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及其当代政治价值
2010-04-11孙玉健
孙玉健
(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200433)
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及其当代政治价值
孙玉健
(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200433)
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但是,如果对这一思想不能全面具体、辩证地理解,结果不是望文生义就是断章取义。为了正确把握列宁“民族自决权”思想的基本点,全面展示这一理论对剖析当代西方民族国家民族矛盾、民族分裂的现实和我国解决民族问题的策略等方面的政治价值,我们必须对列宁“民族自决权”思想的重要观点进行再发掘。这些观点包括:关于民族分离和民族融合的双重意向,关于民族发展进程中经济活动对“民族自决权”的决定作用,作为构建“和谐”民族关系的“民主集中制原则”。
列宁;民族自决权;民主集中制
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核心内容,是20世纪东方落后国家社会革命和社会建设过程中,制定民族政策、处理民族问题的基本依据。然而,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在列宁看来,民族自治问题纯粹是个策略问题,因为自决权始终服从于党的利益”[1]。这种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看法,远远没有理解列宁思想的真实意蕴及其主要政治倾向,从而遮蔽了这一理论极其重要的政治价值和当代意义。
一、“民族自决权”思想的双重意向:民族分离与民族融合
“民族”与“国家”是组织人类利益群体的两种不同方式。人类最初成为“类群体”时,首先以“血缘”关系组织起来,凸显族群的个性特征。当国家出现之后,“地域”和“血缘”交织在一起,成为人类社会共同的组织形式,民族的社会性取代族群的个体性。在某一历史时期,人们依据区域利益,把不同的民族组织起来,通过建立统一的民族国家,可以更好地使不同民族共同走向新的文明;而在另一历史时期,不同民族利益的分化、民族之间矛盾的加剧导致民族的分裂,对不同民族进行新的区域整合,也能够使民族的文明向前推进。当然,也存在相反的情况,或者是一个民族以国家的名义和共同的利益吞灭其他民族,或者是某个民族以民族利益为借口分裂民族国家。可见,历史发展过程中,民族与国家之间呈现出复杂多变的动态关系。
在20世纪初,列宁把俄国民族问题置于俄国社会革命之中,力求使俄国民族的共同进步建立在反对沙皇的社会革命成功的前提之下。所以,列宁依据俄国革命发展的不同阶段,辩证地思考革命策略和民族问题,形成了复杂的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
列宁民族理论的复杂性特别体现在他的“民族自决权”思想中。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一方面包括他竭力主张的民族自决和民族独立思想。在回答什么是“民族自决”这一问题时,列宁明确表明了这方面的思想。列宁说:“所谓民族自决,就是民族脱离异族集合体的国家分离,就是成立独立的民族国家。”[2]371“民族自决也就是争取民族彻底解放、争取彻底独立和反对兼并的斗争。”[3]后来,在制定关于民族问题的纲领时,列宁又进一步说:“对我们纲领中关于民族自决的那一条,除了从政治自决,即从分离和成立独立国家的权利这个意义上来解释以外,我们决不能作别的解释。”[4]另一方面,也包括列宁反对民族分裂、坚持民族融合的思想。在列宁的著作中有许多这样的论断:“无产阶级就只提出所谓消极的要求,即要求承认自决权,而不向任何一个民族担保,不向任何一个民族答应提供损害其他民族利益的任何东西。”[5]“分离绝对不是我们的计划。我们绝对不宣传分离。总的说来,我们是反对分离的。”[6]
