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古代小说研究史述略
2010-04-04王飞
王 飞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随着社会的转型,学术研究面临着更为宽松的发展环境。在这一时代大背景下,中国古代小说研究逐渐摆脱了过去十多年的停滞局面,迎来了一个生机蓬勃的新时期。其重要表现不但在于研究成果总量的增加,而且表现在学界开始对古代小说研究的历程进行学术史的回顾,为新的发展寻求突破口。尤其是在新旧世纪交替之际,古代小说研究史一度成为研究热点,一批颇具学术含量的研究成果出现在学界面前,有的学者甚至将 “中国古代小说研究史”提高到新学科的高度去认识[1]。可以说,古代小说研究史是新时期古代小说研究领域的重要创获。因此,为了推进这一“准学科”的深入发展,及时总结既有成果,寻求新的学术增长点,对其发展态势及时进行细致的总结与回顾是非常必要的。笔者通过对新时期古代小说研究史相关著述的分析,认为其主要研究成果在五个向度上展开。
这里需要首先说明的是,古代小说研究史在古代文学研究史类著作中亦有论及,本文因篇幅所限,暂不拟涉及,主要以古代小说研究史领域内的既有成果来论述。
一、通论式小说研究史
通论式的小说研究史,从宏观的角度纵论古代小说研究的历程,以展现小说研究史的全貌,其发轫之作是胡从经的《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这一著作虽然出版于20世纪末,但是是在长期积累、精心结撰的基础上完成的,书中“所征引的资料,绝大部分是三十年来涓滴所积,有的还是阿英、景深、大杰、正璧诸师的赠书”[2],可见其成书之不易。作者在谈及撰述目的时深刻指出:“中国近现代社会科学领域的知名学者,几乎都曾厕身于中国小说史学的建设,这一熙攘繁盛的学术现象,是任何其他学科所未曾有过的。[3]”但是,“与中国文化史中其他学科矗然耸立的学术史相较”,“唯独中国小说史的学科发展史竟付阙如”。因此,作者独具慧眼,撰述了这一勾勒“本世纪(二十世纪)前半期中国小说史学萌生、行进的轨迹”的填补空白之作。全书从方法论、史料学、小说家研究、断代与专题研究、小说史体系研究五个并行的方面展开论述,第一次为我们展示了古代小说研究在二十世纪上半期跻身于学术之林的研究成果,对于二十世纪下半期的研究情况则未及论述。
此后不久,黄霖等人又推出了《中国小说研究史》(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既包括二十世纪之前的研究状况,也包括二十世纪下半期的研究状况,弥补了胡从经论著的不足,将古代小说研究史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这部专著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在于,它侧重于名著的研究史,全书近百分之八十的篇幅都在论述名著,仅《红楼梦》研究史的相关文字就达九万字之多,约占全书的四分之一。虽然由于名著吸引了更多的研究力量,其研究历程也更为复杂,但作为通论式的小说研究史来说,其它层面的论述似乎过于简单化了。
四年后,黄霖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史·小说卷》(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出版,全书以近五十万字的规模论述了二十世纪百年小说研究历程,内容全面而精审,代表了目前古代小说研究史著作的最高水准。全书共分三编,分别采取不同的撰写体例,纵横交织地为我们展现了古代小说研究史的全貌。上编属于通论,以时序分1901-1949、1949-1976、1977-2000三个时段评述古代小说的研究进程;中编则分五个不同的专题进行论述,包括小说史著、小说理论、小说文献、白话短篇小说、文言小说;下编论述七部古典小说名著的研究史, 即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这三编点、线、面结合,将 20世纪的小说研究史全面而又有重点地勾勒出来,其优点是明显的。
比较以上三部论著,可以看出通论式的中国古代小说研究史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规模逐渐扩大,内容趋于详尽。最直观的表现是容量上的增加,而更加细致的表现则在于内容上的条理化、精细化、全面化。以三部著作对于小说文献学研究史的论述为例,胡从经在其著作的第二章“聚沙成塔——小说史料学的萌发与勃兴”中,既将“小说目录学”设为专节,却又将董康的 《日本内阁所藏戏曲小说书目》放在其它节次之中;同时另外又有“珍罕小说叙录”专题,而叙录是古代目录形式之一种,实际上也属于“小说目录学”的范畴。因此,胡从经在这方面的安排显得未尽妥当。《中国小说研究史》则设专节“中国小说文献学研究”予以论述,内容较为集中,其缺憾在于失之简略,全文仅三千余字,而且作者明言:“多参考、借鉴了胡从经著《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的有关部分。”[4]事实上,后者并没有比前者增加多少更新的东西。显然,这难以令人满意。《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则不然,在《古代小说文献研究》一章,著者按时序详细论述了小说文献学发展的方方面面,如对“上半世纪小说文献研究”这一专题,作者通过概述以及“重要小说文献的发现与刊布”、“小说重要小说文献的整理与出版”、“小说目录的编制”、“小说资料的整理汇编”四个部分有条理而又全面地予以论述,显示出较强的逻辑性、条理性,内容也大大丰富了。其二,通论式小说研究史的结构日趋完善。胡从经的著作以时间顺序按专题进行编纂;《中国小说研究史》则是专题加专书的撰写模式;至《20世纪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则采取更为宏观的通论、专题与专书三大板块并行的撰写模式。可以说,研究史著作的结构正在趋于完善,这也符合学术研究发展由粗略到精致的一般规律。但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一问题似乎尚未彻底解决。一般来说,既然是史,应该以时间为经,以不同时期的研究状况为纬,尽可能对不同层面的问题在历时性的大背景下进行论述。而《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虽然分出三大板块,但如何能够将这三部分的内容有机地融合起来,依然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第三个特点是,由一人独著转向合力编纂。通论式的小说研究史涉及的研究课题非常多,以一个人的学术积累要完成这么宏大的论述,难免力量有所不逮。尤其是随着研究对象越来越多,面对的学术资料总量也会越来越庞大,难度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集中各个方面学有专长的学者合力编纂,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乃至避免这样的问题。像《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的著者,均为目前活跃在学术前沿的古代小说研究专家,由他们来共同编写这样一部小说研究史,可以更为有效地保证编纂质量。
