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复合被字小句时间关系的考察

颜力涛，金颖男，谢 静，贺敬华

(1.大庆师范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712； 2.广西民族大学，广西 南宁530006)

一、复合被字小句的类与时间关系问题

(一)汉语复合被字句是被字句的一种特殊句式，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句式Ⅰ：S被NP给VP

句式Ⅱ：S被NP所VP

通过替换法，在共时平面内，“S被NP1把NP2VP”格式接近“被”字、“给”字套用句式[1]。因此，这一格式也被看做汉语复合被字句，例如：

句式Ⅲ：S被NP1把NP2VP

(二)有关“小句”概念，采用陆镜光先生观点[2]：

语法分析中最大的单位是小句。理由是，所有的语法规则只能在小句的范围之内运作，超过这个范围就不管用了。也就是说，语法规则只能管到小句，再上去就是语用分析、话语分析、社会语言学等学问的范围，就不叫语法了。因此，我们说“语法体系内的最大单位”，意思是语法规则所能管辖的最大单位。

就小句的句法功能而言：独立的小句就是“句子”，半独立或非独立的小句就是句子的一个成分或者部分、担当这样或那样的句法功能。

小句和句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汉语语法体系必须建立在小句而不是句子之上。“小句”是语法体系的“初始”概念而不是派生概念。语法分析的基本单位是：语素、词、词组(或短语)、小句。

小句是语法单位，也是语法规则所能管辖的最大单位，小句是语法结构的抽象概念，具有一定形式和意义，但不含表述或语用的因素，跟语音现象无关；句子是语用单位，以表述功能为主，不需也难以给予语法定义，可以用停顿、语调等语音手段来帮助我们进行句子的辨识，但是不能找到在所有的语用情况下都永远有效的定义或规则；词组是构建小句的单位，是在语法体系中位于小句之下的层次。

小句充当句子成分，主要原因是因为它可以被包含在复杂的名词词组之中。层层套叠原理适用于任何语言，小句不会因为充当句子成分或名词词组的定语而改变它作为语法体系最大单位的地位。

(三)方梅先生参考Foley and Van Valin(1984)的研究成果，对小句描写如下[3]：

等立主次从属

- 依附 + 依附 + 依附

- 内嵌 - 内嵌 + 内嵌

“等立小句之间既不依附也不内嵌，小句间相对独立。主次小句之间语义上有主有次，但是互相不做句子成分。从属小句以内嵌方式充当句子成分，完全依赖于另一个小句。”[3]方梅先生把这三类小句表述为：“自立小句、依附小句、内嵌小句。”[3]

方梅先生谈到了是形态语言里“自立小句”与“依附小句”的区别，并未谈及自立小句和依附小句在汉语中的辨别标准。鉴于这一问题的复杂性，本文暂不作讨论。有关被字小句的探讨，暂从内嵌小句和非内嵌小句角度讨论。

(四)本文所探讨的汉语复合被字小句：从句式内容来看，主要包括句式Ⅰ、句式Ⅱ和句式Ⅲ；从小句类型来看，主要包括内嵌小句与非内嵌小句。

(五)汉语被字句主语与谓语动词间多数呈现如下时间关系，即：“被字句中，作主语的词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在作谓语中心语的动词所代表的动作发出之前就存在的，违背这一时间关系的很少。被字句中，作主语的词语所代表的事物存在时间如果晚于作谓语中心语的动词动作发出的时间，句子也并不是一定不成立，而是在作谓语中心语的动词后面带上补语。汉语中类似的意思通常选择结果主语句来表达，有时也少量的选择把字句。”[4]

