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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心学对北方文学思想的影响——以洛阳心学群体的文学思想为例

2010-04-07扈耕田

关键词:阳明心文学思想洛阳

扈耕田

(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河南洛阳 471023)

阳明心学对北方文学思想的影响
——以洛阳心学群体的文学思想为例

扈耕田

(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河南洛阳 471023)

洛阳是明代北方仅有的两个阳明心学传播中心。在阳明心学影响下,洛阳心学群体对文道观、特征论、风格论等文学基本问题及明代文坛的复古、模拟、性灵等重要命题均有所阐发。洛阳心学群体的文学思想有着调和传统理学文学观与阳明学说影响下公安末流等文学观的色彩,研究洛阳心学对于了解阳明心学对北方文学思想的影响有着重要的意义。

王阳明;心学;洛阳

阳明心学传入洛阳以前,明代洛阳的文学观念大体有二。一是曹端、刘健等理学家的重道轻文,尤以刘健为甚。与刘健同时的阁臣如李东阳、丘濬等,皆以文学驰名,而刘健不但“潜心理学,不事华藻”,[1]而且公然声称“能文何用”?[2]卷24这种思想一定程度上扼制了洛阳文坛的生机。二是在七子羽翼之下,温新、温秀等人推波助澜,为文坛带来了复兴之机。然而他们也患上了七子派之通病,过分模拟及过度审美之弊端日趋明显。至尤时熙,始将阳明心学传入洛阳,其后孟化鲤、王以悟、张信民、吕维祺、谢江、董尧封、陈麟、梁许、王价、李根、阎继芳和张孔训等或先后相继,或联镳并驰,使洛阳成为心学北传的两个中心之一,改变了作为理学名区的洛阳思想界长期以来株守程朱的僵化局面。在重自得创新、强调个性的心学思潮振荡之下,洛阳的学术思想开始走向活跃,通脱自由的学术风气、融通多元的学术格局逐渐形成。[3]同时,他们对文学的价值也日益肯定,并通过亲身的创作实践,对文学现象、文学思想等进行了新的审视,促进了洛阳文学观念的变化。这种变化既涉及文道观、特征论、风格论等基本问题,也涉及明代文坛的复古、模拟、性灵等重要命题。由于“北方之为王学者独少”,[4]卷29因此考察洛阳心学群体的文学思想,对于了解阳明心学对北方文学思想的影响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文道观的新变

洛阳是理学名区,故明代洛阳心学群体受传统理学的影响甚大,文道关系自然也就成为其文论的核心。尤时熙以为:“夫子之文章与子所雅言,皆性与天道也。”[5]卷1他将文视为载道之工具,也就是说,道为体,文为用。“有此涵养体认,自然有此见识。有此见识,自然有此言语。文章特言语之成文者耳。”[6]卷3孟化鲤也认为:“所为曰诗曰文 ,皆发挥道要 ,写吾真机。”[7]卷4《孟我疆先生集序》孟氏弟子张信民则认为:“文章由德行而出则为有本之文 ,有德有言 ,乃为可贵。”[8]卷3吕维祺云 :“天地间安有所谓文,只有一理。凡其可见为文者皆理之糟粕郛廓耳。”[9]卷9《理尘自序》

表面看来,他们的思想多不能超出传统理学家的文道观,但是,站在心学的背景之下来审视,仍然可以看出其中所体现的新思想。首先,二程以为,理即天理,是客观存在的最高本体,降之于人,则为性,是谓性理。但王阳明以心为本体,也就是性,而天理则存在于其中:“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理岂外于吾心邪?”[10]126因此,洛阳心学家对道的理解就要宽泛得多,具有更强的包容性。尤时熙认为:“物为异形,其可以相通而无间者情也。”“得其理必通其情,而通其情乃得其理……理若虚悬,而情为实地。能通物情,斯通物理。”正是基于此,王以悟进一步提出:“道理不外乎人情,尽道理不外乎人情。”“吟风弄月、寓意诗酒,皆所以游衍性情 ,发挥理道。”[11]卷9《散言》“人情妥处即是天理。”[11]卷4《复陈东泉》正因如此 ,张信民提出“艺固即道”,[8]卷6明确地将表达情感、个性之“艺”视之为道。其次,尤时熙受学于泰州学派之刘晴川,而泰州学派的一个重要命题便是百姓日用即道,“愚夫愚妇与知能行,便是道”、“圣人经世只是家常事”,有着强烈的济世情怀。这对于本身有着实学传统的洛阳心学家来说,更容易被接受。如尤时熙即认为:“洒扫应对便是明德亲民事。”[5]卷1王以悟曾经辨析圣学与异学,并以简洁之语概括之:“圣学经世,异学遗世。圣人忧世,异端玩世。忧世者,万物一体,痛痒心切;玩世者轻世肆志,其流至于麻木不仁。毫厘之差,千里之谬,此学脉所关也。”他还反对陆象山“尧夫只是个闲道人。圣人之道有用,无用便非圣人之道”的观点,强调邵雍之价值正在于其用世之志,得出了“尧夫岂无用之儒 ……尧夫非庄列之俦 ”的结论。[11]卷9《散言》凡此皆可看出其所谓理与传统理学家的差异。从这一实学观念及知行合一的观点出发,他们便特别强调文与行的关系。如吕维祺曾经指出:“性道非他,即此文章内日用庸行事事物物所蕴藏之至理也。”[9]卷24《论语问答上》“文何尝有妨于行 ? 正为行之资、行之正、行之实地用力处。是故文之会友,辅仁也 ;修辞立其诚 ,以居业也。”[9]卷22《伊洛社约二》

