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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与拯救:中国精英文化三十年*

2010-04-13车美萍

山东社会科学 2010年4期
关键词:公共性大众文化精英

车美萍

(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困境与拯救:中国精英文化三十年*

车美萍

(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二十世纪后二十年至今,伴随世界的全球化和中国的市场化进程,中国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都出现了飞跃性发展。然而发展并不均衡,在文化领域中,精英文化出现逆势而退的局面,陷入困境。一方面,精英文化体制在价值规律的荡涤下陷入土崩瓦解;另一方面,精英意识缺失、精英行动迟钝,精英地位边缘化。商业化的冲击、职业化的腐蚀、西方后知识分子理论的影响是中国精英文化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文化精英的自我蜕变、人文精神的挽救、知识分子公共性的重建,成为世纪之交中国文化精英拯救精英文化的三部曲。

精英文化;知识分子;人文精神;知识分子公共性

二十世纪末期以来,伴随世界的全球化和中国的市场化进程,中国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都出现了飞跃性发展。然而发展并不均衡,在文化领域中,精英文化出现了逆势而退的局面,陷入困境。精英文化体制在价值规律的荡涤下陷入土崩瓦解,精英意识缺失,精英行动迟钝,精英地位边缘化。商业化的冲击、职业化的腐蚀、西方后知识分子理论的影响是中国精英文化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文化精英的自我蜕变、人文精神的挽救、知识分子公共性的重建,成为世纪之交中国文化精英拯救精英文化的三部曲。

一、中国精英文化的困境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学界曾流行着这样一些关于精英文化的描述:精英文化的淡化、精英文化的失语、精英文化的困境和危机、知识分子的大突围和大撤退、天鹅绝唱、知识分子幻灭感……。这些充满文学性的话语,无疑是精英文化陷入困境的生动写照。进入九十年代,伴随市场化进程的加速和大众文化的崛起,中国精英文化在困境中愈陷愈深。

首先,从精英文化对象化结果看,当市场经济大潮袭来时,精英逻辑面对市场逻辑的挑衅,仅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原有的精英文化体制在价值规律的荡涤下土崩瓦解。作为市场逻辑向文化渗透的结果——大众文化的出现,给中国文化领域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新现象:文化工业化、文化市场化、文化形象化,它们分别意味着文化可以像物质产品一样通过工业生产线大批量地、标准化地、重复地生产出来;现代大工业的生产形式决定其产品商品性的先验身份,进入市场流通是其宿命;市场流通性规定了文化商品形象的重要性,这势必迫使文化制作者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形象而不是内容上,因此,文化的平面化或无深度感凸显出来。大众文化无论是运作模式还是运作结果,都与精英文化的个性化、理性化、唯一性、深度模式等品格形成鲜明的差异,从一定角度看,二者大有冤家对头之势,各自分别具有相异的发展条件、本质规定、品格特征、价值取向等等。所以,当大众文化在中国兴旺发达时,精英文化失落、寂寞冷清、贫乏无力、陷入困境等症状出现,就可以被理解了,因为此时社会提供给文化发展的有利条件,大都站到了大众文化的一边了。

