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作品中的异化现象
2010-04-07成小芬
孙 峻,成小芬
(南通农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通 226007)
卡夫卡作品中的异化现象
孙 峻,成小芬
(南通农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通 226007)
弗兰茨·卡夫卡的作品中广泛存在着异化现象,尽管有学者对这一现象持否定看法,但卡夫卡对异化现象的刻画却不可否认地有着社会历史和现实意义,而与这种异化现象描写相关的创作手法对20世纪现代派文学的发展也有着重大的影响。卡夫卡因此而被尊为西方现代派文学的鼻祖。
卡夫卡;异化;现代派文学
弗兰茨·卡夫卡 (Franz Kafka,1883-1924)是奥地利作家,他在短暂而不幸的一生中,创作了三部未完的长篇小说和七十多部中短篇小说。这三部未写完的长篇小说是《城堡》、《诉讼》和《美国》,中短篇小说有《变形记》、《地洞》、《乡村医生》等。卡夫卡在他的不少作品中,以一种夸张、怪诞、离奇的手法描写了人的恐惧、焦虑、孤独、绝望的生存状态以及人与人之间冷漠无情、社会机构腐败、效率低下等异化现象。本文从“异化”一词的含义入手,分析了卡夫卡作品中异化现象的具体表现,并指出这种现象所具有的社会历史和现实意义以及它对20世纪现代派文学的影响。
一、“异化”一词的含义
“异化”最初是一个普通词,根据《辞海》释义[1],“异化”一词译自德语“Entfremdung”,词义含有“转让、疏远、脱离”等意思。德国古典哲学把它当做一个哲学术语,指主体在一定的发展阶段,分裂出它的对立面,变成外在的异己力量。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并没有直接出现“异化”这个词,但是他的作品所描写的不少现象却可以用异化一词来概括。卡夫卡所生活的时代是奥匈帝国的末期,他所在的布拉格,当时的民族矛盾、政治矛盾十分尖锐,帝国大厦摇摇欲坠。卡夫卡生活上的压力、婚姻上的不幸以及性格上的孤僻,使得他的一生短暂而奇特。他以一种冷静、内省的心态思考着人生的价值,对当时由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矛盾造成的人的异化以及社会上存在的种种腐败和黑暗现象有着深刻而独到的体验,这些都充分体现在他的作品中。
二、异化现象在卡夫卡作品中的表现
(一)人的自我异化
人的自我异化主要是指人变成“非人”的现象,描写人在一种异己力量的重压下所产生的灾难感、恐怖感和绝望感。人们常常担心灾难突然降临,但又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而遭受灾难的折磨。
在卡夫卡的《变形记》 (1912年)中,主人公格雷戈尔·萨姆沙是一家公司的旅行推销员。生活的重负、现实的束缚,使主人公不堪忍受。一天早晨,他醒来后想起床上班,却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硕大的虫子”,“他那许多与身躯比起来细弱得可怜的腿正在他眼前无助地颤动着”[2]。从此,他就在家人的嫌弃中过着甲虫一样肮脏的生活,“……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2],“……我不是冥顽不化,我是很愿意工作的”[2]。可见,他既想摆脱日复一日奔波的旅行之苦,又想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但是,最后他还是在孤立无助中饥饿而死。
在小说《地洞》(1923年)中,主人公“我”是一个不知名的动物,实际上是人的化身。他为了保存自己得来的食物而挖了一个巨大的地洞,但由于时刻莫名其妙地担心来自外界的袭击而惶惶不可终日。
在小说《绝食表演者》 (1922年)(也译做《饥饿的艺术家》)中,表演者说:“因为我没有发现符合我胃口的食物。”[2]因此,他坚持进行绝食表演,直至饥饿而死。显然,“表演”只是一个好听的借口,其实是表演者在社会上已找不到立足之地而被迫走上一条绝路。然而,无论是演出团的经理,还是台下的观众,都不能理解表演者进行绝食表演的真正原因。
诸如此类,描写的都是当时社会普通人所处的一种孤独、恐惧、无助、绝望的生存状态,是人的自我异化。
(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
人与人关系的异化,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是一种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极端的冷漠、无情和道德伦理观念的缺失是其特点,甚至连亲人之间也是如此。人一旦由于生病、衰老等原因失去挣钱的能力,他的生存状态就会急转直下。
在《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雷戈尔·萨姆沙变形后,父亲对他是恼怒和厌恶,用脚踢他,用苹果掷他;母亲对他是悲伤和畏惧;公司来的全权代理对他是冷漠和无奈;连家中的女仆也称他是“老蜣螂”。妹妹起初同情他,照料他的饮食,但时间一长也变了,把他视为负担。格雷戈尔·萨姆沙死后,一家人如释重负,连尸体的处理也无心过问,还是女仆把“那东西”搬走扔掉的。女仆做完事后,也被主人一脚踢开,“今晚就辞掉她”[2]。处理完尸体后,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在小说《回家》 (1920年)中,主人漫步已到了家门口,却不敢进家,因为家对他似乎已经陌生,他不知道“是否有在自己家里的感觉”[2]。