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中蕴涵着双重意向,既支持民族独立自主,又坚持民族朝向融合的方向发展。那么,如何理解列宁在这一问题上的双重意向呢?是不是说列宁在民族分裂与民族融合问题上模棱两可、自相矛盾呢?当然不是。相反,这恰恰反映了列宁对“发展中的资本主义在民族问题上有两种历史趋势”的辩证理解和对落后国家如何革命问题的深刻思考。列宁通过对资本主义发展过程的分析,认识到资本主义民族发展有两种历史趋势:“民族生活和民族运动的觉醒,反对一切民族压迫的斗争,民族国家的建立,这是其一。各民族彼此间各种交往的发展和日益频繁,民族隔阂的消除,资本、一般经济生活、政治、科学等等的国际统一的形成,这是其二。这两种趋势都是资本主义的世界性规律。”[2]340可以看出,列宁关于“民族自决权”的不同意向是针对不同的历史条件来说的,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第一种趋势是占主导地位的,当资本主义已经成熟,正在向社会主义社会转化时期,民族发展显示出第二种趋势。列宁还把对资本主义民族发展两种趋势的分析与当时世界历史呈现出的特点结合起来,进一步深化他的“民族自决权”思想。20世纪初期的世界,仍然存在着“大国”和“大国”之间的激烈斗争,存在着帝国主义国家和殖民地人民之间的激烈斗争。落后的民族国家从帝国主义压迫下实现独立、争取解放成为民族自决权的基本内容,因此,“民族自决”已经变为一个“一般的和根本的”问题,“民族自决权”就成为反对帝国主义的武器和促进各民族自愿联合的手段,从而成为社会主义世界革命的一个武器,这是一方面的历史情况。另一方面,以俄国为中心的落后民族国家的社会革命如火如荼,革命的目标就是建立新的社会制度,这种社会制度消灭民族不平等,实现民族和睦相处,共同发展。正因为如此,列宁在以“民族自决权”作为民族革命策略的同时,已经对民族共同发展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力争使资本主义民族发展的第二种趋势变成现实,把“民族自决权”的政治意向落实在促进各民族的接近与融合上。
二、“民族自决权”的决定因素:民族发展进程中的经济活动
列宁的“民族自决权”思想表达了一个民族的选择权问题。在社会革命或者社会建设过程中,要充分发挥一个民族的民族自决权,就是让该民族在谋求民族分离和坚持民族融合之间做出符合自己民族利益的选择。这种选择权虽然是主观行为表现,但是,影响选择的因素却是多方面的,其中,总有一种因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对这种决定性因素的定位不同,必然形成不同的民族理论。
第二国际时期,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奥托·鲍威尔,从民族性格入手探讨民族问题。他把民族看做一个相对的性格共同体,这就把民族性格作为民族形成和民族发展的决定性因素。鲍威尔所说的民族性格“首先不是指的一个民族所特有的身体特征和精神特征的总和,而仅仅是指意志趋向的差别,也就是指同样的刺激引起不同的运动、同样的外界情况引起不同的决策这一事实。但是,意志趋向的这种差别是由一个民族所获得的表象的差别或者一个民族在生存斗争中所形成的身体特点的差别决定的”[7]10。可以看出,鲍威尔是把族群的意志品质看做民族性格的根本,而民族性格就成为民族发展的决定因素。
与鲍威尔的观点不同,列宁把决定一个民族发展趋向的根本定位在民族的经济活动上,是民族的经济活动决定该民族的形成与发展,而不是其他原因决定的。他的“民族自决权”的辩证观点,除了是对资本主义历史发展进程和当时世界历史特点分析总结而得出的结论之外,还与他对经济活动在民族发展过程中的地位的理解密切相关,这突出地表现在他对经济活动在民族语言发展变化和民族同化过程中所起作用的认识上。
语言是民族凝聚在一起的重要因素,“如果没有共同的语言,任何民族都是无法形成的”[7]22。民族形成的初期确实是这样。而民族主义者正是以此为据,紧紧抓住语言问题不放,既反对其他民族语言对本民族的影响,也反对本民族成员对其他民族语言的学习与使用。历史发展事实证明,在文明时代,一个民族的语言的发展变化不是取决于这种语言本身的特性,而是取决于它是否有利于这个民族的进步。所以,一个民族的语言是同化、取代其他民族的语言,还是被其他民族语言所取代、同化,决定于民族经济发展的需要。因此,民族的经济活动决定着民族语言的发展趋向。在《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一文中,列宁反复论证“经济流转”“贸易往来”对语言使用上的影响。列宁说:“经济流转的需要总是要使居住在一个国家内的各民族(只要他们愿意居住在一起)学习多数人使用的语言。……经济流转的需要就会愈迫切地推动各个民族去学习最便于共同的贸易往来的语言。”“经济流转的需要本身自然会确定一个国家的哪种语言使用起来对多数人的贸易往来有好处。”[2]332-333列宁告诉人们的一个基本道理:一个世界经济体的崛起,必然使这个经济体的母语不断扩展它的使用空间。
