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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论》的经济及政治问题辨析

2010-04-12朱义明

关键词:官营大夫文学

朱义明

(南开大学 经济学院, 天津 300070)

《盐铁论》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比较客观地记录了统治阶级与民间学者关于国家大政方针的争论,涉及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军事、外交、思想等诸多领域,很多中国政治及文化史上的重大问题,诸如本末、官营与私营、集权与分权、德刑、义利、御边等几乎都涵盖其中。在盐铁会议过程中,由于双方是以辩论的方式触及很多社会问题,因而对每个问题都缺乏深入的剖析与探讨,问题与问题之间也没有形成系统性的逻辑联系,往往局限在某个问题上分散展开,缺乏理论上的系统性与整体性,而且双方也均有流于片面之处与不合理的争论。正是由于《盐铁论》涉及范围之广、问题之丰富、价值之重要,引起了后来很多学界大家的关注与研究,也正是由于《盐铁论》中所涉论题分散、前后体系性不强、局部言辞模糊,客观上造成了后学对《盐铁论》分析与研究的困难。但总体而言,盐铁会议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上,对《盐铁论》中这两个问题所涉及的庞杂辩论内容进行梳理,有利于对盐铁会议整体内容的分析与把握。

一、盐铁会议的成因、过程及《盐铁论》

盐铁会议是召开于西汉时期的一次著名会议,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深远的意义。汉武帝死后,大司马霍光正式接受汉武帝遗诏,成为汉昭帝刘弗陵的辅命大臣,与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共同辅佐朝政,掌握了实际大权。但是,汉武帝所指定的辅政大臣之间政治主张并不完全一致,尤其是霍光同桑弘羊之间对于国家应如何执行政策存在着严重的分歧。霍光执政之后,实际上是继续执行汉武帝在《轮台诏》中颁布的“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1]1961的政策,推行“与民休息”和“轻徭薄赋”。但是桑弘羊并不想改变重税赋、严峻法、击匈奴、喜大功的政策,与霍光在政见上发生了对立,并同上官桀等联合起来“皆数义邪枉干辅政”[1]1961。

出于政见分歧的原因,同时鉴于汉武帝之后的国政流弊以及盐铁官营带来的社会问题,作为霍光亲信的谏大夫杜延年向其献策:“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军旅之后,数为大将军霍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退,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光纳其言。举贤良,议罢酒榷、盐、铁,皆自延年发之。”[1]1961霍光采纳了杜延年的建议,于是召开盐铁会议的事宜便被提上议事日程,并发布了举荐文学、贤良的诏书:“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六月诏:‘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1]1961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执政的霍光以汉昭帝名义发布诏书,命御史大夫桑弘羊、丞相车千秋(又被称为田千秋)及丞相史、御史多人参与,召集文学、贤良六十多人于朝廷,以问“民所疾苦,教化之要”为议题,对政府当时的政策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辩论。

盐铁会议中,双方各自强调本派认定之观念,不依不饶,但均有流于片面之处,辩至激烈时都出现了舍本逐末的问题,且无限放大“末”,看起来很有道理,实则不然。如大夫说:“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也。”[2]15这明显存在轻视农业的嫌疑,强调术、势,必流于巧取豪夺,而就当时而言,一切生活物品俱取诸土地,农业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双方在辩论中或莫测高深,或离题万里,或跌入对方观点,替别人说话的情形也是有的。虽然辩论双方的观点都难免有不合理之处,但总体框架还是很明确的,涉及的范围也很广,都是治国的政治经济思想。在特殊的历史阶段进行这样一场大辩论,其本身就蕴含了丰富的政治思想和时代特征。

盐铁会议之后,大约在汉宣帝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桓宽根据盐铁会议上桑弘羊和文学、贤良就盐铁官营等问题的辩论记录,加以推衍和增广,写成了流传于世的《盐铁论》。该书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有关盐铁问题的结构严整、体例统一的专著,以对话的形式客观记录了御史大夫等与文学、贤良的互相诘难,不但显示了双方针锋相对的观点,而且在唇枪舌战中展示了双方的感情与风采,两种不同类型人物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品中人物善于持论,语言简洁明快,切中要害;行文气势磅礴,层层铺陈渲染,引类譬喻,句式多排比对偶,整齐而有变化,在西汉政论散文中独具一格,成为研究当时社会状况以及政治和经济思想的重要史料。《盐铁论》双方辩论达10万言,共10卷60篇。