在小说《乡村医生》 (1917年)中发生的故事虽然显得荒诞不经,但却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异常关系。一位医生半夜里要去给远方的一个病人看病,却没有马拉车;马夫帮忙提供了马,却乘人之危非礼医生家的女仆罗莎。而医生没治好病却被病人家属脱光衣服放到病人床上,认为这样才能治好病人的病,治不好就把他杀掉。虽然医生最后侥幸逃出并跳上马车,但是在马车上够不着衣服,却没有人帮忙。医生大呼“上当了,上当了”[2]。他骑着马儿在茫茫雪地里慢慢漂泊,似乎再也没有回到家的希望。
可见,当时社会人与人之间亲情、友情观念的淡漠,正是道德伦理观念的缺失导致了人与人之间异化的关系。
(三)社会的异化
社会的异化,表现在社会制度、法律、国家机器等方面的非人性化,成为制约人、迫害人的异己力量。
在小说《诉讼》(也译做《审判》,1914年开始写作)中,主人公约瑟夫·K是一家银行的襄理,在他30岁生日那天突遭逮捕,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罪状,幸好他还被给予行动自由的权利。他为了搞清自己的案情真相四处奔走,却毫无结果。他遇到一个谷物商人,商人告诉K,他为了自己的案子折腾了20年,请了几个律师,几乎倾家荡产,结果送上去的抗辩书“全部成了无用的废纸”[3]。K的命运则更为悲惨,他始终没能找到最高的决定当局,只能同法庭的一些仆役、下级法官或一些外围相关人士打交道。最后他在31岁生日前夕被人“像一条狗似的”[3]处死了。对K居然一直没有开庭审判,这使他至死也未能搞清自己的罪状。
在小说《城堡》 (1922年开始写作)中,主人公K是一个土地测量员,他受城堡之聘,长途跋涉来到城堡所辖村庄工作,但在村子里过夜居然还要得到城堡的许可。此后K为取得在村子的居留权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均以失败告终。因为城堡里有数不尽的部门和官吏,而他只能接触到城堡里当差的小人物,始终见不到城堡的主人。对K来说,他最基本的生存、工作的权利都无法得到了。
在小说《美国》 (1912年开始写作)中,卡尔·罗斯曼十分同情司炉工,虽然知道他蒙受冤屈,却也不能为他讨回公道。其原因是:在高高在上的权力和法律面前,普通人是无能为力的。
可见,在一个异化的社会中,制度上的不合理、不公平,机构的腐败及官僚主义作风,统治者的绝对权威等,使得普通人物只能成为社会的牺牲品。
三、卡夫卡作品中异化现象描写的意义
对于卡夫卡作品中大量的异化现象,评论家的看法是不一样的。叶朗研究认为:卡夫卡深受存在主义先驱人物克尔凯郭尔 (Kierkegard,1813—1855年)的影响,他作品中的异化现象是他个人心理体验的外化[4]。卡夫卡将社会的不良现象过于抽象化、普遍化,只看到了社会的不足,否认了社会的进步,这是不对的。周何法研究认为:卡夫卡是一个有着很强“自虐性”倾向的人,他的作品是他自虐性生活或体验的写照[5]。然而,对于卡夫卡作品中的异化现象,作者认为仍有其重要意义。
(一)异化描写的社会历史和现实意义
作者认为,卡夫卡的作品不可否认地具有社会历史和现实意义。他作品中的异化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写照。从19世纪后期开始,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它本身的一些痼疾也逐渐暴露出来,科技的进步在给人类创造了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它的负面影响。人从“上帝的奴隶”变为“机器和技术的奴隶”,个人就好比是工业化大生产条件下一台机器上的零部件而丧失了自由。生活的压力、工业生产及残酷的战争对自然生态平衡的破坏,使人们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绝望感。道德、良知的缺失,法律制度的无用,社会机构官僚主义作风的盛行等等,都是卡夫卡生活时代的痼疾。尤其不可否认的是,卡夫卡作品中的某些不良现象在现代社会中也屡见不鲜。
谢莹莹在《不灭之光的诱惑》[6]中写道,二战后,当纳粹的罪行公之于众时,人们发现, 《诉讼》中所描写的现象与纳粹极权统治机制及这种机制下人的悲惨命运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于是卡夫卡被认为是预言的天才;20世纪60年代,《诉讼》在前苏联秘密流传时,人们以为这是一位苏联作家描写当时苏联社会现实的作品;80年代初,中国读者在读到《诉讼》时,立刻联想到“文革”时期的荒谬和残酷。由此我们可看出,卡夫卡作品包含着某种现实主义的成分。
所以,将这些异化描写全部归结为卡夫卡个人的心理体验或自传是不恰当的。可以说,卡夫卡的作品以其特有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一定时期的社会弊端和不良现象。
(二)异化描写的文学价值
与卡夫卡作品中的异化现象密切相关的是其创作手法的奇特,以及它对西方现代派文学创作产生的影响。
从小说叙述的时空观念来看,卡夫卡的不少作品采用抽象化的造型,常不明确交代时间和地点,作品中的人物也常用字母来代替,故事的发生似乎没有任何的前因后果。如《诉讼》的开头:“一定是有人对约瑟夫·K进行了诬谄,因为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却在一天早晨被捕了。”[3]小说《城堡》的开头是:“K抵达时,夜已深了。村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7]其他小说,如《变形记》等也有类似的特点。这种时空观念的差异与现实主义作品中“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是不一样的。但是,尽管如此,小说在叙述内容的细节上却又表现出可以理解的真实,如《城堡》、《诉讼》等作品中关于城堡、村庄、办公室、法庭等以及其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描写都十分逼真,使人不得不与现实联系到一起。
