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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世纪”与中国女性写作的走向

2010-04-11陈骏涛

关键词:林白铁凝女性主义

陈骏涛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她世纪”与中国女性写作的走向

陈骏涛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从政治化、情绪化向学术化、理性化的转变,是前女性主义向后女性主义转变的主要标志,“她世纪”的中国女性主义也经历了这样的转变。在女性文学创作领域,“她世纪”的中国女性写作从性别对峙走向多元化书写。在女性文学理论批评领域,“她世纪”的中国女性写作大都从喧嚣和骚动中走出,从解构转向建构,进入到一个相对平静的建设性时期。“喷发式”的发展势头减弱了,少见有出类拔萃的重头论著,但一批有创意的出版物和新著的问世,一批理论新人的登场,使这个领域充满了新的生机,我们仍寄望于未来。

“她世纪”;中国女性写作;走向;多元化写作

本世纪初,媒体上出现了一个颇为新颖的词汇:“她世纪”,顾名思义,这就是说,21世纪是“她”的世纪,也就是女性的世纪。

有报道称:“从二战后的世界历史看,成为国家领导人的女性人数呈上升之势:上世纪50年代有1人,60年代有3人,70年代有7人,80年代有11人,90年代则超过20人。针对上述现象,有人认为,传统的政治文化正发生变化,女性的政治地位正迅速提升,21世纪将成为‘她世纪’;有人甚至认为,世界正在回到人类远古的母系时代。”①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06日10:47国际在线。

仅凭国家领导人的女性人数呈上升之势,就断言21世纪将成为“她世纪”,这结论似乎下得早了些,何况20位女性成为国家领导人,与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相比,也只能算是很少数,更遑论世界是不是正回归到人类远古的母系时代呢!因此,“她世纪”,并不是一个严谨的、科学的、经得起推敲的词汇。但是,倘若说传统的政治文化在世界范围内正在发生变化,女性的政治地位正呈上升之势,特别是女性在文化领域里的地位正在迅速提升,甚至呈举足轻重之势,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男性,那倒是确切的。因此,将“她世纪”作为女性在新世纪地位和重要性提升的一种标志性词汇,又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女性地位的提升,女性在各个领域特别是文化领域,也包括文艺领域里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中国新时期以来,表现得特别明显。远的且不说,单说不久前谢幕的中央电视台第十四届青年歌手大奖赛,女性获奖的人数就占了大多数,特别是在民族歌曲唱法这一项,女性歌手以10:2的绝对优势压倒了男性歌手,使人们不得不惊叹“阴盛阳衰”!无独有偶,今年5月下旬,由中国小说学会主办的首届(南昌)中国小说节上,女性作家也包揽了全部的四个奖项,严歌苓、方方、范小青和张翎分别夺得了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和海外作家大奖。这都不是什么偶然的事件,更与人为的炒作无关,而是女性歌手和女性作家的实力所致。这样的事例还有不少,它们都从某一个侧面说明了女性在文化领域,包括文艺领域里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实不可等闲视之!

女性地位的提升,女性在各个领域特别是文化领域里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当然主要是女性自身奋发图强的结果,也给予了女性以极大的鼓舞;但也不能说它与男性是无关的,倘若没有男性的理解、配合和支持,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男女两性共建的,男女两性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携手共进的,而不应该是此尊彼卑,乃至于对立和对抗的。也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正是看到了整个世界风向的逐渐转变,一些女性主义(女权主义)者很早就改变了自己的策略:从强调对立和对抗,到提倡对话与和谐。法国第三代女性主义者朱莉亚·克里斯多娃就是这样的先行者。她认为,在后现代社会中,男女两性对立的二分法只具有形而上学的意义,两性之间的差异依然存在,但两性之间的截然对立或“死战”已明显降温,而让位给通过个体内部的运作而达到对“核心”的瓦解。[1]——前女性主义和后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从政治化和情绪化向学术化和理性化的转变。