其次,从精英文化主体角度看,精英文化的困境表现在三个方面:精英意识的缺失、精英行动的迟钝、精英地位的边缘化。精英意识是指文化精英对自身责任和使命的自觉。以往,人文知识分子精英一直以社会的使命和责任承担者的身份立足于世,营造了容纳终极关怀、价值理想、形而上超越、人文关照的精神家园。当商品经济潮流裹挟着奇迹般的物质效益满足人们的功利目的时,精神家园的围墙被经济潮流冲垮,进而淹没精神家园。与此同时,这个园子的建设者也受到强烈冲击,其表现之一为文化精英们精英意识的缺失。一方面,中国人文知识分子精英在突如其来的经济大潮面前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特别是当他们发现因自己经济地位下降而失去了民众长久以来仰视的目光时,一种心灵的失重感、不平衡感,原有的那种社会生活的导引者、社会潮流的推动者的优越感瞬间消失,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这种文化自卑感对精英的自信意识最具腐蚀力,被这种感受吞噬心灵的文化精英们为天地立心、为民众立言之英气难以为继。不仅如此,有一批文化精英竟然自甘堕落,表现为对精英意识必要性的断然否定,主张知识分子不要自视过高,不要自认为救世主,认为救世主意识是知识分子使命感过度膨胀的表现,有导致乌托邦和文化专制主义的可能。由于对精英意识的批判出自精英之口,这种批判的杀伤力和否定力毋庸置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精英文化曾经有过的那段沉寂,是精英意识失却的充分表现。精英行动的钝化,是指失却了精英意识的或者受精英意识批判的消极影响的文化精英们,对自己的份内之事在行动上表现出的迟滞、犹疑或不作为。知识分子普遍缺少对社会发展的理性参与和主动引导,对政治文化冷漠疏远;功利化和实用理性降低了人们对真理和形而上终极关怀的诉求,这种庸人品味构筑的文化环境,对精英知识分子造成恶劣影响。精英地位的边缘化,是指文化精英的社会地位由原来的中心逐渐被挤出而越来越远离中心的过程。知识分子能否处于社会的中心,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它是否与社会的主导力量结合以及结合的程度。新中国成立以来,社会主义建设经历了从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变的过程,以改革开放为转折点,前三十年基本上可以看作政治主导型社会,后三十年基本上可以看作是经济主导型社会。既为主导,必为中心。一般而言,在政治主导型社会中,由于人文精英对“人”的关系具有较高的理性审视力,与社会的政治结构结合紧密,因而总是能够处于社会的中心。而在经济主导型社会中,“物”的关系对“人”的关系的超越,要求文化精英承担其交换价值创造者的使命,而科学技术精英显然更适合经济主导型社会的要求,进入社会的中心是势所必然的事。所以,从政治主导型社会向经济主导型社会的转变,必然伴随着人文知识分子精英的边缘化和科技知识分子中心化这样一个双向社会运动。发生在中国上世纪末所谓精英知识分子的边缘化,是人文知识分子的边缘化。

二、中国精英文化陷入困境的原因

(一)商业化的影响。中国市场经济体制于 1 992年得以确立,主流意识形态对市场经济的接受,使文化精英们不得不面对商品规则的新考验。但是,习惯了依靠政治和权力纵论人生、道德、价值和理想等宏大叙事而不屑于物质和世俗之利的文化精英们,面对这一新考验,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金钱相对匮乏及来自大众轻视的目光,给他们的精神带来不可承受之重。商品经济首先在精英知识分子心理上形成重创,产生一种文化失败情绪,他们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作用不再自信。与此同时,那些伴随市场经济大潮诞生的被称为“后知识分子”的人文学者扶持起来的大众文化,极大地刺激和满足了大众的感官欲望,改变了人们的生存状况。相对于之前三十年那片面宣扬道德价值和精神追求、压抑人的感性欲望的生活方式,这是一个巨大的转折,它使社会生活由抽象、冷峻的政治王国向感性的日常生活世界回归。大众文化在中国的诞生,打破了以往文化事业国家化和意识形态化的大一统格局,对中国人的解放具有空前的价值和意义,这就是“后知识分子”受大众追捧的理由,而文化精英及其支撑的精英文化却受到空前冷落。

(二)职业化的腐蚀。所谓职业化,是指知识分子以自己的专业为谋生的手段。由于知识分子的职业化,使他的视野仅仅局限于其所为,而不能理解为何为,不能在自己所从事的活动与社会历史之间建立起直接联系,崇高的使命感以及超越性的价值指向全都在他的视野之外。职业化知识分子具有产生专家崇拜和教条思维的倾向和可能性,与这种可能性对应的则是独立性的丧失。批判性和独立性是知识分子的本质规定,这些本质规定的丧失意味着知识分子价值难再、名不符实,由此造成的人文知识分子的边缘化和精英文化的失落也就在所难免了。

(三)西方思想的催发。西方后现代理论在批判传统和现代性的同时,对于启蒙时代以来知识分子的作用以及人们对这一作用的向往,持有怀疑和否定态度,其主要代表者是福柯和利奥塔。福柯认为任何时期的知识同时也是权力机制,学术研究的目的是为了实现社会控制,知识分子就是权力系统的代理人。利奥塔把后现代看作是关于真理、知识和进步等现代性的终结,即知识分子作用的终结,这同时也意味着知识分子的死亡。所谓知识分子的死亡可以做如此理解:以往知识分子总把自己放在人、人类或人民的位置上,认同一个普遍的价值主体,习惯于针对社会每一个人发言。而进入后现代社会后,他们所赖以建构思想理论体系的一套整体性的元话语系统已经完全解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知识分子已经死亡。随着后现代主义在中国的崛起,一部分“后”学者在宣称中国已经进入后现代社会的同时,接过福柯和利奥塔的理论,断然宣布中国的知识分子业已死亡。这个建立在语境错位基础上的关于中国精英知识分子作用的判断,无论从中国社会有待改善的民主状况还是从中国知识分子总体弱势状况去衡量,显然都是一个假命题。然而,中国的“后现代“思想却毋庸置疑地给已经处于边缘化过程中的中国人文知识分子又一致命一击。