有关时间关系的判断标准[4]：“V”与“N”时间关系的判断——V，有N[注]这里的“有”是表示存在的“有”。；不V，就没有N。如果这一命题为真，相对N来说， V体现的就是“先名”的语义功能；如果这一命题为假，相对N来说，V体现的就是“后名”的语义功能。例如：“娶”与“媳妇”时间关系的判断——“娶”，有“媳妇”；不“娶”，就没有“媳妇”。因为这一命题为真，所以，相对“媳妇”来说，“娶”体现的就是“先名”的语义功能； “娶”与“虎妞儿”时间关系的判断——“娶”，有“虎妞儿”；不“娶”，就没有“虎妞儿”。因为这一命题为假，所以，相对“虎妞儿”来说,“娶” 就体现“后名”的语义功能。

那汉语复合被字句是否也符合以上特点呢？位于不同句法位置上的复合被字小句是否也符合以上规律呢？本文拟研究这一问题。

二、句式Ⅰ的时间关系问题

70部[注]70部作品如下：阿城的《棋王》，阿来的《尘埃落定》、冰心的《冰心文选》、曹禺的《雷雨》《日出》、陈忠实的《白鹿原》、池莉的《来来往往》《有了快感你就喊》、杜鹏程的《保卫延安》、二月河的《康熙大帝》、冯德英的《苦菜花》、茅盾的《子夜》《霜叶红似二月花》、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海岩的《便衣警察》《永不瞑目》、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贾平凹的《浮躁》《废都》、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连城诀》、老舍的《四世同堂》《骆驼祥子》《正红旗下》《茶馆》《猫城记》《月牙儿》、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梁斌的《红旗谱》、路翎的《财主的儿女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罗广斌和杨益言的《红岩》、马烽的《吕梁英雄传》、莫言的《丰乳肥臀》《酒神》《透明的红萝卜》、琼瑶的《几度夕阳红》、钱钟书的《围城》、曲波的《林海雪原》、琦君的《橘子红了》、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撒哈拉沙漠》、沈从文的《边城》《爱丽丝中国游记》《长河》、铁凝的《大浴女》、王安忆的《长恨歌》、王朔的《我是你爸爸》《玩的就是心跳》、文夕的《海棠花》、吴强的《红日》、杨沫的《青春之歌》、叶圣陶的《倪焕之》、叶兆言的《马文的战争》、余华的《活着》、郁达夫的《沉沦》、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十八春》《怨女》、张洁的《沉重的翅膀》《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张成功的《黑冰》、张承志的《黑骏马》、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赵树理的《三里湾》《李家庄的变迁》、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周立波的《暴风骤雨》。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有108例[注]该统计出自颜力涛《复合被字句中的“所”与“给”及相关的焦点标记问题》一文，该文曾在“第五届现代汉语语法国际学术研讨会”(2009，香港)上宣读，荣获“语法新秀二等奖”。句式Ⅰ的例子。有的是非内嵌小句，例如：

(1)老三正在床上躺着，看一本线装书——洋书都被大哥给烧掉，他一来因为无聊，二来因要看看到底为什么线装书可以保险，所以顺手拿起一本来。《四世同堂》

(2)说一千道一万，司马库还是个讲理的人，要不是司马库，我就被小狮了那个杂种给活埋了。《丰乳肥臀》

(3)同时，在另一角落，他看到个小小的消息：学生应以学业为重，此外遇有庆祝会及纪念日，学生无须参加游行……半年来的苦闷全都被这几行小字给赶了走，瑞宣仿佛忽然由噩梦中醒过来。《四世同堂》

“洋书”与“烧”、“我”与“埋”、“苦闷”与“赶”，是动作发生在事物“洋书”、“我”、“苦闷”存在之后，即它们都是先有“洋书”、“我”、“苦闷”，然后，再有动作“烧”、“埋”、“赶”。例(1)—例(3)，符合“被字句中，作主语的词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在作谓语中心语的动词所代表的动作发出之前就存在的”这一规律[注]为下文称说的方便，我们把该规律称为普通被字句式的时间规律。。 有的是内嵌小句，例如：