中国的女性主义思潮真正成势头是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也就是在整个世界范围的后女性主义时代,再加上受到中庸、平和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从总体上看,它是比较平和的。如果说在喧嚣骚动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还时不时地从一些激进或相当激进的女性主义者那里闻到浓烈的火药味的话,那么到了本世纪以来,这样的火药味已经逐渐淡化了,而让位给“通过个体内部的运作而达到对‘核心’的瓦解”。“微笑着的中国女性主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来的。几年以前,笔者曾经说过:不能把这单单看成是《中国女性主义》编者的态度,它实际上是标志着中国女性主义者整体思维和策略的某种调整,其最主要的就是以两性和谐发展的意识替代两性对抗的意识,用两性对话的积极姿态替代单性独白的专断状态,表现出中国式的女性主义者的一种智慧,但这一点也没有削弱其对“核心”——男性中心主义——的瓦解。

“她世纪”的中国女性写作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了一些实质性的变化。

女性文学创作作为女性写作的重要一翼,它在“她世纪”里所产生的变化,已经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要对这种变化作出概括,是有些冒险的。概括总是以牺牲丰富生动的存在为代价的,而“她世纪”的中国女性文学创作就是一个十分生动丰富的存在。然而循着它的发展轨迹,特别是一些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创作的轨迹,我们还是可以大致作出某种描述。王艳芳博士是这样描述的:“各种迹象表明,新世纪的女性写作已经走出20世纪末幽闭和自恋的低迷状态,新的性别关系的思考和建构意味着女性写作多元化时代的到来。”她从四个方面论说了这样的“新走向”:女性历史的执著重建;日常生活中的平民女性;男性形象的缺席与在场;性别关系的对抗与和解。这些从大量女性文学创作现象中概括出来的看法,对笔者颇有启发。但是她说上世纪末的女性写作是陷入一种“幽闭和自恋的低迷状态”,这种描述窃以为是不够客观、不够准确的,实际上,“幽闭和自恋”的只是一部分的女性写作,而非整体的女性写作。但她对新世纪女性写作进入“多元化时代”的判断,笔者倒是十分认同的,而且笔者认为,多元化的写作应该是女性写作的常态,包括有些幽闭和自恋的所谓“私人化”写作,也可以而且应该有它的一席之地,当然,对这类写作的价值判断则又另当别论。

我们先从林白说起。林白被认为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女性作家,是“女性主义写作”和“私人化写作”的代表人物,《一个人的战争》、《青苔》、《守望空心岁月》、《说吧,房间》等长篇和其他的一些中短篇小说,奠定了她在女性写作界的地位。但是,从《玻璃虫》(2000年)开始,再到随后的三部长篇《枕黄记》(2001年)、《万物花开》(2003年)、《妇女闲聊录》(2004年),林白的创作空间和创作视界有了很大的拓展,甚至发生了大幅度的转变,使读惯了她的那些“私人化写作”的读者有些不认识她了,使习惯于用概括和归纳法来评断作家作品的文学史家和批评家(包括笔者),对自己的归纳和概括产生了疑虑:再用“女性主义写作”和“私人化写作”,显然已经无法框定林白的写作了,那么如何读解和评价过去的林白和如今的林白呢?尽管林白还是林白,还是那个既诡异又神秘,既孤独又热烈,在独来独往中寻找奔突的林白。