三、中国精英文化的拯救

上个世纪末中国精英文化的整个沦陷,在造成关于这一文化形态悲观失望气氛的同时,在精英知识分子中间也激发出一种拯救复兴精英文化的希望。有这样一群文化精英,他们把持着“任何社会都不能缺少精英文化”的信念,出于对中国精英文化现状的不满,设法拯救精英文化。

(一)文化精英的自我蜕变。根据变化了的现实给自己的作用重新定位,是文化精英通过自我蜕变拯救精英文化的首选策略。始于三十年前的那场改革,通过对主体性和主体意识的强化,使中国社会发生由政治、道德和精神崇拜到经济、物质崇拜的转向。社会价值取向的这一变化促使文化精英心态发生改变,催生着他们新的自我意识的形成。他们不再把自己当作民众的精神导师,不再好高骛远,不再以舍我其谁的态度发言。而是在保持信念、信仰不变,坚持价值理想追求不改的同时,直面世俗化的潮流,以冷静的态度、理性的批评取代对现实的拒绝和抵抗。文化精英们的心理和观念的变化,为他们揭示世俗化的弊端奠定了精神基础。

(二)挽救人文精神。九十年代初期,中国学界开展了一场挽救人文精神的大讨论。人文精神讨论的实质是如何评价人文精神和世俗精神的作用,关键是如何对待世俗精神。参与讨论的观点主要有三派:以张晓明、王彬彬、张承志等为代表的人文精神派,以王蒙、刘心武、李泽厚为代表的世俗精神派,以陶东风等为代表的人文精神与世俗精神统一派。针对人们被市场经济激发出来的对物质和消费的高涨欲望,以及这种日趋高涨的欲望对人们精神追求和意义向往的销蚀,人文精神派凭着中国悠久传统赋予的人文激情,以文化斗士的形象冲向战场,向社会的世俗化展开精神圣战。他们以“终极关怀”、“宗教精神”、“神圣”极力抵抗物质享受对人们的吸引和诱惑,用道德理想主义拒斥文化的商业化、市场化以及社会的世俗化。与此同时,世俗精神的代言者也摆出一种论战的架势迎战人文精神派,对商业化、市场化、人的物质欲望给予充分肯定。相对而言,世俗精神派的战斗性较之人文精神派温和许多,他们不是把人文精神作为世俗精神的直接对立面对待,而是尽力从抽象的议论的话语范围中走出,以社会实际做根据,认为计划经济以及反映这种经济体制的极左意识形态才是人文精神的大敌,而商业化、市场化以及世俗化在中国的登场,本身就肩负着取代计划经济及极左意识形态的使命,并在实际的历史进程中的确发挥了这样的作用。本次大讨论的一个重要议题是如何看待大众文化。由于大众文化与世俗化的亲缘关系,它成为了人文精神派和世俗精神派首选的褒贬对象。我们看到,前者借助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工业理论对中国大众文化给予了重磅轰炸和严厉鞭挞,理由在于大众文化不同于精英文化的那些本质特点是对人文精神的否定;世俗精神派则反其道而行之,对大众文化大加褒扬:消解极左意识形态、解构政治社会、否定文化专制、消除物质与精神匮乏……。

