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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奇的“总体性”范畴探讨

2010-04-07潘宜协

关键词:总体性卢卡奇黑格尔

潘宜协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875)

卢卡奇的“总体性”范畴探讨

潘宜协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875)

“总体性”范畴是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具有核心地位的范畴。卢卡奇把这个范畴贯穿到了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当中,认为它是马克思方法的本质。卢卡奇的“总体性”范畴主要具有整体性、现实性、具体性以及历史性等特点。卢卡奇的一方面在马克思主义中恢复了“总体性”的重要地位,重新引起了对资本主义现实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存在着矫枉过正的问题,背离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路线。

卢卡奇;总体性;辩证法

当卢卡奇说“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1]76时,这种判断式的语气令我们可以明显看出,“总体性”这个范畴在卢卡奇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的理论探索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尽管作出这个判断时的青年卢卡奇在很多方面存在着后来他自己也承认的错误,但他对“总体性”范畴之重要性的坚持是始终不变的。他在 1967年版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历史与阶级意识》的重大成就之一,在于使那曾被社会民主党机会主义的‘科学性’打入冷宫的总体范畴,重新恢复了它在马克思全部著作中一向占有的方法论的核心地位。”[1]15

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卢卡奇力图把“总体性”范畴运用到对问题的分析讨论中。“总体性”范畴在全书中是一条具有内在连贯性的线索,该范畴与书中的其他重要范畴如历史、阶级意识、物化等紧密联系。不理解卢卡奇对“总体性”这一范畴所作的规定,就没办法切实把握其他几个范畴,也就谈不上对卢卡奇这一著作的理解了。

一、“总体性”范畴的历史发展

大体说来,“总体性”是一种承认事物的存在和运动是一个内在有机整体的思想。据考察,最早的总体思想源于古希腊关于客观世界存在、运动和关联整体的直观图景的观察。[2]在这个时期,本应作为历史运动主体的人还仅仅只是作为客观世界的一个消极部分而存在,因此,这时的总体思想只是关于客观的总体规定。中世纪的宗教神学进一步丰富了总体思想,认为上帝既是世界绝对本质的抽象化身,又是人类主体的直接异己化,人以绝对主体的形式囊括了全部世界的愿望。而到了近代德国古典哲学时期,康德试图在审美判断中弥合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对对象世界的分裂,达到对对象总体的认识;费希特则用“自我”吞食“非我”,把总体当做人的主观创造的运动整体。

黑格尔的哲学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总体哲学,它克服了康德哲学中的自在之物和现象的分裂,将绝对精神客观化上升为现象世界的本质,从而使外部世界成为主体可以把握的客体和对象,实现了主客体的真正统一。在黑格尔那里,“总体性”范畴是绝对精神的别称,绝对精神是普遍、统一、完整的总体,世界统一于绝对精神,绝对精神既是世界万物的本质,又是其本质的表现,绝对精神之外无物存在,它就是世界的总体本身。黑格尔的总体哲学立足于绝对精神之上,世界的有机总体性其实是绝对精神自身的统一,总体的运动发展过程其实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现,外化为自然界,最后在历史中又获得自我意识,返回自身。在这个过程中,它划出的是一条封闭的界线,总体性构成了一个自足的整体,这个整体的完成标志着历史的终结、哲学的终结。因此,黑格尔的“总体性”其实可以说是一种“概念总体性”,[3]它是一种概念的想象运动。黑格尔的这种“总体性”范畴存在着两个缺陷:一个是它的客观唯心主义基础,立足于概念化的绝对精神;一个则是由于黑格尔对总体的过分肯定,使他忽视了个体的积极作用。

马克思采纳了黑格尔关于“实体即主体”的原则,赞同黑格尔从主体方面理解实体的主张。而马克思的“总体”范畴更有不同于黑格尔的地方,主要在于他将作为历史主体的现实的人与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过程辩证地统一于总体的实践。他强调历史本身是一个客观运动的总体过程,而且这个总体运动并不消融作为社会实践主体的人的能动作用,而是更真实地肯定了人的现实的能动创造性。可惜的是,马克思在其著作中并未对“总体性”范畴作过系统专门的论述,也没有将其提高到很高的理论位置。

卢卡奇对“总体性”的理解主要正是源于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总体性”思想,是立足于二者的基础之上的。卢卡奇认为,在黑格尔之后马克思之前,也有很多人去认识“总体性”,但都没能从中发展出对“总体性”的科学认识,“只有在马克思那里,黑格尔的辩证法才真正变成了赫尔岑所说的‘革命的代数学’”。[1]77他认为这是因为“马克思维护了这种方法的本质”,[1]77从而使黑格尔辩证法的革命原则显露出来,即“把所有局部现象都看做整体——被理解为思想和历史的统一的辩证过程——的因素”。[1]77在这里,其实青年卢卡奇已经十分坦诚地表明了自己所说的“总体性”是从黑格尔那里拿来的。他还进一步认识到,马克思的总体范畴是取自黑格尔并进行了独创性地改造,即唯物主义改造的,“对马克思主义来说,归根结底就没有什么独立的法学、政治经济学、历史科学等,而只有一门唯一的、统一的——历史的和辩证的——关于社会 (作为总体)发展的科学”。[1]77