二、《盐铁论》中的经济问题

由于《盐铁论》最初发起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探讨盐铁官营与均输、平准是继续实施还是废止的问题,所以经济问题自然成为这次辩论最为核心的问题之一,其实质是社会财富的分配问题。纵观《盐铁论》全篇,经济问题主要集中在3个方面:本末问题、官营与私营问题以及财富分配问题。

(一) 本末问题(农商问题)

如果说经济问题是《盐铁论》讨论的核心问题的话,那么本末问题就是《盐铁论》核心问题中的核心问题,而且这一问题几乎贯穿了中国的整个封建时代。本末问题主要探讨农业和商业孰轻孰重,对于这一问题的争论,文学、贤良除了对“末”(主要指商业)的基本作用给予了有限的肯定外,坚定地主张“重本而轻末”,农本商末思想十分鲜明[3];而大夫并非不重视“本”(主要指农业生产),但相对于文学、贤良而言更强调“末”的重要性,其基本观点是应该“本末并重”。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1. 本末在量上的相互影响

文学、贤良对于本末在量上的关系问题基本持此消彼长的观点,也就是认为末盛则本衰、本盛则末微,两者是彼此对立的,不可能同时获得增长:“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故王者禁溢利,节漏费。溢利禁则反本,漏费节则民用给”[2]18。在文学、贤良看来,商业流通之“末”是不能产生价值的,“故耕不强者无以充虚,织不强者无以掩形。虽有凑会之要,陶、宛之术,无所施其巧。自古及今,不施而得报,不劳而有功者,未之有也”[2]13。他们认为,商人并不创造财富,其通过流通而获取的巨额财富乃是不劳而获,是可耻的,所以要“重本轻末”;只有大力提倡务本、鼓励农业发展,国家才能富强,“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2]10

大夫虽然没有刻意去否定“本”的重要性,却尤为强调“末”的重要性:“治家非一宝,富国非一道”[2]10,“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此筹计之所致,非独耕桑农也”[2]66。大夫一方面论述了“末”亦能富国的观点,提出了“以末易其本,以虚荡其实”,“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2]10的通过贸易互换而实现国富的途径;另一方面论述“末”在国民经济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列举了诸如管仲“本末并利,上下俱足”的事例,以证明“末”对富国的重要性。但应该看到,大夫在这个问题上的举例往往是以战国时代的诸侯经济为背景的,而没有注意到大一统经济下可能存在的变化。

2. 本末之用

在本末之用的问题上,文学、贤良认为“本”的作用是正面的,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可以富国,“非力本农无以富邦也”;另一个就是可以“导民以德则民归厚”,“本修则民悫,民悫则财用足”[2]1,把“本”与民之“敦厚质朴”联系起来,民敦厚了便能务本,民务本了便可足财用。而对于“末”,应该看到文学、贤良也没有全部否定之:“市、商不通无用之物,工不作无用之器。故商所以通郁滞,工所以备器械。”[2]5这里对于“末”的基本功效还是予以承认的,但却认为相对于“本”而言,“末”依然是“非治国之本务也”,并反复强调了“末”的负面作用:一方面,“末”将对“本”产生消极影响,“夫文繁则质衰,末盛则质亏”;另一方面,“末修则民淫”,“民淫”便会导致“民侈”,而“民侈则饥寒生”。通过对“本末之用”的分析,文学、贤良也认为要“重本轻末”。

大夫在本末之用的问题上则强调了“末”在两个方面的重要作用:一方面,“末”本身对“本”有直接影响:“故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殖;宝货绝,则财用匮。”[2]4这种影响会直接导致“本”的“乏”,所以“末”不可不重视。另一方面,天下之财“待商而通,待工而成”,同时“农商交易,以利本末”,进而得出了“天地之利无不赡,而山海之货无不富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2]7的结论。这就强调了“末”的重要性,不认可文学、贤良“重本轻末”的观点,而认为应该做到“本末并重”。