“多年来我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内心黑暗阴冷,充满焦虑和不安,对他人强烈不信任。我和世界之间的通道就这样被我关闭了。”但突然有一天,她听到了别人的声音,这声音“把我席卷而去,把我带到一个辽阔光明的世界,使我重新感到山河日月,千湖浩荡”。[2]从《枕黄记》开始,林白也许是自觉也许是不自觉地将自己从幽闭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同时也让读者看到了林白创作中正在生长的一个新的元素:平民视点和平民情怀。林白不再耽恋于私人空间了,她尽力打通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枕黄记》既是她的一次跨文体写作的实验,一部个人化的长篇记录,同时也表现了她对大自然和底层人们的真诚的情怀。而在《万物花开》这部怪异的作品中,林白则把目光投向了乡村——这个在她过去的作品中没有触及的一个领域,通过一个长瘤子的大头乡村少年的视角,展现了一个奇异怪诞、贫困但又充满活力的乡村生活的面影。在2005年获得第三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小说家奖的《妇女闲聊录》中,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乡村,以闲聊的形式,让小说中的人物现身说法,再现了辽阔的乡村大地上的种种生活情状。这种生活情状粗糙而质朴,与其相匹配的是粗糙质朴但又生动、鲜活、幽默的民间话语——一种被称为“闲聊录”的形式,构成了这部小说原生态的特征。

对《妇女闲聊录》的评价,文坛上的意见曾经是褒贬不一的。有论者认为,把一个农妇的唠叨搬上小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这话并非毫无道理。但文学史上不乏这种粗糙质朴、具有民间形态的文学作品,为什么它们能够流传下来?笔者以为,粗糙不等同于粗鄙,在文学殿堂里,是应该有它生长的空间的。从审美的角度来审视,林白这部小说确实有些可疑之处,但我在这里看到的首先是林白创作中的一个新的生长点:平民视点和平民情怀,从充满激情的女性主义书写而转向日常化、平民化的女性书写,这也是新世纪女性写作的一个新走向。在这样的女性写作中,性别对抗的倾向被搁置或者说被隐匿了,代之而起的是对粗糙质朴的世俗女性生活和情感的描摹。

再说铁凝。恐怕很难把铁凝框定为“女性主义写作”或者“私人化写作”的代表作家,铁凝本人也从来不正面表示对“女性写作”、“女性视角”之类说法的认同,却提出过“双向视角”、“第三性视角”的观点,“渴望获得一种双向视角或者叫做‘第三性’视角,这样的视角有助于我更准确地把握女性真实的生存境况”。尽管如此,笔者以为,铁凝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写作仍然是具有鲜明的性别意识的写作,关注女性命运、注重女性个人情感的开掘是她的作品的基调,像《麦秸垛》、《玫瑰门》、《大浴女》等等都是如此。但是,在新世纪里,她的最具影响力的长篇小说《笨花》却是她创作的一次大突破。如果说她以往的写作还是具有女性意识的写作的话,那么《笨花》则完完全全是“中性”的写作,或者像她自己说的是“第三性视角”的写作。不过,《笨花》整体艺术风格所表现出的“柔顺之美”,“作者对人性和历史的宽容态度和永远不变的柔美之情”,却是“铁凝创作一以贯之的精神主脉”。[3]“比如铁凝的温暖和善意,比如铁凝对生活的热爱,比如铁凝对精神价值的褒扬,比如铁凝对女性的体恤和呵护,都能在《笨花》中找到对应的叙述。”[4]

《笨花》以虚构的冀中平原的一个小乡村——笨花村——为舞台,生动地展现了清末民初至上个世纪40年代中期半个世纪的历史风云,将大历史融入“凡人俗事”的小叙事之中——这就是铁凝式的历史叙事,区别于那些宏钟大吕式的历史叙事。

“我试着去触摸和把握这段历史,或者说通过触摸这段历史去刻画活动在其中的一群中国凡人。所以我更愿意说,这部小说有乱世中的风云,但书写乱世风云和传奇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情感也不在其中,而在以向喜为代表的这个人物群体身上。虽然他们最终可能是那乱世中的尘土,历史风云中的尘土,但却是珍贵的尘土,是这个民族的底色。我还侧重表现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这群中国人的生活,他们不败的生活之意趣,人情之大类,世俗烟火中的精神空间,闭塞环境里开阔的智慧和教养,一些积极的美德,以及在看似松散、平凡的劳作和过日子当中,面对那个纷繁、复杂的年代的种种艰难选择,这群人最终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一个民族的强韧和发展是离不开我们心中理应葆有的道德秩序的,它会使一捧尘土也能够熠熠生辉。”[5]