二、卢卡奇对“总体性”范畴的理解

《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最初发表于 1923年,当时欧洲各国于 1918年开始纷纷发起的革命运动已经遭遇了大范围的失败。卢卡奇这本书中的大部分文章是他在革命失败后流亡期间所写的,其基本目的是试图从理论上探讨这场革命失败的原因。当时的第二国际在社会历史观上把历史唯物主义歪曲为机械的经济决定论,几乎完全抹杀了人在历史活动中的能动作用,片面强调经济进程的绝对主导地位。卢卡奇的思考正是针对于此。他最后得出结论:这场革命的失败意味着第二国际庸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破产。由此,卢卡奇认为必须破除当时的教条之风,恢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卢卡奇指出:“正统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结果。它不是对这个或那个论点的‘信仰’,也不是对某本‘圣’书的注解。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它是这样一种科学的信念,即辩证的马克思主义是正确的研究方法。”[1]48这样,他直接摒弃了马克思作出的具体结论以及其后那些关于结论的争议,把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归结为它的辩证法。紧接着,他又把这种辩证法的本质归结为“总体性”范畴:“总体范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造成为一门全新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1]76卢卡奇对“总体性”范畴的理解主要具有如下三个方面的特点。

1.全面性、整体性。从字面上来看,“总体性”一词本身即有全面性、整体性的意思。卢卡奇在《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罗莎·卢森堡》一文开篇就明确宣称:“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1]76在卢卡奇看来,总体的观点就是“把所有局部现象都看做整体……的因素”。总体是由部分构成的,从整体出发,还是从部分出发,看问题的角度和结论是不同的。部分只有放在整体中来看待,才能得到正确的认识。“客体的可知性随着我们对客体在其所属总体中的作用的掌握而逐渐增加。”[1]62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实证科学着重把客体和主体都分离成可计算的孤立的原子来对待,因此卢卡奇认为,哲学应当通过对具体、物质总体的专注来改变现代具体科学把世界分割成支离破碎的部分加以研究的状态。同时,卢卡奇强调,对社会历史的研究应当从整体上加以把握。他指出,马克思辩证法就是要把社会作为总体来认识,“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1]56

2.现实性、具体性。马克思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4]卢卡奇据此进一步引申道:“对辩证法说来,中心问题乃是改变现实。”[1]50由此,既然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本质就是总体性,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说来,辩证的总体性也就具有了现实性的内涵,而马克思对黑格尔思想的超越也正是基于其特有的现实性的。

马克思接受了黑格尔的总体观,但不是把总体理解为精神实体,而是从经济范畴出发去把握人与人的关系的总体。马克思的总体观抛弃了黑格尔关于历史发展的神秘主义成分,从人与人的关系发展的总体上去把握历史,认为社会发展的根源只能到人的实践中去寻找,一切社会关系都是从人们的活动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卢卡奇认为,辩证的总体观揭示了社会历史的真实情况,在认识社会历史的现实中赋予总体观以现实性。辩证的总体观要求清楚、准确地掌握它们的实际存在同它们的内部核心之间、它们的表象和它们的概念之间的区别,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现实。[1]55“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因而,辩证的总体观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1]58对此,有研究者总结道:“马克思的辩证总体观追求的是对世界的完整把握,即通过总体范畴赋予一切个别认识以现实性。”[5]这一总结可以说比较准确地点出了“总体性”的这种现实性内涵。

卢卡奇把总体范畴的具体性和现实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认为“具体的总体是真正的现实范畴”。[1]58但是,具体的总体却又“不是思维的直接素材”。[1]56这种具体的总体,卢卡奇引用马克思的话说,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1]56因此,这种总体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为许多所共有,为一切所共有,是最丰富的具体。[1]53这种总体的具体性的表现之一,便是孤立的单独的片段,只有当其作为总体的一部分时,才能够获得正确的理解和把握。个别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如果失去了具体的位置,就难以被科学地把握。就像马克思所说的:“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就不是资本了。”[1]62如果忽略了黑人和纺纱机所处的具体历史位置,奴隶和资本的意义便无法被理解和把握了。因此,卢卡奇所理解的“总体性”也包含了具体性的内涵。

3.历史性。卢卡奇指出:“认识现实的中心问题和必然前提的总体的方法论观点,在双重意义上是历史的产物。”[1]73这句话直截了当地揭示出了总体性范畴的历史性特征。

总体是一个在历史中生成变化的过程。马克思早就指出,人既是历史的剧作者又是历史的剧中人,人创造自己的历史,因此全部历史都是人的活动。而人的一切活动都可以归结为总体性的活动,活动总是具体历史环境中的活动。因此,总体只能是一种历史性的总体。卢卡奇由此认为:“辩正方法不管讨论什么主题,始终是围绕着同一个问题转,即认识历史过程的总体。”[1]85这种历史总体是无法固定在某一社会整体的形式上的,它既不是已经实现的总体,也不是某个日益趋近的目标,而是不断生成着的。这种历史总体的特性体现为它既是人的活动和目标的结果,又是人的活动的前提和基础。