(4)嘿，不错，不瞒你说，令郎的病是被那些白吃饭的医生给耽误了，你知道吗？《康熙大帝》

(5)她的气派还很大，于是也就更可笑。她没有高亦陀搀着，也没有招弟跟着，也没有晓荷在后面给拿着风衣与皮包。只是她一个人，光着袜底儿，像刚被魔王给赶出来的女怪似的，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三号。《四世同堂》

(6)你们有本事为什么十万大军被共军给消灭了，现在来蹲山沟呢？《林海雪原》

“病”与“耽误”、“女怪”与“赶”、“十万大军”与“消灭”，都是动作发生在事物“病”、“女怪”、“十万大军”存在之后，即，它们都是先有“病”、“女怪”、“十万大军”的存在，然后，再有动作“耽误”、“赶”、“消灭”。例(4)—例(6)中，例(4)是内嵌宾语小句，例(5)是内嵌定语小句，例(6)内嵌于紧缩小句中，它们都符合普通被字句式的时间规律。

三、句式Ⅱ的时间关系问题

70部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有265例[注]统计自颜力涛《复合被字句中的“所”与“给”及相关的焦点标记问题》。句式Ⅱ的例子。有的是非内嵌小句，例如：

(7)一部分学生受了伍雨田的威吓，又被王校长的眼泪所感动，立刻就像打架打输了的孩子，噘着嘴悄悄地溜回课堂去了；剩下三十来个小学生在吴学章和李国华的带领下，还站在校长室外大声呼叫着、跳跃着。《青春之歌》

(8)匪徒纷纷把马拴在树上，那疲劳已极的马匹，却一点没有被侯殿坤和马希山的牛皮所鼓动，有的在歪头啃树皮，有的卧在树根下啃树皮，有的用两片干软的嘴唇在翻卷着地上的白雪。《林海雪原》

(9)孙少平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平凡的世界》

“学生”与“感动”、“马匹”与“鼓动”、“你”与“欺骗”，都是动作发生在事物“学生”、“马匹”、“你”存在之后，即它们都是先有“学生”、“马匹”、“你”的存在，然后，再有动作“感动”、“鼓动”、“欺骗”。例(7)—例(9)，都符合普通被字句式的时间规律。有的是内嵌小句，例如：

(10)当最后那孩子一颗晶莹的心被现实中的丑恶所摧毁，像鱼一样永远地消失在冰冷的河水中之后，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用哽咽的音调喃喃地念完了作者在最后所说的那些沉痛而感人肺腑的话……这时，天已经微微地亮出了白色。《平凡的世界》

(11)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稿子，把它扯得粉碎，又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种愉快的笑，简直和他那长年被生活所围困得极抑郁的面容不相调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心”与“摧毁”、“面容”与“围困”都是动作发生在事物“心”、“面容”存在之后，即先有“心”、“面容”存在，然后，再有动作“摧毁”、“围困”。例(10)—例(11)，例(10)是内嵌宾语小句，例(11)是内嵌定语小句，符合普通被字句式的时间规律。

四、句式Ⅲ的时间关系问题

75部[注]75部作品如下：阿城的《棋王》、阿来的《尘埃落定》、冰心的《冰心文选》、曹禺的《雷雨》《日出》、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杜鹏程的《保卫延安》、二月河的《康熙大帝》、冯德英的《苦菜花》、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郭宝昌的《大宅门》、海岩的《便衣警察》《永不瞑目》、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贾平凹的《浮躁》《废都》、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连城诀》、老舍的《四世同堂》《骆驼祥子》《茶馆》《月牙儿》《猫城记》、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李准的《李双双小传》、梁斌的《红旗谱》、路翎的《财主的儿女们》、陆天明的《大雪无痕》、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罗广斌和杨益言的《红岩》、马烽的《吕梁英雄传》、茅盾的《子夜》《霜叶红似二月花》、莫言的《酒神》《透明的红萝卜》、琦君的《橘子红了》、钱钟书的《围城》、琼瑶的《几度夕阳红》《青青河边草》《庭院深深》《一帘幽梦》、曲波的《林海雪原》、三毛的《撒哈拉沙漠》《雨季不再来》《梦里花落知多少》《哭泣的骆驼》、沈从文的《边城》《爱丽丝中国游记》《长河》、铁凝的《大浴女》、王安忆的《长恨歌》、王朔的《我是你爸爸》《玩的就是心跳》、文夕的《海棠花》、吴强的《红日》、杨沫的《青春之歌》、叶圣陶的《倪焕之》、叶兆言的《马文的战争》、易术的《孔雀》、余华的《活着》、郁达夫的《沉沦》、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十八春》《怨女》、张成功和杨海波的《刑警本色》、张承志的《黑骏马》、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张平的《抉择》、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张欣的《浮华背后》、赵树理的《三里湾》《李家庄的变迁》、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周立波的《暴风骤雨》。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有28例句式Ⅲ的例子[1]。有的是非内嵌小句，例如：

