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悲秋作品中的女性抒情形象
2010-04-07魏玉莲
魏玉莲
(平顶山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2)
朱淑真悲秋作品中的女性抒情形象
魏玉莲
(平顶山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2)
朱淑真以女性独特的视角在悲秋作品中塑造了两类个性突出的抒情形象:愁肠百结悲情女形象诠释着朱淑真人生的不幸;秉性刚强烈女形象又彰显她对抗男权文化桎梏的倔强姿态。在哀痛与愤怒情感纠结中渗透着女性个体生命的无奈。
朱淑真;悲秋;女性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宋代有名的一位才女。南宋魏仲恭按春夏秋冬四季为序,对其诗进行编排整理,名曰《断肠集》。今人张璋、黄畬校注《朱淑真集》其诗337首,词33首。翻开其作,浓愁深恨如天风海雨般迎面袭来,令人目眩震颤,尤其是约70首有关悲秋的篇章,厚重的愁情力透纸背。从先秦开始“男悲秋,女伤春”已成为一种中国传统文学的固定模式。“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1]P148朱淑真在万木凋零、百草枯黄秋季找到了生命悲情呈露最为恰当的抒情方式。她大胆移植秋作为忧愁意象载体的文化精华同时,以自我真实心灵体验的再现颠覆了“士悲秋”的传统模式,开拓出一个男性文本中想象性经验相似而又迥然有异的现实女性情感空间。
一 点点声声有断肠
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一声哀叹而开启中华传统文化语境下“士悲秋”的审美范式。从此“士悲秋”以其顽强的生命力穿越时代而呈现多元化的情感意蕴:或叹世路艰辛、或叹时光短促、或叹物非人亡、或叹游子思乡、或叹国亡己伤等等,然而“怀才不遇”的内蕴直抵“士悲秋”的内核而成为亘古不变的主流。但在文学史上“士悲秋”领域却有一个独特现象便是“男子作闺音”,即男性作家是经过性别的置换和移情为女性代言,代替女性表达身体和心灵体验以女性的口吻来抒发悲秋情怀的,展露对处于附属地位的不幸女性的深切同情。男性作家所代言的女性都以秋季物候特征的审美客体来诉说忧伤情怀,如雨打梧桐芭蕉、败荷枯苇、蛩吟、砧声、西风等来烘托悲情,而且相关的情态也有流泪、无寐等症状,时间主要也定格在黄昏和夜晚,基调主要也是缠绵哀怨。男性诗人从女性复杂内心的揣摩到外在形貌表征的把握、再到凄凉秋色与情感基调熔铸都可谓成功。
然而男性作品中的女性身份与实际中的作者毕竟处于角色的分离状态,因而塑造人物往往具有类型化特征而缺乏多样性。比如男性作家代言的弃妇习惯是特殊身份的宫女或妃子,而代言的思妇往往是游子或征人之妻。当然这一方面是男女有别的客观存在使得男性模拟女子口吻抒悲秋之情很难开拓新领域。
作为女性的朱淑真无需跨越性别的疆界而以卓越的才华伸向“士悲秋”的领域,以实现对自身情感的自我关照。她改变男性一般泛化性悲秋意识的展露,以其独特情感体验使得作品中的主人公抛却妃嫔的独特身份回归生活常态,洞照自我真实情怀。“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秋日偶成》)刚达出嫁之龄的少女情思在秋日突然萌生:憧憬着在风姿绰约的中秋圆月下与夫君赏文论诗。一个活泼大胆的少女形象呼之欲出,她摈弃传统婚姻以家族利益为先的陈规而追求男女双方精神的契合为标准的爱情。在萧瑟的秋天却能出现如此具有女儿情态的欢悦形象在男性代言的悲秋诗里几乎没有,因为在传统语境下萧瑟秋天与忧伤基调才契合。
尽管在朱淑真作品偶尔弹奏着秋天欢悦的调子,然而纵观她悲秋作品哀怨浓愁情感主旋律几乎湮没了一丝光亮。如果说男性为女子代言更为深层原因是“多情的文人们在封建社会里大多郁郁不得志,而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也恰恰象征了她们在政治舞台上的地位。借思妇、弃妇、失宠的妃嫔来寄托自己的情感,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所写诗句中自然融含着失欢妇女、失志臣下的双重怨情。”[2]实际上与宋玉《九辩》开启的“士悲秋”模式可谓殊途同归,剥离“作闺音”外衣而呈露的是男性怀才不遇的生命本质。而朱淑真因“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乃嫁为市民家妻子。一生抑郁不得志,故诗中多有忧愁怨恨之语。……竟无知音,悒悒抱恨而终。”(魏仲恭《〈断肠诗集〉序》)所以作品中总弥漫着“精神上饥渴孤独无知音”。[3]同时她曾有长期独居的生命痛苦体验。“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减字木兰花》)便是诗人在貌似若无其事的孤吟中直接呈露凄惶无告生命形态。她也曾直白“独宿广寒多少恨,一时分付我心头”(《秋夜闻雨》其二),因与嫦娥相似的孤栖处境,于是广寒宫由天上华贵的仙殿而成为“我”与现实困境关合的化身。
