蹒跚(stept)、双桅船(Brig)、船员(Crew)(P.723)等。

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还包括:经济词汇如积蓄(P.840),工业词汇如“钢板”(Steel)(P.165),战争词汇如“铠甲”(Mail)(P.165)以及外交词汇如谈判(negotiation)(P.1270)等。

狄金森诗歌中的词汇变异不仅展现出诗人驾驭语言的能力,而且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使她所要描写的对象或事物生动形象、栩栩如生,达到了特殊的艺术效果,增强了诗歌的诙谐美和含蓄美。同时,词汇变异使其诗歌内涵丰富、耐人寻味,有效地表达了诗人的思想情感。

(李秋芳:南阳理工学院外语系讲师,邮编:47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