(二) 官营与私营问题

由于《盐铁论》中争论的双方各自代表了不同的社会利益集团,在盐铁官营与私营的问题上便各持己见、互不相让。盐铁专营与均输、平准等问题的实质就是官营与私营的问题,所以它自然成为辩论双方关注的焦点问题。

1. 大夫的观点

大夫主要从官营的必要性以及私营的危害性两方面入手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他们认为官营的必要性有:

(1) 轻重御民,应对丰年恶岁。大夫认为官营可以“塞天财”,这样就便于政府“丰年岁登,则储积以备乏绝;凶年恶岁,则行币物;流有余而调不足也……故均输之物,府库之财,非所以贾万民而专奉兵师之用,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2]9。

(2) 调节贫富,减少两极分化。大夫认为官营“智者有百人之功,愚者有不更本之事。人君不调,民有相万之富也”,所以通过盐铁专卖和均输、平准等国家经济行为,便可以在不影响老百姓经济收入的条件下,使豪强大户的获利途径受到钳制,这样就可以“人主积其食,守其用,制其有余,调其不足,禁溢羡,厄利涂,然后百姓可家给人足也”[2]11。

(3) 统一标准,防止奸伪现象。对于盐、铁、钱币等资源的国家垄断经营,便于形成统一的制造和使用标准。大夫指出:“文帝之时,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吴王擅鄣海泽,邓通专西山。山东奸猾,咸聚吴国,秦、雍、汉、蜀因邓氏。吴、邓钱布天下,故有铸钱之禁。禁御之法立而奸伪息,奸伪息则民不期于妄得而各务其职,不反本何为?故统一,则民不二也。”[2]13所以标准一旦统一,就可以杜绝商业奸伪现象的产生。

(4) 建本抑末,防止土地兼并。大夫认为,由国家垄断经营杜绝了民追逐财利的途径,“民不期于妄得,而各务其职”,反而更有利于使民归于“本”,使豪强大户受到经济上的冲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土地兼并的发生。“令意总一盐、铁,非独为利入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也。”[2]29

大夫认为私营的危害性有:

(1) 民富危主,影响统治基础。大夫指出:“民大富,则不可以禄使也;大强,则不可以罚威也。”[2]11可见,民过富或者过强都不利于统治,并有可能危及政府本身,而放任私营就可能造就这样的豪强大富。事实上,汉初70年的修养生息以及经济放任主义,已经造就了这样一批豪强大户,并在“七国之乱”过程中发挥了不利于政府的负面作用。正如大夫所说:“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赈赡穷乏,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奸形成也。”[2]25

(2) 豪民垄断,加大贫富差距。大夫认为,文学、贤良所谓的“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并不是指所有的社会民众,而只是指少数的豪强大户,“夫权利之处,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如果放任“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就会产生“决市闾巷,高下在口吻,贵贱无常,端坐而民豪,是以养强抑弱而藏于跖也。强养弱抑则齐民消,若众秽之盛而害五谷”[2]25-27的危害。

2. 文学、贤良的观点

文学、贤良坚决反对官营而主张私营,但对于私营的好处似乎并没有找到更为充分的理由,而只是笼统地坚持孟子“民富则国富”的儒家经济思想,认为:“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故民人以垣墙为藏闭,天子以四海为匣匮。天子适诸侯,升自阼阶,诸侯纳管键,执策而听命,示莫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务民之义;义礼立,则民化上。”[2]26他们由民富推导到“义礼立”,从而找到其认为好的落脚点,至于“民”是豪民还是百姓就模糊处理了。文学、贤良在这个问题上将焦点集中在官营存在的问题上,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

(1) 官营示民以利。由于国家直接参与商业贸易,使得其对民示以利,影响社会风气,“示民以利,则民俗薄。俗薄则背义而趋利,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2]4,从而导致“嗜欲众而民躁也”,“上好货则下死利也”。

