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巨人 发明家刘大潭

周家睿

下半身瘫痪的他，被说是小狗、废人、前世造孽的恶人，这些虐咒像一道吸力极强的无底流沙，他用仅有的上半身死命往上划。如今，他是知名发明家，获奖的发明金牌以斤论计，经营的工厂养活亲人与失业的同学。他是只有上半身的巨人……

肢障忍羞辱

43年前，一个中年男人在台湾南投一所小学门口忧愁地踱步，他想问老师，他那双腿瘫痪、已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9岁儿子吵着要念书，到底该怎么办。之前村里一个太太还送男人一个脸盆，要他儿子拿脸盆去乞讨，儿子听了眼泪一颗颗掉。男人怕再被羞辱，实在没勇气走入校园。

小学校长遇到这个男人，问明来意便随男人回家，他看到一个瘦弱畏缩的男孩，将下腹叠在大腿上，挺起上身，双手抓住脚背，一扭一扭地走路。“校长笑眯眯的，我第一次觉得村庄里有好人，校长问我：小朋友，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有几个苹果?我说两个，校长就跟我爸爸说，你儿子很聪明，应该念书。他是我的大恩人哦。”

54岁的刘大潭受邀到台北市一家幼儿园演讲，对小孩与家长叙述自己历经多少坎坷才入学。这位拥有100多项发明、20几项专利的知名发明家对孩子们说：“我3岁时妈妈带我去打小儿麻痹疫苗，结果疫苗有问题，隔天我的双腿就瘫掉了。小朋友，你们想不想看刘叔叔怎么走路啊?”小孩们全瞪起惊奇的大眼，望着刘大潭爬下椅子，用他父亲教他的独特方式走了几步。教室里传出家长与孩子们钦佩的掌声。

若是这种掌声早来一点就好了。几十年来刘大潭因为这个身体，承受太多羞辱轻蔑，路人说他是小狗，阿伯说他是废人，邻居说他前世杀人放火这辈子才受罚。“我在卧室的门上画一个大学方帽子、一个装满饭的海碗，还画一个婴儿，每天睡觉前都看一次，暗中发誓，人家认为我没办法读书、以后会饿死、不能结婚生子，这3个目标我一定要做给他们看。”

读书赢尊重

终于能够读书了，刘大潭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路，大口吸吮所有的知识，从没考过第二名，书法、珠算、美术也都拿手。“他除了跑步，其他都是第一。”他的小学、初中同学，这么说年少时的刘大潭。

“初中的时候，数学老师很怕我，他一边在黑板上写算式一边回头看我有没有反应，他一写错我马上就会知道。在学校，我慢慢得到自信和尊严。我为什么喜欢研发设计?因为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像我最近做了让轮椅上下讲台的电动升降台，因为我去演讲，常常要请4个壮汉把我抬上讲台，如果能按个按钮，自己上去，那个自尊心不一样，我一直在追求自尊和自信。”

虽然他在校园赢得尊重，但废人虐咒并没有被奖状掩盖。他高中时，父亲带着他去向亲戚借钱注册，结果对方说：“他读书没用啦，你那么穷还让他读。”还讲了很多难听话，阮老爸被羞辱得很严重……

拼命圆愿望

非要尽早消除废人魔咒不可，高中毕业后，刘大潭暂搁念大学的愿望，先找工作。他应征了200多间工厂，总算遇到一个愿意接纳他的老板。他住在工厂里，没日没夜地工作，6年内，他升到设计部经理，后来又待过两家设计公司，在业界打响名号，同时去逢甲大学念夜间部，也在26岁时结婚。

“我出社会冲了12年，人生的3个愿望都达到了，却觉得茫然，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就决定创业。”有一天，他看到8个大学生在公寓逃生无门被大火烧死的新闻，于是设计了逃生缓降机，并在各大发明展获得多项金牌，后来台中又发生威尔康大火，台湾当局修改法令，规定大楼都需安装逃生装置，刘大潭瞬间接到3000万元(新台币，下同)的订单。

然而，外人见他即将一夕致富，却不知他的工厂差点倒闭。“缓降机要消防署核准才能卖，我跟他们开审核会，有个主管竟要我提出证明，人坐缓降机不会怕才能通过，我听了都快吐血。后来有一次我跟他们吃饭，那个主管找另一个人私下跟我说，审核要通过，20万，原来他们一直刁难就是在等红包。我不愿给，后来开会我都被钉到满头包。”

拖了一两年，工厂没收入，刘大潭四处借钱苦撑，最后拜托南投县长写信到消防署关切，执照立刻就发下来，但期限只有一年，来年要重审，也许是暗示他今年没送红包，明年也跑不掉。那段时间，有些工厂私下抄袭他的设计，刘大潭觉得市场大，也不去追究，“后来专利期过了，大家都能做，削价竞争，利润不高，我也不想做太多。就尽量设计工业产品，不用贩卖许可，也不用看人脸色。”

他陆续发明了缓冲启动马达、让泳池与洗车场不用换水的微电脑过滤八通阀、消除废气与臭味的焚化炉椭圆盘片阀门等工业机具，工厂营运总算上轨道。原本母亲不断交代以后要照顾刘大潭的弟弟，以及曾在学校照顾他、后来中年失业的同学，反而都在他的工厂上班。人生至此，该是圆满，可是遗憾总是存在：“我治不好我太太的忧郁症。”

无力助伴侣

刘大潭的太太张秀惠，是他高中学妹，两人在学校的书法社认识，当时张秀惠就对刘大潭的乐观上进印象深刻，毕业后几年，两人又联络上，交往一段时间，张秀惠挣扎了许久，仍决定和刘大潭结婚，两人婚后生了3个女儿。

“我太太以前在航发局上班，七八年前，工作压力太大，得了忧郁症，我叫她辞职、带她四处散心、看医生，想让她恢复以往的快乐，都没用。”嘴角永远上扬的他敛起笑容，“我发明东西，再困难都有办法实现，可是对她的病，有点无力感。我四处演讲，以自己的例子鼓励人面对困境和压力，反而是最亲近的人越难影响。”

今年过年，曾经替他取绰号“废人”的阿伯带领全家，郑重向他道歉，阿伯还说：“阿潭，你知道人生最可贵的是什么吗?就是大家都认为你不可能，结果你做出来了。”刘大潭爽朗笑说：“那个阿伯没念过书，能讲出这句话，我觉得很有学问，这句话连孔子都没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