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的橹声
2020-11-26芦雨菲
芦雨菲/文 张 瑞/图
一
一大片云严实地遮住了太阳,有气无力地耗在天空的半腰处。我也有气无力地耗着,时不时地瞥两眼窗外,最后索性把笔一搁,头枕在胳膊上。我把桌子移到了窗边,坐在桌前,刚好可以看到门前那条河。
我看见阿伯的船把水面晃荡得零零碎碎,有些水纹散开,碰到河岸就消失了。阿伯摇橹的声音很好听,在细雨里唱着古老但又很熟悉的歌。
我住在土镇。事实上,土镇的泥土不多,水倒是很多,河道从家门前穿过,被青石板路压着了一段,又出现在镇子的另一边。土镇,其实是个水乡。可说是水乡,船却少得出奇。在我很小的时候,门前的河道里还停着五六条船,现在,只剩下阿伯的一条摇橹船了。船尾的橹有气无力地从河道这头划拉到那头,像只游不动的鱼。
二
阿伯的船从清晨还有点儿雾气的时候就出现在河道的一端,然后慢悠悠地来回晃到晚上,有很多时候就停在河道中间。阿伯坐在船头发呆,什么也不做。
坐阿伯的船,阿伯是不收钱的。可是也没有人坐了。人们情愿去挤门前那条青石板小道,腿力好点儿的走路可比船划得快多了,自行车“丁零丁零”地过去了,汽车很快就开没影了,船还在那儿慢悠悠地晃。
可我喜欢坐摇橹船。阿伯总是在河道上,我可以一眼就看到他。
阿伯站在船尾,我坐在他前头,面对面地坐着,这样,阿伯摇橹的声音我就会听得更清楚。每次我一讲话,阿伯总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有时候还会停下手里的动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在我说话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插嘴。我很喜欢和阿伯讲话。
“阿伯,我昨天又被妈妈骂了,”我噘了一下嘴,又说道,“她总是拿我跟别人比,说我不如别人,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
阿伯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笑了笑说道:“拿我们家吴巧跟谁比呢?”
我气鼓鼓地站了起来,叉着腰说道:“余炀啊!那小子成天出去瞎蹦跶,还没我认真呢,可每次都能拿到班级第一,阿伯你说,气不气人?”
“余炀那孩子,确实皮得很,不过,他也是个好孩子,和吴巧一样,都是好孩子。”阿伯又笑了笑。
我轻轻地坐了下来,低下头,一下一下地揪着自己的衣襟,还从没有人当面说过我是好孩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阿伯。
“巧巧,你能告诉阿伯,这橹声是什么样的?”沉默了好久,在我又盯着船橹发呆的时候,阿伯说了这么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好奇地抬起了头问:“橹声是什么样的?”
阿伯冲我笑了笑:“对啊,这橹声是什么样的,是种什么样的声音,究竟好不好听啊?”
我还从来不知道怎么形容一种声音,但还是偏着脑袋认真地说着:“我觉得吧,这橹声,嗯,就是‘哗啦哗啦’的,哦不对,那是水的声音,就是,嗯,有点儿‘嘎吱嘎吱’的,总之,有点儿像唱歌,那种古老但是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歌。”我又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阿伯肯定地点了点头。
阿伯的船停在了河道边。“巧巧说得真好,要是写作文,定会被老师表扬的。”阿伯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
“吴巧,吴——巧——”一听就知道是余炀的声音。真讨厌!
“干吗?”我推开了窗户,趴在书桌上往下看,只看到了余炀的一个脑袋。
“吴巧,你下来。”余炀冲我招了招手。
我不耐烦地重重地推开凳子。我直接走出了家门,也不管余炀。余炀追了上来。
我找了个石板凳坐了下来,看着余炀:“说吧,叫我出来什么事?”
余炀四下里看了几遍,确定别人不会听到之后,才凑到我跟前,小声地说:“你知道吗?摇船的那个阿伯听不见。”
“听不见什么?”平时除了我,也只有余炀肯坐阿伯的摇橹船,只不过他是为了好玩逞威风而已。
“他耳朵聋啊。”余炀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说我是个白痴。
我狠狠地瞪了回去:“余炀,你可别一天到晚瞎说。”
“是真的。”余炀似乎急了,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又接着说道,“那天,我嫌风大,背对着阿伯的,刚开始我还没发现,后来我就察觉不对劲了,因为我背对着他说话,阿伯从头到尾没回一句,后来我转过去,说阿伯你怎么了,阿伯看了我一眼,他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我怀疑,阿伯跟我们讲话,是因为他看得懂唇语。唇语,你知道吧。”余炀神秘兮兮地补充道。
我一直盯着余炀看,他现在就像隔壁孙大爷家那只奓毛的猫,要是他身上有毛的话。
“吴巧,你是不是不信啊,要不,咱去问问?”余炀试探性地看着我。
四
“阿伯!”我朝阿伯挥了挥手。阿伯把船停在岸边,好让我俩上去。我看了看余炀,余炀也看了看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伯看着我们,笑了笑,又摇起了橹,轻轻地,慢慢地,河水哗啦哗啦乱响。
终于,我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看着阿伯,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见:“阿伯,你是不是听不见啊?”
阿伯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余炀,余炀自顾自地转过头去,看着岸上,真是个胆小鬼!
好一会儿,阿伯开口说道:“对呀,阿伯听不见,一点点声音都听不见。下雨的时候倒是能听到一些,只不过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和小蜜蜂一样。
“阿伯生了一场病,后来耳朵就听不见啦。可是阿伯得说话呀,于是我就使劲儿说话,可是别人都捂上了耳朵,我说话声音太大啦。后来我就练习,学着和你们一样讲话,学着看你们说话。你们说,阿伯是不是特别厉害?”阿伯笑着看着我们。
我和余炀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看见阿伯把河面上的一片叶子捞了上来,放进了桶里,那个桶里,还有一个塑料袋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阿伯,是有人让你负责把垃圾捡上来的吗?”余炀凑过去问道,其实我也很想问。岸上总有好几个人专门负责把垃圾运走,可是河道上,只有阿伯一个人,这样的分配不公平嘛。
阿伯看了看我们,说:“阿伯自己想把它们弄上来呀,要是没人弄,河道不就脏了吗?”
尾声
余炀说,河道上的摇橹船不见了。阿伯也不见了。
大家还是各忙各的,小汽车飞快地从石板路上压过去,骑自行车的人都变少了,河道上漂起了菜叶、绿的黄的树叶,还有鲜红的塑料袋,没过多久就已经累积得很多了,河道变得刺眼了许多。
没有人在意过那条摇橹船,也没有人在意过阿伯。除了我和余炀。
好像,大家就从来没有听见过,那条河道上,曾经还有一个阿伯在摇着橹,伴着水的哗啦哗啦声,唱着古老又熟悉的歌。
成长物语
吱吱呀呀的橹声仿佛一曲渔歌,给水乡小镇增添了几分韵律。然而,摇橹的老人却听不见,他默默地守护着小镇,守护着河道。我们的生活中也经常有这样的人,他们从容淡然,只将心中大爱留给他人、留在山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