(12)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而后诚意的请教：“窦神父！你看中日战争将要怎么发展呢？”神父本也想笑一下，可是被一点轻蔑的神经波浪把笑拦回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改朝换代是中国史上常有的事！”瑞宣的脸上烧得很热。《四世同堂》

(13)他过去是最怕、最腻味这些小虫子的，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被同学把一只瘸腿蛐蛐塞进脖领子，竟吓得脸白手冷，尖声喊叫，那副吓破胆的可怜相让全班男生足足学了一个多月。《便衣警察》

(14)这一年，有翼早被他爹把他从学校叫回来了，灵芝在暑假毕业以后也没有再到别处升学去，两个人都在村里当了扫盲教员，所以谈话的机会比以前多得多。《三里湾》

“神父”与“拦”、“他”与“塞”、“有翼”与“叫”，都是动作发生在事物“神父”、“他”、“有翼”存在之后，即它们都是先有“神父”、“他”、“有翼”的存在，然后，再有动作“拦”、“塞”、“叫”。从例(12)到例(14)的例子来看，都符合普通被字句式的时间规律。有的是内嵌小句，例如：

(15)即使完全无可脱逃，他也不应当先自己往泥塘里滚；他得睁着眼，清清楚楚的看着，到底怎样被别人把他推下去。

(16)被豆荚把手刺破，在庄稼人看来是件平常事，手皮有锻炼的人们也很难免有那么一两下子，谁也不会为这事停工。《三里湾》

“推”这一动作发生在事物“他”存在之后，即，它们都是先有“他”的存在，然后，再有动作“推”。例(16)中的复合被字小句无主语，但我们可以补出来，即，某个人，从时间关系来看，也还是符合动作发生在事物存在之后。例(15)—例(16)，例(15)是内嵌宾语小句，例(16)是内嵌主语小句，它们都符合普通被字句式的时间规律。

五、小结

汉语复合被字句式在时间问题上，有着和普通被字句式一样的规律，而且，不同位置上的小句，在时间关系上也相同。可见，被字句式中的时间问题并不随着整个被字句式句法位置的改变而改变，也不随着被字句式的复合与否而发生变化。时间关系在汉语被字句式中起着绝对支配的作用。基于以上分析，我们也可以把时间关系上升为被字句式的句式语义。

在时间关系问题上，汉语复合被字句式似乎有着普通被字句式的典型性特征，只有具备了典型的被字句式的特征，才可能生成合格的复合被字句式。时间关系上的规律就是普通被字句式的典型性特征，复合被字句式也只有遵循普通被字句式的典型性特征，才能成立。

[参考文献]

[1]颜力涛.论现代汉语中的“被”字、“把”字套用句式——从句式中“被”字或“把”字与“给”字替换的角度分析[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09(1).

[2]陆镜光.论小句在汉语语法中的地位[J].汉语学报，2006(3).

[3]方梅.由背景化触发的两种句法结构——主语零形反指和描写性关系从句[J].中国语文，2008(4).

[4]颜力涛.时间关系与被字句[D].长春：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