经济活动不仅影响一个民族的语言发展和变化,而且还决定着民族之间的同化进程。对民族同化问题,历史上有两方面的理解:一方面从积极意义上的理解,就是民族之间通过交往,互相汲取有利于本民族发展的因素,这就是列宁说的“消除民族隔阂”“消灭民族差别”;另一方面从消极的意义上理解,就是通过暴力和强制手段把不同的民族拧在一起,这就是历史和现实中一直存在着的民族暴力、压迫和不平等现象。列宁坚决反对消极意义上的民族同化,认为“所有的马克思主义者,不论是个人还是正式的统一整体,都非常明确而毫不含糊地斥责过哪怕是最轻微的民族暴力、压迫和不平等现象”[2]340。列宁反对消极的民族同化。列宁也正是这个层面上评价世界资本主义和俄国资本主义发展在民族同化中的历史意义的。“谁没有陷进民族主义偏见,谁就不会不把资本主义的民族同化过程看做是极其伟大的历史进步,看做是对各个偏僻角落的民族保守状态的破坏”[2]342。“正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和政治生活每走一步都迫使消除荒谬陈腐的民族隔阂和偏见”[2]349。“资本主义把大俄罗斯或乌克兰愚蠢、保守、死守在穷乡僻壤的不开化的庄稼汉变为流动的无产者,这些无产者的生活条件既打破了大俄罗斯特有的民族狭隘性,也打破了乌克兰特有的民族狭隘性。……大俄罗斯工人和乌克兰工人‘同化’的历史进步性也是无可置疑的,这和美国的民族界限的磨掉有其进步性一样”[2]343-344。我国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民族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密切了,在全国各地随时都可以看到少数民族,甚至是各种肤色人群活动的身影,这必然带来不同民族之间婚姻、文化、情感的大融合。
可见,虽然世界历史中的民族问题往往以政治、文化、宗教等形式表现出来,然而,背后起着支配作用的还是民族内部和民族之间的经济关系。所以,要有效地解决当今世界复杂的民族问题,除了制定出政治、文化、宗教等方面正确的政策之外,关键还是解决民族国家或者同一国家中不同民族的经济发展问题,把邓小平的“发展才是硬道理”这句话用在这里也是恰到好处的。
三、和谐民族关系构建的关键:民主集中制原则
构建和谐的民族关系是当今每个多民族国家最重大的任务,这不仅是多民族国家稳定的前提,更是其繁荣昌盛的必要条件。近些年来,世界上出现的两种历史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一种事实是,一些传统民族国家,在新的国际关系影响下,没有解决好民族利益问题,导致民族分裂,国家解体,致使民族经济大幅度倒退,包括前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以及一些非洲国家;另一种事实是,同样是多民族国家,由于坚定不移地坚守自己正确的民族政策,在全球化经济发展进程中,关切所有民族的利益,实现了民族经济的共同发展,民族关系整体上是和谐的,毫不隐讳地说,中国做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会出现两种不同的历史结局呢?要正确回答这一问题,我们还得再次回到列宁与鲍威尔在“民族自决权”问题上的理论分歧。鲍威尔把民族的差别主要归因于民族意志、民族性格的差异,即民族的精神和文化差异。因此,他把实行民族文化自治作为解决民族问题的重要策略。在他看来,“每个民族都应该依据自己的力量自由地满足本民族的文化需要,应该进行自我管理;国家应当使自己仅限于保护那些不存在民族差别的、所有民族共同的利益”[7]47。“民族自治是真正的自我管理,因为民族文化的发展是全体民族同胞的共同利益”[7]49。他的民族文化自治思想,其实就是以“民族文化认同”为中心,把“民族文化认同”作为构建民族关系的根本。然而,由于多民族国家的民族文化是多样的,抽象的民族文化不能把多个民族凝聚起来。列宁在批判这种思想时明确指出,“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民族。每一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2]344。并且,“每个民族文化,都有一些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即使是不发达文化成分,因为每个民族都有被剥削劳动群众,他们的生活条件必然会产生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但是每个民族也都有资产阶级的文化(大多数还是黑帮的和教权派的),而且这不仅表现为一些‘成分’,而表现为占统治地位的文化”[2]336。就是说,如果笼统地谈民族文化,那么,让民族成员到底认同何种民族文化?可见,民族文化只是民族发展进程中的从属因素,它在建构民族关系中起到的是辅助性作用,绝对不能以民族文化作为构建和谐民族关系的出发点和前提。不仅如此,在复杂的国际关系中,民族文化往往成为肢解一个多民族国家最好不过的切入点。明白了这一点,也就弄清楚了世界上一些民族国家解体的原因。