不可否认的是,争论双方都由学界精英组成,但论战的形式却制约着讨论者的辩证思维,当论战本身成为目的时,对象的真实存在被分裂为二元,有意地张扬和故意地遮蔽成为双方必然采取的策略。方法的形而上学不仅使大众文化的公正评价成为泡影,也使得精英文化的拯救成为不可能。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政治民主化程度不断提高、文化日益呈现多元化发展趋向。人文精神派和世俗精神派都冷静地审视自己的观点,宽容地对待对方的看法。具体而言,世俗化的不足日渐显现,精英化的准宗教式的极左意识形态造成的历史教训,都在警示着这场讨论的参加者。他们发现,双方实际上是在相同的时代背景下,对同一个问题,运用着共同的思维形式,为了同一个目标,做着同样的努力,只因着力点不同而导致结果相去甚远。其实,两极相通,世俗精神派对此更为明确:世俗精神本来就是人文精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于是,顺着这条运思理路,形成了以人文精神与世俗精神的结合和统一来拯救精英文化的第三派观点。该观点认为,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导致了两派观点的差异:从历史主义的角度看,对世俗主义和大众文化给予较多肯定;从道德理想主义和审美主义的角度看,则对道德理想和人文精神给予充分张扬。然而,对于完整考察社会历史进程而言,其中任何一个角度都难以自足。第三派观点主张人文精神派和世俗精神派观点的良性互动、互补:世俗精神论者并非完全否定道德和理想,人文精神论者也不是彻底否定现代化而重返“文革”时代那种计划体制或者文化专制主义,“只要我们放弃唯我独尊的、以一种价值尺度吞并或歼灭另一种价值尺度的极端化的排他性心理与思维模式,误读就不难消除,良性的互补也不难形成。这就要求我们本着历史主义的精神,在工具理性层面对世俗化加以肯定的同时,也要本着理想主义和道德主义的精神,在较抽象、超越的价值理性层面对之保持反省与批判,并在两者之间形成良性的互补关系”。①陶东风:《社会转型与当代知识分子》,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 1999年 9月第一版,第201页、第201页。统一派不仅对二者良性互动和互补的客观基础和主观条件有清醒把握,而且对其意义也有明确的认识:“这符合世俗文化或大众文化的两面性特点,即消解官方文化的同时,也消解着人对于终极的、深度的、超越的意义与价值的探索与思考,这种超越之思对人类永远是必须的、珍贵的,而对于艺术尤其是不可少的 ( 当然它不能以文化审判官的身份自居)。同时这种互补关系也顾及到了文化发展的长远战略与眼前目标。超前的文化批判不能遮蔽或干扰对专制政治及文化的批判,不能否定或无视大众文化的现实政治意义与文化功能;但反过来,对大众文化的政治功能的肯定也不应当连它的负面性也加以肯定或掩饰。”②陶东风:《社会转型与当代知识分子》,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 1999年 9月第一版,第201页、第201页。

关于人文精神的大讨论,使我们看到了文化精英对文化发展的重要作用。文化精英思想敏锐,对实践中的偏向与错误最能作出理性反映,那么思想史成为一个试错和纠偏的历史,也就具有了一定的必然性。显然,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就是人文知识分子关于中国经济发展由计划到市场、政治由独断到民主、人的观念由准神圣到世俗化、文化由一元化到多元化的转型时期,认识从片面到相对全面的转化过程,也是正确认识的逐渐形成过程。尽管关于人文精神的统一说也存在着一些有待解答的问题,比如大众文化的历史评价和价值评价两种尺度的地位是永恒不变或是具有历史性的问题等,但它毕竟属于这场大讨论中各种观点中最完满的一种。若从纵向上看,把人文精神说看作讨论的“正”阶段的话,那么世俗精神说则是“反”阶段,而统一说无疑是处于“合”的阶段。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事实上看,统一说都是对人文精神说和世俗精神说的辩证否定或“扬弃”。但是,这三个阶段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三者之间相互联系形成的思想链条,共同构成穿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条思想意识流,成为改革开放 3 0年精英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

(三)重建知识分子公共性。在关于人文精神大讨论之后,许多学者开始从知识分子本身理性地探索精英文化的拯救途径,其中关于知识分子公共性的重建不失为在世俗化和多元化的中国社会中,发挥知识分子独特作用的有效途径和方式。

上个世纪中后期的西方世界,随着市场经济和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社会管理高度科层化,知识分子专业分工日趋细化,知识分子的知识面和理论视野因对专业的专注而日益狭窄,这种状况大大降低了知识分子认识本专业领域之外事物的能力;对市场原则的服从、对国家体制和各种社会机构的依附,也限制了知识分子的作用。被誉为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的美国法律经济学家、教育心理学家波斯纳指出:在美国,公共知识分子的地位、贡献或更准确地说他们的社会影响,正在日趋衰落。1987年,美国哲学家雅可比在《最后的知识分子》一书中最早提出“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认为真正的知识分子应当立足专业,放眼天下,用自己的言行和创作参与社会生活,并呼吁富有社会责任感、勇于充当引路人的公共知识分子的出现。之后,西方许多学者像福柯、利奥塔等人纷纷著书立说,阐述知识分子的公共性问题,从而形成公共知识分子理论思潮。

针对知识分子社会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的异动,中国人文社科学界的学者们掀起了重建知识分子公共性的讨论。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这次大讨论中,人们对什么样的知识分子具有公共性或是公共知识分子这一问题看法基本一致,但在中国是否需要公共知识分子这一问题上却出现严重分歧。