从小说的表现手法来看,卡夫卡小说常采用梦幻、夸张、变形、象征等,有时则带有很强的寓言色彩。如在《变形记》和《地洞》中描写动物的心理活动和行为,在短篇小说《桥》 (1916年)中描写人变成了桥,等等。卡夫卡以这种奇特、怪诞的方式来强化表现现代社会人们精神深处的恐惧、迷惘以及扭曲变形的生存状态,从而激发和唤醒人情、人性,这正是一种“表现主义”的创作思想[8]。
此外,在小说的叙述语气方面,卡夫卡也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平淡和冷静。例如:在小说《变形记》中,对格雷戈尔·萨姆沙变成甲虫之后的生活细节的描写是极富想象但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2];在小说《诉讼》中,对K被处死的描写是这样的, “……一位先生的双手已经扼住K的咽喉,另一个便把屠刀深深地戳进K的心脏,而且还在里面转了两转”[3]。这种叙述者在叙事时“感情的零度介入”也是现代主义小说创作的一个特点[9]。正如高年生所说:“精神文学流派中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荒诞派、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存在主义文学等,几乎都可以在卡夫卡的创作中找到自己创作方法中某些特征的渊源。因此,他当之无愧地被尊称为现代派文学的鼻祖。”[7]
四、结 语
由以上分析可见,卡夫卡作品中的异化描写是有其重要意义的。正如谢莹莹在《Kafkaesque——卡夫卡的作品与现实》[10]中所指出的那样,卡夫卡的作品“包含着极多的空白位置”,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和多种解释的可能性,一种可能的解读并不排除其他可能的解读。因此,应该全面、客观地看待卡夫卡的作品,不能因为其某些方面而否认或怀疑它的另一些方面。我们期待随着对卡夫卡研究的深入会有更多有价值的发现。
[1]夏征农.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301-302.
[2]卡夫卡.卡夫卡文集:第3卷[M].谢莹莹,张荣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10-338.
[3]卡夫卡.卡夫卡文集:第2卷[M].孙坤荣,黄明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37-62.
[4]叶朗.卡夫卡——异化论历史观的图解者[M]//北京大学哲学系.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185-201.
[5]周何法.卡夫卡的自虐狂倾向及其触发因素[J].外国文学评论,2005(1):47-56.
[6]谢莹莹.不灭之光的诱惑[M]//卡夫卡.卡夫卡文集:第2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7]卡夫卡.卡夫卡文集:第1卷[M].高并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17.
[8]李健夫.文学审美透视——西方文学名著的主体论批评[M].四川:四川大学出版社,1998:354.
[9]曾艳兵.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小说辨析——以三部小说为例[J].外国文学,2006(1):41-48.
[10]谢莹莹.Kafkaesque——卡夫卡的作品与现实[M]//卡夫卡.卡夫卡文集:第1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Alienation in Kafka’s Works
SUN Jun,CHENG Xiao-fen
(Nantong Agricultural College,Nantong 226007,Jiangsu,China)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henomenon of alienation which is commonly found in Franz Kafka’s works.It argues that though some scholars hold negative views toward the description of alienation,this characterization does have its significance in both history and today’s society,and the creation technique concerning the characterization also has the significant influe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20th century modernist literature.For this reason,Kafka is honored the forerunner of modernist literature in the west.
Kafka;alienation;modernist literature
I06
A
1673-9779(2010)01-0056-04
2009-10-14
孙峻 (1970-),男,江苏如皋人,讲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学及文学研究。
E-mail:ntsunjun@163.com
[责任编辑 毋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