评论家贺绍俊有一个见解:铁凝在《笨花》中的历史叙事是“从日常生活走进,再从宏大叙事走出”——这一见解我以为十分精当,他还说:“在精神价值取向上,《笨花》与过去成功的革命历史小说是一致的,但在历史取材和叙述方式上与后者完全不同。”[4]“宏大叙事”也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写法的。

我们只要看看笨花村中的那些来自于本土的,不要说那位经过战火洗礼、有着传奇般经历的老军人向喜,以及作为冀中平原抗日救亡组织成员的年轻女性向取灯,就是作为最普通平凡的群众西贝梅阁和有点讨人嫌的西贝二片……他(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最后都走向生命的终点——死于抗日救亡的第一线,虽然他们死得没有像刘胡兰、江姐那样轰轰烈烈、大义凛然,却也视死如归、淡定从容。在民族危难的年代,他(她)们“最终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虽则平凡如“一捧尘土”,却也“熠熠生辉”。

与铁凝以往的小说主要动用了个人生活的经验和体验不同,《笨花》则从个人的生活经验和体验中超拔出来,有了更宏阔的资源背景。另外,《笨花》中虽然也刻画了一些女性形象,但突出的还是以向喜及其儿孙辈向文成、向有备等为代表的一群男性形象。铁凝的创作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如果再用“性别”的标尺来分析和评断,那就要南辕北辙了!

如果说,新世纪以来,林白和铁凝的创作重心已经从描摹女性个体的情感和命运“位移”的话,那么,严歌苓却依然坚守这一重心,在一次谈话中,她甚至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女人的情感史就是她的史诗”。自1989年出国以后,她不断地给国人带来惊喜,以女性作家的细腻书写了一部部女人的情感史。《第九个寡妇》(2006年)、《一个女人的史诗》(2006年)、《小姨多鹤》(2008年)就是她贡献给新世纪的三部书写女性情感和命运的所谓“史诗性”作品。

同样是写女性的情感和命运,不少女性作品格局都显得比较小,多半局限在一个比较狭小的时间和空间里,资源背景也比较单一,主要依靠的是个人生活、个人情感的经验和体验,我们很难从这些作品中捕捉到时代的印迹和人世的沧桑。严歌苓的作品则不同,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几部长篇,都是时间和空间跨度很大的作品,主人公的情感和命运都与时代的印迹和人世的沧桑相勾连,有一种大气象。

《第九个寡妇》的时间背景从上个世纪的40年代到80年代,主人公是一个为了掩护八路军而失去丈夫的小寡妇王葡萄,她以童养媳的身份藏匿起被判定为“恶霸地主”实际上是好人的公爹,又作为寡妇以本能的情欲前后与几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小说写出了一段纷乱复杂的痛苦历史,一场人性人伦的严峻考验。《一个女人的史诗》从上个世纪40年代一直写到“文革”结束,主人公也是一个女性,一个“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的,处于情感矛盾与红色历史双重困境中的女人——田苏菲。《小姨多鹤》也横跨两个时代——从日本战败投降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五六十年代,主人公是一个日本籍的平民少女多鹤,她在日本战败后逃过了死亡,却被卖给中国的一个家庭作为生育的工具。多鹤以坚忍、勤劳和挚爱,为张家生育了三个后代,却始终没有一个自己的正当名份,而且成为张家乃至整个社会一个重大的情感和伦理问题……