(2) 官营生产的物品不给民用。贤良尖锐地指出:“农,天下之大业也,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用力鲜,功自半。器便与不便,其功相什而倍也。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是以农夫作剧,得获者少,百姓苦之矣。”[2]175官营工商业表面上统一标准价格,但其实际操作中则偷工减料、质次价高,损害百姓日用。官营机构作为垄断群体可能不愿意采用更新的产品,结果是整个社会呈现出“赢者通吃”的局面[4],导致产品质量低劣和创新不足。

(3) 官营效率低且贪污严重。由于垄断,造成官营生产官、商不分,吏治腐败[5],随之出现低效率与贪污腐败现象。文学、贤良依据现实存在的问题,指出“吏匠侵利,或不中式,故有薄厚轻重”[2]24,同时,“县官或以户口赋铁,而贱平其准。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百姓病苦之。愚窃见一官之伤千里,未睹其在朐邴也”[2]26。

(三) 财富分配问题

在社会财富的分配问题上,大夫表现出更为清晰的观点:“夫理国之道,除秽锄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张廷尉论定律令,明法以绳天下,诛奸猾,绝并兼之徒,而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大夫君运筹策,建国用,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买官赎罪,损有余,补不足,以齐黎民。是以兵革东西征伐,赋敛不增而用足。夫损益之事,贤者所睹,非众人之所知也。”[2]67大夫明确指出“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也就是说通过盐铁专营等形式使豪强大户的利益减少,而使政府的利益得到增加,同时“损有余,补不足,以齐黎民”。可见,大夫对于现实社会财富分配的观点很明确,即通过国家专营等措施,使社会财富更多地分配到政府手中,提高政府的财政能力,同时使百姓利益尽量不受损失,而对于豪强大户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其财富分配渠道,减少其利益。这样一种社会财富分配模式,在大夫看来除了能起到“除秽锄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的作用外,最为根本的作用就在于这样能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增加国家控制的财力,保持社会稳定。大夫深刻地指出:“不轨之民,困桡公利,而欲擅山泽。从文学、贤良之意,则利归于下,而县官无可为者。上之所行则非之,上之所言则讥之,专欲损上徇下,亏主而适臣,尚安得上下之义,君臣之礼?而何颂声能作也?”[2]193

而相比之下,文学、贤良在这一问题上的观点就显得不清晰,并似乎有意回避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探讨。他们在社会财富分配上的观点主要就是“藏富于民”和“不与民争利”,认为同增加财政收入相比,改善人民生活更重要[6]。这些认识的根源来自于孔孟,孔孟着意强调富民。孔子提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孟子不但承袭了这一思想,且有过之。一本《孟子》只讲富民,不谈富国:“易其田畴,薄其税收,民可使富也”,“王何必日利,亦仁义而已”。同样,文学、贤良曰:“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故民人以垣墙为藏闭,天子以四海为匣匮。天子适诸侯,升自阼阶,诸侯纳管键,执策而听命,示莫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务民之义;义礼立,则民化上。”[2]26在对这一问题的阐述中,文学、贤良始终回避豪强大户的存在,而只是笼统地以“民”概括之,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豪强大户的利益确实是可能的。

三、《盐铁论》中的政治问题

《盐铁论》讨论的另一个重要焦点就是政治问题,有学者认为“召开盐铁会议,目的是总论政治得失”[7],这个观点虽然过于绝对,但政治问题的确是盐铁会议的重要辩论内容,而问题的焦点又主要集中在集权与分权、德治与刑治两个主题上。

(一) 集权与分权问题

在集权与分权问题上,大夫与文学、贤良两派各持一词。大夫首先提出了“家强而不制,枝大而折干”的危害性,并以田氏篡国为例证明之,进而主张:“今夫越之具区,楚之云梦,宋之钜野,齐之孟诸,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2]44在大夫看来,只有“人君统而守之”才能解决“枝大而折干”的问题,也就是要加强中央集权。

至于文学、贤良的观点就显得颇为迂腐,甚至有点不合时宜:“古者,天子之立于天下之中,县内方不过千里,诸侯列国,不及不食之地,禹贡至于五千里;民各供其君,诸侯各保其国,是以百姓均调,而繇役不劳也。……夫治国之道,由中及外,自近者始。近者亲附,然后来远;百姓内足,然后恤外。”[2]76这与儒家崇尚三代的一贯主张是一致的,而事实上,虽然分封模式的思想依然在影响汉代社会,但从汉高祖铲除异姓诸侯王的战争,到文景时期对同姓诸侯王的剪除,似乎已经反映了分封时代的渐行渐远。