在卢卡奇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的拜物教使人们只能停留在直接性的假象上,因为它产生出的直接性概念使得资本主义社会的现象看起来具有了超历史的性质,从而遮蔽了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带有的“暂时性”历史性质,而只有辩证的总体性能使我们认识作为社会过程的真正现实。因为,只有辩证的总体观才使我们有可能把历史理解为一个统一的过程,而只有把历史理解为一个统一的过程,我们才可能获得对一个历史事件的真正性质及其历史作用的理解。

三、对卢卡奇“总体性”思想的评价

“总体性”思想的发展历史是漫长的,甚至可以说几乎贯穿了整个的哲学史。然而,它的重要地位却是在黑格尔、马克思乃至卢卡奇这里才重又引起一定的重视。南斯拉夫哲学家马尔科维奇认为:“整体这个范畴在马克思的方法论中起着一种压倒一切的作用。”话虽如此,但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中,马克思总体范畴的地位迄今仍然没有得到确认。

卢卡奇对总体性范畴的重提和重视明确赋予了总体性一种至尊性的地位。卢卡奇立足于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总体思想,通过把总体性范畴运用于对革命失败的探讨和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现象的分析上,阐发了自己理解的“总体性”思想。他把历史理解为“总体性”的历史,试图从社会总体上把握历史,用总体性的全面整体观点揭批物化现象的泛滥,以及对主体和客体的分解和孤立,把阶级意识用“总体性”方法进行分析,从而肯定了无产阶级意识的“总体性”内涵。可以说,卢卡奇在对“总体性”范畴的重视和运用上达到了新的高度。

然而,卢卡奇对“总体性”概念的理解也存在着某种称得上根本性的错误,他自己在一定程度上也认识到了这种错误,认为自己对总体范畴的肯定的“努力却导致了一种——黑格尔主义的——歪曲”,因为他“将总体在方法论上的核心地位与经济的优先性对立起来”。[1]15这种对立确实已经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路线。

此外,卢卡奇对“总体性”范畴的理解还有着脱离马克思关于“具体总体性”的认识的迹象。他赋予了总体性过高的功能,认为总体在逻辑上先于事实,因而与马克思立足于人的实践的立场不同,有着把总体抽象化的危险倾向。并且,他在总体范畴中排除了自然领域,把总体的方法限制在社会和历史领域,这也是不正确的。事物只有处在相互联系中才能形成总体,而普遍联系的观点是适用于整个物质世界的。更严重的是,卢卡奇的“总体性”范畴过分夸大了主体在历史发展中的主导地位,认为“总体的观点不仅规定对象,而且也规定认识的主体”。[1]77“只有当进行设定的主体本身是一个总体时,对象的总体才能加以设定;所以,为了进行自我思考,只有不得不把对象作为主体来思考时,才能设定对象的总体。”[1]78这实际上是在主张一种人的主体意志决定论,这是不同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的。依据这种观点,卢卡奇就认为,不是无产阶级的存在,而是它的主观意识,才是决定性的东西,阶级意识才是最终起决定作用的东西。在这种看法的引导下,卢卡奇的“总体性”范畴就沦为一种宣扬人本主义历史理论的哲学前提了,而其实质则是历史唯心主义。

当然,我们没有必要据此全盘否定卢卡奇的“总体性”思想,其有价值的地方还是值得我们重视的,比如他的“总体性”思想进一步阐明了唯物辩证法的普遍联系的基本原理。他的认识事物的总体性方法也是很有效的,而他对主体能动性的重视,虽然犯了过犹不及的错误,却也体现了一种对人的重视。尤其在当今物化意识泛滥、使人沉迷的现实中,对保持一种主体意识的清醒,是具有重要的警示意义的。

[1][匈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张一兵.文本学解读语境的历史在场:当代马克思哲学研究的一种立场 [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79-180.

[3]仰海峰.后现代语境与马克思哲学总体性概念的再思考 [J].现代哲学,2004(4):1-10.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7.

[5]汤建龙.卢卡奇“总体性”范畴述评[J].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学报,2002(4):10-13.

Georg Lukacs’“Ca tegory of Tota lity”

PAN Yi-xie

(College of Ph ilosophy and Socio logy,Beijing N orm a 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 iina)

The Totality is at the very core of the categories in the book H 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it runs through the research of w hich Geo rg Lukacs studies on the d ialectics of M arxism,and w as considered as the essence of M arxism m ethod.The charactersof the catego ry Totality in Lukacs’theo ry contains th ree respects,which are integrity,reality and concreteness,and historic.On one hand,the Totality theory of Georg Lukacs recovers the importanceof Totality in M arxism and induces the critique of the reality of cap italism again;one the o ther hand,there is hyperco rrection p rob lem in his To tality theo ry w hich deviates from the basic line of m arxist historical m aterialism.

Lukacs;totality;dialectics

B505

A

1672-3910(2010)04-0036-04

2010-03-25

潘宜协 (1983-),男,福建晋江人,博士生,从事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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