显然,时间跨度大,不是成就一部好作品的先在条件,严歌苓的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心(包括海内外读者),还在于作品本身有一种内在的力量——那就是作者对人性开掘的深度。严歌苓在上述的谈话中也道出了作品成功的要诀:“任何作品,凡是能留下来的,应该是关照人性或者对于文学艺术有突破性、创新性的写作。”“关照人性”——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是何其不容易啊!在这一方面,严歌苓是最敢于突破种种约束和框框的,在“阶级性”和“人性”之间,她选择了“人性”,在“民族性”和“人类性”之间,她选择了“人类性”。王葡萄和多鹤这两个人物形象,就是具有丰富的人性和人类性的艺术形象,这样的人物形象在我们过去的文学作品中几乎是没有见到过的(至少笔者是没有见到过的),严歌苓就敢于写出这样全新的人物形象,这就是一种“突破性、创新性的写作”。这也是严歌苓每出版一部小说,总能够打入影视(包括海内外)市场的深层原因所在。严歌苓的成功,当然有种种的原因,但其最深层的原因正在于此,我以为。

用这样三个个案来概括“她世纪”女性文学创作的总体面貌,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也是很不全面的。值得作为个案来分析和探究的,还可以有十个或者二十个女作家,老中青三代都有,而且都有各自不同的特点。这显然是笔者力所不逮的。“她世纪”的女性文学创作丰富多姿,也庞杂纷乱,有精品,也有垃圾,有可以留得下来的,也有稍纵即逝如过眼烟云的,一如整体的文学创作一样。但无论如何,比起上个世纪来,它还是有所变化,有所发展的。若与男作家的创作相比,也很难分出其轩轾,说女性文学占据了文学的半壁江山,恐怕并非夸大。从这一个侧面来看,确实也印证了“她世纪”女性地位的提升,女性在各个领域特别是文化领域里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

从女性文学理论批评这一翼来看,“她世纪”的中国女性写作者大都从上个世纪的喧嚣和骚动中走了出来,于沉潜之中继续前行,笔者曾以《沉潜中的行进》[6]一文就这个问题做过一些讨论。若借用一位女智者的言说,那就是“从喧嚣湍流走至静水流深”。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样“喷发式”的发展势头明显减弱了,虽然少见出类拔萃的重头论著,但在不断涌现的新著中,还是有一些颇有创意的论著值得我们重视。大体上可以说,“她世纪”的女性文学理论批评是承续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女性文学理论批评的积极成果,从而进入到一个相对良性的发展时期,表现出笔者在《沉潜中的行进》一文中所提及的以下几个特点或说走向:

其一,总体趋向是在解构男性中心主义的同时,尤其注重于建构,从而进入到一个建设性的学科化的时期。

其二,虽然其间也曾出现过一些缺少创意、因袭旧套、低水平重复的论著,但从总体来看,还是有所前进、有所发展、有所超越的,其主要标志是出现了一些有创意的女性文学批评论著。

其三,一些近些年从高校或研究机构毕业出来的女博士和女硕士,正成长为女性文学和文化批评的生力军,她们的在博士或硕士论文基础上成就的论著,表现出一种创造的意识和创新的锐气。

其四,写作的疆域有了很大的拓展,但主要不是向外的即跨学科的扩展,而是对内的即女性文学文化疆域内的拓展。

关于这些特点,笔者在该文中对一些有代表性的论著做过点评和简析,这里不再一一列举了。仅以《女性文化学》(赵树勤等编)和《女性文学教程》(乔以纲、林丹娅等编)这两部教材来说,它们的相继问世,就是“她世纪”中国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建构的一项重要成果,也是女性文学和文化研究学科化进程的重要标志。两部书均汲取了多年性别研究的成果,其指导思想既符合现阶段女性主义的策略,也与建构和谐社会的国策不谋而合,同时也大体切合当今高校女性文学文化教材的实际需求。两部书,一南一北,交相辉映,无意中造成了中国女性学界的一桩重要学术事件。参与这两部教材编著的,绝大多数都是分布于全国各地高校中的女性,显示出女性学人学术方阵的实力。尽管我们可以列举出这两部著作的种种欠缺,以及可以加以改进和提高的方方面面,特别是与当今比较有分量的当代文学或文艺理论方面的教材相比,还有一些差距,但作为一种开创性的著述,能够达到如今这样的格局和水平,已是相当不易了。