列宁以“民主集中制”取代鲍威尔的“民族文化自治”,进一步论证经济因素在构建民族关系进程中的重要性。列宁说:“在各种不同的民族组成一个统一的国家的情况下,并且正是由于这种情况,马克思主义者是决不会主张实行任何联邦制原则,也不会主张实行任何分权制的。中央集权制的大国是从中世纪的分散状态向将来全世界社会主义的统一迈出的巨大的历史性的一步,除了通过这样的国家(同资本主义紧密相联的)外,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然而,决不能忘记,我们维护集中制只是维护民主集中制。”[2]358民主集中制是政权的组织形式,这种政治组织形式用于解决民族问题时,就是如何发展区域经济与国家经济之间的关系问题。对此,列宁有明确的论述:“民主集中制不仅不排斥地方自治以及有独特的经济和生活条件、民族成分等等的区域自治,相反,它必须既要求地方自治,也要求区域自治。”[2]359这是列宁在解决民族问题上的伟大理论创举,列宁也正是以“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形式来解决俄国革命和苏俄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民族问题的。
长期以来,列宁的民族自决权理论对我国制定民族政策、解决民族问题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新中国建立初期,按照列宁的民主集中制原则,中国共产党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发展民族经济,化解民族纠纷,缩小民族差别,维护富有民族特色的文化、风俗,构建和谐的民族大家庭,这反映在周恩来对“民族区域自治”本质的概括和评价中。周恩来说:“民族区域自治,是民族自治与区域自治的正确结合,是经济因素与政治因素的正确结合,不仅使聚居的民族能够享受到自治权利,而且使杂居的民族也能够享受到自治权利。从人口多的民族到人口少的民族,从大聚居的民族到小聚居的民族,几乎都成立了相当的自治单位,充分享受了民族自治权利,这样的制度是史无前例的创举。”[8]在今天,新的国际关系不仅没有减弱我国贯彻这一原则的力度,而且,围绕着这一原则,中国共产党人不断地调整策略,在大力弘扬各个民族特别是少数民族的民族文化的同时,紧紧抓住民族经济发展这一关涉中国民族问题的关键环节,制定了“西部大开发”的战略部署,把发展少数民族经济作为宏观调控的重要内容,采取各种直接援助和间接援助计划,让少数民族感受到区域经济发展离不开国家经济的支撑,从而以实实在在的“民族自决权”走向和谐互助的民族大家庭,反对极端的民族分离主义。
[1]麦克莱伦.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M].李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10.
[2]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列宁全集:第2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124.
[4]列宁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329.
[5]列宁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238.
[6]列宁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379.
[7]奥托·鲍威尔.鲍威尔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8]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周恩来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258.
[责任编辑 孙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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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0)05-200712-04
孙玉健(1969—),男,河南鹿邑人,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研究。
2010-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