(二) 德治与刑治问题

德治与刑治问题也一直是中国封建社会长期争论的一个话题。正如文学所说:“故令者教也,所以导民人;法者刑罚也,所以禁强暴。二者治乱之具,存亡之效也,在上所任。”[2]270文学、贤良所代表的儒家思想积极主张德治,反对国家政治以刑治为主,其焦点在于以德为本还是以“法”、“术”为本[8],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坚持的观点都是理想化的[9]。客观地说,德治与刑治只存在更侧重于某一方面的问题,而不应该绝对舍弃对方,但在具体争论过程中,两派的辩论过程与倾向都有误解对方和走极端的趋势。

文学、贤良在德治与刑治的问题上观点鲜明、逻辑性强,论述也比较充分。首先,文学、贤良指出刑治的不足,并提出德治解决社会问题的最大功效在“贵其绝恶于未萌”。文学曰:“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所贵良医者,贵其审消息而退邪气也,非贵其下针石而钻肌肤也。所贵良吏者,贵其绝恶于未萌,使之不为,非贵其拘之囹圄而刑杀之也。”[2]260其次,文学、贤良又根据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从理论上论证德刑的彼此关系,提出“前德而后刑”的观点。文学曰:“天道好生恶杀,好赏恶罪。故使阳居于实而宣德施,阴藏于虚而为阳佐辅。阳刚阴柔,季不能加孟。此天贱冬而贵春,申阳屈阴。故王者南面而听天下,背阴向阳,前德而后刑也。霜雪晚至,五谷犹成。雹雾夏陨,万物皆伤。由此观之:严刑以治国,犹任秋冬以成谷也。故法令者,治恶之具也,而非至治之风也。”[2]250在论述德刑之间的关系时,文学、贤良以御马为例,形象地阐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古者,笃教以导民,明辟以正刑。刑之于治,犹策之于御也。良工不能无策而御,有策而勿用。圣人假法以成教,教成而刑不施。故威厉而不杀,刑设而不犯。”[2]168最后,文学、贤良得出了关于德治与刑治的结论,就是要做到“先德而后刑”,从而实现“天下大治”的理想:“故君子急于教,缓于刑。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刑诛一施,民遵礼义矣。夫上之化下,若风之靡草,无不从教。”[2]166“故治民之道,务笃其教而已。”[2]251

相对于文学、贤良而言,大夫在德治与刑治的问题上更倾向于刑治,更注重刑治在现实政治中的统治实效,虽然其观点存在绝对化和片面性等问题[10]。大夫认为,人之所以服从于统治是因为“非服其德,畏其威也”[2]207,首先从人的秉性上为刑治的树立寻找原因,然后进一步论述:“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严而民慎,法设而奸禁。罔疏则兽失,法疏则罪漏。罪漏则民放佚而轻犯禁。故禁不必,怯夫徼幸;诛诚,跖、蹻不犯。是以古者作五刑,刻肌肤而民不踰矩。”[2]251他们强调刑治在现实政治中所产生的实际效果,突出刑治的重要性,并最终认为注重刑治才能更有利于国家统治:“礼让不足禁邪,而刑法可以止暴。明君据法,故能长制群下,而久守其国也。”[2]267

《盐铁论》全文体系性不强,涉及问题比较分散,使得部分学者深入局部问题而受制其中,难以形成对全文的整体理解与把握。但从整体而言,盐铁之争的辩论重点还是围绕着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全面展开的,其中所涵盖的具体问题几乎贯穿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全部历史。客观上,盐铁会议是中国经历了从诸侯争霸到大一统郡县,进入西汉时代之后经济、政治与文化发展演变过程中所必然出现的一次社会大讨论,它对后世的经济、政治与文化路径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盐铁会议是中国历史上极具标志性的一次重要事件,深入其中的研究,对于系统地解读西汉社会乃至于整个中国封建历史中的诸多问题都大有裨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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