不幸的人生经历导致朱淑真悲秋之作溢满浓重的愁苦情怀,其悲情浓烈程度明显比男子代言更深。如《秋夜有感》:“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黄昏。更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这诗以骇人听闻之悲情效果和黯淡自然黄昏意象,叠加而精心营构一个悲愁无限的艺术意境。哭损双眸、哭断肝肠使得宣泄个体悲苦情状达到极致,而昏黯阴冷黄昏之景,绵绵秋雨之夜残灯相伴,寂寥的她独自承受痛苦的煎熬。“桃花脸上汪汪泪,忍到更深枕上流”(《新秋》)、“夕阳楼上望,独倚泪偷流”(《秋楼晚望》)。滂沱泪水已经足以折射内心的哀恸,然而泪还要“忍”和“偷流”,深哀巨痛被压抑、隐忍直到无人察觉而在独自隐秘空间才能肆意倾泻。朱淑真作品中“断肠”二字出现频率异常高。如“针线懒拈肠自断”(《闷怀二首》其一),“点点声声有断肠”(《 闷怀二首》其二),“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中秋闻笛》)。任何声响都能刺激敏感纤弱神经而令她肝肠寸断。尽管男女悲秋都因悲怆的心灵与惨淡秋色均处在各自生命形态的低谷而具有一致性,然而个体情态丰富性与心理复杂性共同构筑的情感真实与厚重,却是男性诗人无法超越的。朱淑真肆意倾泻在生存困境的焦灼状态下侵入骨髓的痛。在自然之秋与人生之秋的物我相融的境界里,展露了充溢自我生命内核的那份苍凉,一个愁肠百结的悲情女性形象昭然若现。
二 孤高烈女心
在长期的中国封建社会里,以男权为中心的文化遮蔽女性作为人存在的正常欲求,而朱淑真打破女性集体的沉默,而以一种倔强的姿态突破男权文化的牢笼,肆意倾诉人生的不满。幸福情感的跌落和强烈的女性主体意识,驱使她淤积内心的悲愤凝结成反传统的颠覆性力量。在凌厉秋色刺激下如熔岩般爆发,一个秉性刚烈的女性形象被重塑。
如《秋日述怀》:“妇人虽软眼,泪不等闲流。我因无好况,挥断五湖秋。”摈弃妇人面对困境以柔弱示人的特征,以铿锵有力的言辞表明自己内心的坚强,颇有雄浑而悲壮的气息。同时朱淑真用托物言志的方式摒弃男性话语包装而表达自我意识的欲望。恶劣的环境使得许多花木都在秋天已变得独剩干枯的枝桠或彻底灭亡,而菊花仍然保持着自己俊拔的风姿。明俞大猷《秋日山行》曾云:“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经陶渊明妙笔点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中的菊花便演化为具有自然、隐逸情致的人格标识;而“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和郭主簿》)的菊花则象征着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岸骨气。女诗人李清照用 “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妙喻展露相思倦容和高雅脱俗的人格襟怀;晚年又以“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声声慢》)渲染国破家亡夫死的深哀巨痛。而朱淑真秉承观菊品人的审美范式侧重强调菊超越自然物性的精神内质:一是菊执着坚守自我独特的芬芳:“宁可报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黄花》)。菊既是人品高洁化身,同时也以“报香枝上老”的倔强姿态,象征着主体所确定的理想或原则绝不因外在强制性势力如秋风的侵袭一样而放弃。二是讴歌其顽强的品性: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毫不惧怕、退缩。如“回旋秋色漙清露,凌厉西风紫嫩霜”(《白菊》)。西风凛冽、天寒霜冻,然而菊花却照样芳香依旧。
菊由衰飒秋天能绽放美丽的自然本性,蜕变为坚强人格写照,它们在与以对立面出现并且具有强大破坏力的秋的搏击中,呈现出昂扬刚强的精神力量,而这正是朱淑真现实人生的写照。她抛弃男权社会所定制的一系列束缚女性的规范,打破女性集体沉默,坦露内心愤怒。首先便是以实际行动挣脱男权社会剥夺女子受教育权利的藩篱。在男权社会女子脱离社会活动中心被沦为边缘性的他者。
社会时代环境压制使得古代女子很少有勇气和能力以我手写我心。北宋宰相司马光《家范》中,虽同意女子读书,但限定在《孝经》、《论语》、《烈女传》之类,而反对女子学“做歌诗”,道德伦理教化昭之若现。然而朱淑真却在《掬水月在手》序中云“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尔。”受自主爱好的驱使而叛逆封建伦理规范,显示出如菊一样的刚强秉性。她曾在《自责》(其一):“女字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摩穿铁砚成何事,绣折金针却有功。”字里行间透露出她沉重的忧愁、苦闷和对现实生活的愤懑与谴责。“始知伶俐不如痴”(《自责二首》其一),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逐渐形成的社会,朱淑真只能作此违心的解释。通过自嘲的笔触深表愤世嫉俗之情,聪明伶俐的朱淑真是不愿当麻木不仁、任人摆布的“痴女”。