再如以同属于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建构的几种连续出版物——《中国女性文化》(王红旗主编)、《中国女性主义》(荒林主编)和《中国女性文学文化学科建设丛书》(陈惠芬、马元曦、柏隶等编选)来说,虽然其影响力未必很大,可能基本上还只局限在“圈内”人的范围,但它们以此凝聚了一批从事女性文学和文化研究的学人(以女性为主体),对“她世纪”中国女性文学文化的建设起了积极的推进作用则是无疑的。《中国女性文化》以女性文学和文化研究为中心话题,以稳健求实名世;《中国女性主义》则高扬“女性主义”旗帜,虽以激进犀利的面貌出现,但依然关怀两性的和谐发展;《中国女性文学文化学科建设丛书》则是由境内外女性学者共同打造的女性文学文化丛书。这三种连续出版物的不同特点,在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建构中实际上呈互补的状态,不可或缺,也不可替代。

作为一种正在成长和发展中的女性文学理论批评写作,也面临着一些有待重视的问题。关于这些问题,笔者2009年11月于昆明举行的第九届女性文学学术研讨会上,受会议组织者的委托,曾有过一个所谓的“总结发言”,实际上是个人的一个很不成熟的感言,虽语焉不详,仍愿简要重申如下。

第一,老命题的创新和新命题的开发是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的生长点。这个问题虽然已经引起了一些女性文学文化研究者的重视,但鉴于在这个领域里确实存在着为数不少的低水平重复的论著,因此仍有必要加以重申。以张爱玲研究为例,据谢玉娥编的《总汇》[7]统计,截止2004年,对张爱玲的研究和评说,已居所有中国现当代女性作家研究和评说的榜首,每年也不知还要生产出多少关于张爱玲的著述和论文,可以断言,大部分都是低水平重复的东西,对张爱玲的评说,已经到了“过度阐释”的地步,对读者来说,也已造成一定程度“审张的疲劳”。当然,平心而论,在学术研究中,低水平重复是很难避免的,大部分人,包括笔者本人,也都有过此类东西。因此,就必须特别注重创新和创意,倡导老命题的创新和新命题的开发,这是理论批评的生长点。缺乏创意的论著,宁可没有,也不能滥竽充数。

第二,提倡辩证的立体的思维,摆脱二元对立的绝对化的思维。二元对立的绝对化思维是理论批评研究中很容易犯的一个毛病,不独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如此。笔者很长一段时间也犯过这样的毛病。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在这一方面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就是,由于强调性别的差异而走到性别的对立乃至对抗。这在现阶段虽然已经不成为主导的倾向,但仍然有必要警惕这种倾向,而倡导辩证的立体的思维。在这方面,一些女性学者提出过很好的、很精辟的意见。如,刘思谦讲过的要防止对于性别意识的“过度阐释”,提倡“双性视角”,乔以钢提倡的“宽广的视野、复合的视角和平和的心态”等等,都是值得重视的。当然,也不能因此而排斥那些虽然不无偏颇,但立基于事实,尖锐抨击男性中心主义的言说,这些言说也许能给那些犯有自大狂的男性中心主义者一点惊醒。

第三,女性文学文化的研究命题如何与当今中国最主要的思想命题沟通、对接,以扩大中国女性文学文化研究对中国社会和中国思想界的影响力问题。目前,女性文学文化理论批评基本上还是处于女性学界自说自话、自给自足的阶段,是一种圈内人的话语。什么时候中国的女性写作者能够真正从圈内走出来,把女性主义造就成一种一般人都能理解和接受的东西,这是中国女性主义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中间的确有很多很艰巨的工作要做。在这方面,全球女性主义者的某些经验是值得汲取的。从发展趋势来看,当今全球女性主义者关注的多是与弱势群体、与妇女权益有关的一些重大问题,如对全球化的跨国资本主义的抵制,揭露跨国资本主义对有色人种、对底层妇女廉价劳动力的残酷剥削,倡导社会公正、公平的理念,引进非政府组织并使其合法化等等。她们的目标已不再是某一个妇女或某一个圈子人的权益,而是整个妇女和弱势群体的权益。这样比照起来,中国女性主义者的视野和胸怀似乎就有待于开拓了。