对道的理解,一方面使明代洛阳心学群体的文学创作免于沦为宋代理学家之空谈无极、太极等形上问题之玄虚,另一方面也使其文学创作更加关注现实民生,并体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与平民意识。其中他们对情的肯定,实际也就肯定了文学的抒情功能。但需要注意的是,他们所谈之情与同受心学影响的公安派大不相同。公安派难免有“境无不收,情无不写,未免冲口而发,不复检括”之弊,[12]而洛阳心学群体则对感情有较强的自我选择意识,亦即时刻以良知加以检点。尤时熙以为:“分心处只是名利,其几甚微,当时时检点。”“名利色三者之心虽圣人亦有之,与常人无异。只是圣人动以天,常人动以人。动以天则修人纪,叙彝伦,动以人反道乱伦无所不至。”[5]卷2《余言》王以悟则以为 :“俗情淡得一分 ,便是学问长进一分。”[11]卷9《散言》这种观点虽有一定的保守性,体现出传统理学根深蒂固的影响,但对于公安末流情感之低俗及晚明文学情欲之泛滥来说,也有一定的矫正作用。

二、文学独特功能的阐发

作为载道之器,文学与其他载道之器有何不同?对此,明代洛阳心学家也进行了一定的思考。

首先,他们意识到文学实现教育功能的直接性。尤时熙谈自己听友人歌陈白沙诗时的感受云:“歌诗之于学,似不涉阶级、直超彼岸。古人弦歌不辍 ,亦此意。”[5]卷3《上刘晴川师》他充分体会到了文学教育功能的这一独特之处。

其次,他们还意识到文学的审美及娱乐功能。尤时熙指出:“读书看书是培养拘管此心,作文是发抒所得。积久而充 ,自然发抒。”[6]卷3《寄示洙儿》这里探讨了文与道之不同作用,从儒家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观念来看,其实肯定了文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与萧纲在《诫当阳公大心书》中的名句“立身先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颇为相似,也接触到了文学的本质。

尤其可贵的是,他们认识到作为审美的文学,其描述对象是社会人生的整体,其内容自然要比纯粹的载道之言要丰富、复杂得多,故其对于人的教育意义,或者说其实现载道功能的途径也有正反两个方面。从此观点出发,张信民从读者接受的角度,辩证地肯定了一些表面看起来并非载道之闲文乃至正统文人视为俚俗的小说之价值。《印正稿》载:“有言爱看闲书者。先生曰:‘是亦无伤也。一书中有言行好的人。既有言行不好的人,我取其好学者为法,不好者为戒。即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之意。如此看书方谓善看。’”[8]卷3有人讥张信民某弟子爱看《三国演义》时说:“随所看甚书,只要善看。如演义中有好人,我便学他。有不好人,我便戒他,虽所行的不得一般,而以彼之事为我之事,设身处地,触类引伸,亦自无穷。”[8]卷5

三、对自然中和之美的提倡

对于文学的风格,洛阳心学家首先提倡自然,反对雕饰。其理论根据一是受阳明心学影响而形成的“直截简易”观念,[11]卷8二是文与道之间体与用、道与器的关系。尤时熙以为:“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5]卷1他反对过分的雕饰,而对于文的要求则是“文从字顺,随人明白易晓处指点”;[5]卷1“只取达意,不拘文辞。”[5]卷4孟化鲤亦反对过分的追求形式。他评孟我疆云:“其为诗文,阐绎心得,不事镂雕鞶帨。”[7]卷4《孟我疆先生集序》张孔训甚至以为 :“文不载道,譬之春华海枣,即舒锦凌云,无用也。”[11]卷首《常惺惺所稿序》