朱淑真冲破了封建道德伦理的束缚,她敢于用手中的笔作武器对现实不幸婚姻,进行含着恨和泪地呐喊和斗争。男权社会彻底剥离两性婚姻中的女性主动性要素,而刻意定制女性不可悖逆的依附性的地位,婚姻轴心完全掌控在男性手中。众多女子面对不幸的婚姻唯一的选择,便是沉默与忍受或顺从。因为在封建社会隐忍、顺从被看作女性的传统美德。如“妇人,伏于人者也”(《大戴礼记》);“夫者扶也,以道扶接,妇者服也,以礼屈服”(《白虎通》)。唐若昭《女论语·事夫》:“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吞声。”而在文学史上不乏具有秉性刚烈的女子形象。如《诗经·氓》女子因容颜如桑叶般“其黄而陨”而被抛弃,但是她却表现出格外的清醒和刚烈。“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便是对这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彻底决绝。朱淑真秉承这种倔强的姿态,突破男权文化的牢笼而营构自我情感价值的美学成规。一方面满含悲愤地痛斥现实生活:“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愁怀》)鸥鹭鸳鸯两个格格不入的形象,是她婚后夫妻不和睦的真实写照,也是对包办婚姻,摧残爱情的怨恨。另一方面她勇敢地冲破封建礼教的藩篱,独自追求甜蜜爱情。“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清平乐·夏日游湖》)表现了她浴于爱河之中的大胆、痴迷。《莲子居词话》卷二云:“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4]P2423婚姻的航船在封建礼教巨大波涛沉重的拍击下,最终这段短暂的爱情淹没无声。但柔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不屈的心,哪怕最后生命被吞噬,但她抗争的勇气、叛逆的精神千古永存。
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在秋天所弹奏的基调都是忧伤。浓愁似蚕茧一样层层裹住诗人内心而几乎窒息,在无涯黑暗阴霾秋季吞噬柔弱的身躯。朱淑真以女性独特情感经历完全塑造一个外柔内刚的主体形象,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展示女性作为生命个体合理的情感诉求。这些呼唤虽在封建社会强制性伦理道德的挤压之下化为空无,却如同飞蛾扑火,悲壮而凄美。
[1]陆侃如,牟世今.文心雕龙全译[M].济南:齐鲁书社,1995.
[2]曹春茹.中国古代诗歌中的女性悲秋情结[J].名作欣赏,2006,(10):91-92.
[3]乔以刚.读朱淑真诗词札记二则[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1987,(3):61.
[4][清]吴衡照,唐圭璋.词话丛编·莲子居词话[C].北京:中华书局,1986.
On female lyrical image in zhu shu-zhen’s autumnal works
WEI yu-lian
(Normal education institute of Pingdingshan university, Pingdingshan Henan, 467002,China)
There are two types of personalities outstanding female lyrical image in zhu shu-zhen’s autumnal works by female inspired phone . Compassionate female image of love to have it grief interprets misfortune of zhu shu-zhen life; images of women with firm personality manifests stubborn stance to contend shackle of male supremacy culture. Snarling of sorrow and anger permeates jiva’s but.
Zhu shu-zhen;autumnal works;female
I206
A
1673-2219(2010)11-0014-03
2010-09-05
魏玉莲(1978-)女,重庆万州人,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校: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