第四,是搁置还是倡导批评和研究中的价值选择、价值判断问题,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过分强调价值选择、价值判断,有可能重蹈以往二元对立的绝对化思维的覆辙,对一些研究批评对象作出简单化的评判。然而,随着时尚化、消费性文化思潮的弥漫,女性作为“被看”甚至“消费”的对象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有一些女性本身也主动地去迎合这股消费主义之风,再加上强化个体、弱化群体的“个人化”写作思潮的被肯定,关于价值选择、价值判断问题又一次严峻地提到我们面前:是搁置,还是倡导?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笔者这里只是提出这样的问题,暂不作辨析。

第五,关于研究方法和表述话语方面,在提出多元化和强化学科意识,对西方的理论批评方法学习借鉴的同时,也得提倡汲取中国传统的知人论世和鉴赏式批评的资源,造就一种中国式的批评方法和表述话语。2007年,笔者在审读了《女性文学教程》之后,在总体上肯定了这部著述的开拓性意义的同时,也提出过这样的意见:个别章节写得理不清也化不开,有一种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之感,执笔者不能以清晰的语言表述传达给读者;立意固然极好,但如何以清晰而非生涩的语言来表述,却是非同小可的事。说到底,这里有一个“化”的问题,即所谓“西学中化”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不独是《女性文学教程》存在(后来定稿的时候可能做过修改),笔者看到有些相当出彩的书,也存在着叙述语言生涩,理不清也化不开的问题;专家学者都看不明白,更遑论一般读者?文章和著述都应该讲究脉络清晰,文理通顺,表述准确,在这方面,中国式的知人论世的批评、鉴赏式的批评,是值得倡导和借鉴的。

[1]茱莉亚·克里斯多娃.妇女的时间[C]//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2]林白.后记一·世界如此辽阔[M]//妇女闲聊录.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3]郜元宝.柔顺之美:革命文学的道德谱系——孙犁、铁凝合论[J].南方文坛,2007(1).

[4]贺绍俊.《笨花》叙述的革命性意义[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8(1).

[5]铁凝:《笨花》与我[N].人民日报,2006-02-16.

[6]陈骏涛.沉潜中的行进——2003—2008女性文学理论批评若干著作的笔记[J].南方文坛,2010(1).

[7]谢玉娥.女性文学研究与批评论著目录总汇(1978—2004)[C].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毕光明)

Abstract:The change from pre-feminism to post-feminis m ismainly characterized by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politics-orientation and moodiness to learning-orientedness and rationalization,the same can be said of feminis m in China.In terms of female literature writing,Chinese female writing of the“she century”haswitnessed a change from gender confrontation to diversifiedwriting.As regards the criticism in female literary theories,the Chinese female writing of the“she century”has entered a fairly tranquil phase of construction by repudiating uproar and commotion and evolving from deconstruction to construction.As such, the“eruptive”development of female writing in China has lost its momentum with the result that there has appeared few outstandingmasterpieces.However,the emergence of a seres of original publications and new works aswell as of a host of new theorericians in literature has replenished the arena of female writing with fresh vitality.Hence great hope on the future.

Key words:“the she century”;Chinese female writing;trend;diversified writing

“The She Century”and the Trend of Chinese FemaleW riting

CHEN Jun-tao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Research,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100732,China)

I206.7

A

1674-5310(2010)-06-0031-06

2010-08-13

陈骏涛(1936-),男,福建福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和女性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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