持肯定态度的学者认为,中国的专业知识分子为数不少,但具有公共性的知识分子却不多,特别缺乏敢于冲击旧思想、启发新思维、挑战陈规的思想者,所以,中国需要那些敢于以公众事务为对象、就政治和意识形态等公共问题发表意见的知识分子。不仅如此,持肯定态度的学者们还以事实为根据,声称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正在再生:秦晖以“黄宗羲定律”为中国税费改革实践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出了建设性的警示,这本身已经表示了作为学者的他对政治问题的密切关注和对平民百姓生存状况的关心;2003年,当孙志刚因无证件而遭收容并在收容过程中惨遭殴打致死时,中国的法学界知识分子愤怒了,他们拿起法律武器向旧的法律制度宣战,并取得重大胜利!

持肯定态度的学者还从理性层面对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重建知识分子的公共性出谋划策,许纪霖教授认为,公共知识分子首先要具有专业知识,这是他立足社会、实现公共关怀的资本和依据。公共问题没有一个普遍有效的真理,各种人都可以对某一问题发言。这种不同的多元回应,势必要借助不同的知识传统和专业知识。专业知识对于公共知识分子而言不是累赘,而是原初的出发点。许教授还认为,除了深厚的学术素养和公共关怀两个基本前提条件之外,成就一位公共知识分子还必须具有一定的职业道德,即对自己以及群体利益的超越。也就是说,当他对公共问题发表意见时,应该把良知和理性而不是自身或自己所属群体的利益作为出发点。像许多具有公共性的知识分子一样,许教授对中国知识分子公共性的重建怀有特别的信心:知识分子的存在没有一个固定模式,体制的规定不能抑制他追求自由、寻找批判、努力超越的精神。

持否定态度者态度虽然一致,但理由却不尽相同。一种理由认为,凡是主张有公共知识分子存在,就等于在知识分子与共产党、人民大众之间制造生分关系,或者说“公共知识分子”概念提出的实质就是离间党和人民与知识分子的关系。该观点重复的是“皮毛论”的逻辑,认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人民大众的一份子,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个群体,它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实体,只有依靠人民群众,才能够生存;只有依靠人民群众的实践,他们的理论创造才有认识的源泉。所以,“公共知识分子”的提倡者主张所谓公共性即独立性是根本不存在的,历史上本来就不存在不属于任何集团和阶级的知识分子。第二种否定理由认为,提倡知识分子的公共性意味着宣扬英雄史观。该观点指出,由于把公共知识分子定义为“公共意识和公共利益的看门者”、“正义和良知的守护人”、“大多数沉默民众的代言人”,似乎只有公共知识分子对社会的批判才是真理的准绳、发展的动力,这显然是无视人民群众历史创造者作用的表现,必然导致英雄史观。第三种否定理由是以警示的形式提出来的,它提醒人们警惕公共知识分子思潮。

德国社会学家、知识社会学的创始人曼海姆 (Mannhe im,Karl)(1893-1947)对知识分子处理利益话语和公共话语的能力持肯定态度,他认为,知识分子能够超脱阶级观点,利用知识来促使不同利益群体之间达成妥协与谅解。知识分子从各种不同的社会地位发表的意见,符合与各层官员有着不同关系的社会各阶层的利益。现代新儒家学派的新生代学人、著名的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曾就儒家文化与知识分子公共性培育的直接关系明确表示肯定,他认为,在儒家传统中,教育的中心目的是鼓励、发展人们对政治的关心和对社会的参与以及对文化的敏感。中国的士大夫不仅有义务进行自我修养,而且对齐家、治国、平天下负有责任。他们在拥有权力、地位和影响的同时,也为其带来了作为社会网络的保护者的责任。他们具有一种共同信念,即人类生存条件的改造以及世界大同、和平与繁荣的实现。

可以肯定,中国知识分子公共性的实现之日,也就是精英文化重振雄风之时。所以,关于这场一直持续至今尚无终结迹象的知识分子公共性的大讨论,是继人文精神大讨论之后中国知识分子对精英文化进行拯救活动的又一举措,它表达了我国文化精英对精英文化困境存在的不甘以及对精英文化再度繁荣的那种内心深处不曾泯灭的希望,以及由此生发的乐观和信心,他们以实际行动为这种不甘、乐观和信心做了清晰的注解。

(责任编辑:周文升 wszhou6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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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4—0028—05

2010-01-18

车美萍(1963-),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化哲学。

本文系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研究”(项目号为 02JAZJD71000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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