自然之美并不等同于简陋笨拙,只有达到对技巧的驾驭得心应手之时,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方是真美。关于此,张信民在回答弟子冯奋庸“‘游于艺’,则艺即道,固矣。何以‘志于道’者而不谓之志于艺,而直谓之志于道”的疑惑时说道:“斯有实德而底于化境,于道始熟,则无往非道。琴瑟简编,艺也,即道也,乃谓之游。游如鱼之游泳,莫知其然而然者,如是始可以语游,不然则溺矣。”[8]卷6此一段话对自然之美的理解无疑是深刻而辩证的。

就现实而言,成、弘以来,明代文坛出现了“审美主义对形式化无节制渴求的心理”,[13]造成文坛气渐纷靡、斗巧争能之风。李梦阳等前七子复古主义者曾对此大力抨击。洛阳心学群体的这一主张,与七子派有着相同的现实土壤,都是对当时文坛过分追求文章华美、粉饰雕琢之弊的一种矫正。

其次,洛阳心学家也提倡中正平和之音。尤时熙认识到文学在其内容及可见的格律、结构等形式之外,尚存在着一种风格、情感,它们对于文学作品的价值有着极大的影响。他从诗史的角度探讨了这一问题:“昔年听《琵琶记》有感,意谓今乐犹古乐……后再听他词曲,则所感不同。又意是文字不同,非曲调然。由今看来,只曲调便有正有淫。窃疑诗歌至唐律,再下不来。如宋之诗余,金元之词曲,即声调浑是哀思,无复静好之音。”[5]卷4《与近斋朱先生》当然这里的曲调、声调涉及的内容是很广泛的,但情感基调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要素。尤时熙奉唐音为正音,而称宋词元曲等因“声调浑是哀思”而淫而不正,表现出对中正平和之音的肯定。如前所述尤时熙虽然并不否定文学的抒情作用,但他所提倡的情是有一定的规定的:“今洛下……但为凄婉悲壮之音,其所感发别是一种性情 ,非老师和平之旨。”[5]卷3《上刘晴川师》也就是说,凄婉悲壮之音所感发的悲欢离合之感,是于学无益的。惟有和平之音,方能使人有“万物一体”之意。因此歌诗应当“贵和平,主于养心 ”。[5]卷5《拟作会约》

从以上所论可以看出,洛阳心学家的情感论不仅强调中正平和,而且尤其反对凄婉、哀思。这一方面与他们作为学者对道的体悟方式及受泰州学派王艮影响下的乐学观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视为他们对中晚明以来王学影响下过于放纵的文人情感世界所作的批判。当然,这一观点所体现的仍是儒家的诗教原则,与他们强调情的合理性、平等性之间形成了矛盾,体现出的仍然是道学家们以性约情的思维方式,对于文学史上的正变观念尚未能融通,显示出一定的保守性与狭隘性,但就当时文坛而言,仍为有感而发,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扬正抑变之风至晚明吕维祺已有所改变。

四、真情与性灵观

对学者而言,对真的追求是其第一要义。这种追求落实到文学创作上,便是对真情的书写。洛阳心学家亦是如此。如,孟化鲤评价孟我疆诗文曰:“所为曰诗曰文,皆发挥道要,写吾真机,而匪以文也。”[7]卷4《孟我疆先生集序》称徐仲云曰:“其寿老夫人文,以诚心相示,且不以文章蹊径相责,望勉为之 ,殊不足观 ,然却是一段真情。”[7]卷2《与徐仲云》需要注意的是,洛阳心学群体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总是与形式之真即他们所提倡的自然之美相联系的,在他们心中,唯有不加雕饰的自然的形式,方能与真的感情相配。

阳明心学在强调良知的特性时常以孩童之心喻之,李贽更由此而提出了著名的童心说,受李贽影响的公安派则提出了独抒性灵的观点。受此影响,王以悟云:“第见学子事伊吾,殚精雕刻,罔不人人发抒性灵,明习理要,因文窥志,若可与古人方轨。”[11]卷1《郑伯子制义序》这段话认为学子所为文 ,虽亦殚精雕刻,但仍然是出于真心,是性灵之所在。应当说“发抒性灵”由王以悟这位纯粹的理学家提出,自然有其非常重要的文学思想史意义。

吕维祺亦以“不费苦索,机趣活泼 ”[9]卷21《芝泉会约二》为文章上乘 ,并提出了与性灵相类的天机说。他在《大风篇》序中云:“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文章亦犹人之噫气也。故曰风行水上,至文也。《诗》于列国之诗皆曰风,风者不知其所自起所自止。蓬然而东海,蓬然而西海,一天机所自至。诗亦天机之所自至,故曰风也。文则亦若是矣。吾于齐间得五名士……各自为致,各任天机之所自至,皆有一段不可磨灭之精神在焉。深浅平奇不同而同归于天机。”[9]卷9

弘正以来,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七子复古主义大盛,以致复古成为明代文学的一个鲜明特征。随着阳明心学的兴起,李贽及公安诸子开始对复古主义进行强有力的冲击。而中州为明代复古主义的重镇,也是在心学诸子的影响下,开始了对复古思潮的批判。他们强调真情,强调独抒性灵。而尤时熙基于王学强调自得的思想指出:“必得立言之意,而不泥名言之迹,庶乎可以得意于言外,不然则动成牵滞,将古人之言与立言之意自相窒碍矣。”[5]卷3《答李两山》他还从明白易晓的角度 ,提出了“时易俗殊 ,言语亦变换不常 ”[5]卷3《与李伯生》的观点,更可见其反复古思想的深化。

受时代思潮的影响,尤时熙等人吸取了阳明心学的个性解放思想,为洛阳思想界带来了新的活力。然而他们毕竟生活于传统理学的中心地域,长期受程朱理学的浸染,故与南方心学相比具有较强的正统性与保守性。这也使得他们的学术思想在当时被赋予了一定的中间性。这种中间性同样体现于他们的文学观当中,使其有时难免存在着自相矛盾之处。相对于传统理学文学观而言,他们的观点具有一定的先进性,相对于南方李贽及公安派的观点而言,他们的观点又有着一定的保守性。然而,诚如前人所论,明代的文学论争常常显出矫激的特性,七子、公安诸派皆是如此,而末流尤甚。而洛阳心学群体文学观的这种中间性所体现出的调和各种极端思想的努力,自有其一定的文学史意义。这种中间性与调和色彩,正是明代心学影响下北方文学观念的一个普遍特点。

[1]雷礼.国朝列卿记(卷 11)[O].明万历徐鉴刻本.

[2]黄光升.昭代典则(卷 24)[O].明万历二十八年刻本.

[3]扈耕田.尤时熙与明代洛阳的学术转型[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5-10.

[4]黄宗羲.明儒学案(卷 29)[O].乾隆四年刻本.

[5]尤时熙.拟学小记[O].同治三年刻本.

[6]尤时熙.拟学小记续录[O].同治三年刻本.

[7]孟化鲤.孟云浦先生集[O].万历二十五年刻康熙二年增刻本.

[8]张信民.张抱初先生印正稿[O].清雍正四年王箴舆刻本.

[9]吕维祺.明德先生文集[O].清康熙二年吕兆璜刻本.

[10]王守仁.传习录[M].于自力,孔薇,杨骅骁,注译.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126.

[11]王以悟.王惺所先生集[O].天启三年刻本.

[12]袁中道.珂雪斋集[M].钱伯城,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462.

[13]黄卓越.明永乐至嘉靖初诗文观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150.

The Impact of Yangming Mind Philosophy on the North Literary Thought:An Example from Mind Philosophy Groups in Luoyang

HU Geng-tian
(Chinese Department,Luoya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Luoyang471023,China)

In the Ming Dynasty,Luoyang was one of the two communication centers of Yangming mind philosophy in the north.Under the influence of Yangming mind philosophy,Luoyang mind philosophy groups studyied notonly some basic literary issues such as conceptofwriting and Tao,feature theory,style theory,but also some important propositions such as literary restoration,s imulation,spirituality.These ideas compromise troditional literary concept ofNeo-Confucianis m and Gong’an School’s wane influenced by Yangming theory,which presents an important significance to learn the impact of Yangmingmind philosophy on the north literary thought.

Wang Yangming;mind philosophy;Luoyang

I206.2

A

1672-3910(2010)02-0005-04

2009-10-23

2006年度河南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资助计划资助课题(171);2007年度洛阳市社科规划重点项目(2007A016)。

扈耕田(1968-),男,河南宜阳人,副教授,南开大学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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