二、专书研究史
专书研究史聚焦于某一部小说的研究历程,总结其既有成果,为更加深入的研究寻找新的切入点。在专书研究方面,由于名著吸引了更多学者的研究趣味,研究的历程也更为复杂,因此多以专书形式出现。而对于其它小说作品,因为其自身的学术信息量较少,如果以专书的形式体现,则份量稍嫌不足,因而其成果以论文形式出现较多,这方面也小说作品自身的客观实际有一定关系。
专书研究史的学术成果尤为集中地体现在对《红楼梦》的学术史回顾上。郭豫适编纂的《红楼研究小史稿》(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是最早的一部专书研究史著作。这部书也是作者长期积累的结果,为完成它,作者花费了20多年的心血。全书论述了自清乾隆至民初一百多年的《红楼梦》研究历程,成为“《石头记》问世以来的第一部研究红学发展史的专著,也是‘文革’以来第一部文学类学术史专著。”[5]。一年后,郭豫适又出版了《红楼研究小史续稿》(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接叙“五四时期以后”的红学研究状况。“郭豫适的这两部红学史著作奠定了‘红学’发展史的撰写框架和模式,开起了红学史研究的新阶段”[6],其学术意义自不待言。
继郭豫适之后,又诞生一批红学研究史专著,主要有韩进廉的《红学史稿》(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刘梦溪的《红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欧阳健的 《红学百年风云录》(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白盾主编的《红楼梦研究史论》(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陈维昭的《红学与二十世纪学术思想》(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孙玉明的《日本红学史稿》(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胥惠民的《20世纪〈红楼梦〉研究综述》(沈阳出版社2008年版)等著作。可以说,《红楼梦》的研究历程在众多学者的努力下,已全面而清晰地展现在学界面前。
与《红楼梦》的情况相比,另外几部名著的研究史似乎不是这么热闹,但不少也都有相应的专著和论文。就论著而言,就有陈美林的《〈儒林外史〉研究史》(海峡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竺洪波的《四百年〈西游记〉学术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吴敢《20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文汇出版社2003年版),梅新林、崔小敬的《20世纪〈西游记〉研究》(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等。单篇论文形式的研究成果也较为常见,因篇幅所限,不再赘述。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专书研究史方面,有的学者投入了较大的学术热情,倾注了不少的研究精力,表现出鲜明的研究特色。如苗怀明相继撰写了《二十世纪上半期〈聊斋志异〉文献研究述略》、《二十世纪上半期〈红楼梦〉文献研究述略》、《二十世纪蒲松龄及〈聊斋志异〉文献的搜集、整理与刊布》等近十篇论文,可谓用力甚勤。梅新林也与人合作撰写了这方面的系列论文,有《〈金瓶梅〉研究百年回顾》[7]、《〈西游记〉百年研究:回视与超越》[8]、《〈西游记〉 文献学百年巡视》[9]、《〈三国演义〉研究的百年回顾及前瞻》[10]。这些论文往往以资料充实见长,为相关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学术信息,为学术积累作出了贡献。
如上所述,专书研究史主要集中在名著上,但中国小说史并不仅仅包括这些名著,更多的是那些二流、三流作品,早就有学者提出“搁置名著”,因为它们吸引了太多的学术力量,名著并非古代小说史的全部。在小说研究史中,这种情况也同样存在,如果其它小说的研究史没有同步推进,这样的发展是不均衡的,或者说是失调的。
三、断代研究史
断代式的古代小说研究史以某一朝代的小说研究状况为关注点,与小说史常用的分期方式相一致,即按照不同的历史朝代划分不同的研究阶段。
新时期以来,有的研究者敏锐地将目光转向了断代小说研究史的撰述,并在晚清小说研究史方面首先获得突破。袁健、郑荣编著的《晚清小说研究概说》(天津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一书,成为这一领域的开创之作。这本书系《学术研究指南丛书》中的一种,其撰述初衷是要介绍晚清小说研究领域的“概况、研究成果、研究动态、和发展趋势”[11],事实上它也实现了这一预定目标。是书不仅细致地从不同阶段回顾了国内以及台湾、日本的晚清小说研究的历程,而且指出了今后晚清小说研究的重点所在。尤为难得的是,它以三分之一强的篇幅介绍了晚清小说研究资料,并逐一撰作“题解”,使得这本研究著作的实用性大大增强。
21世纪初,韩伟表推出他的力作《中国近代小说研究史论》(齐鲁书社2006年版),全书“对从1840年起迄2005年止学术界关于1840-1911年间创作、发表的小说的研究成果和研究进程进行系统的梳理和评述”。由于近代产生的小说数量极大,研究材料也非常丰富,因而著者为完成此书付出了不少的心血,使得该书一部较为扎实、严谨的小说研究史著。其主要特点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其开阔的研究视野。全书将近代小说研究史的起点定在近代小说产生的1840年,将1840-1911年的800多篇研究性文字也纳入了研究视野,这是其它近代文学研究史所没有做到的[12]。而且其研究的下限定在2005年,也就是这部专著出版的前一年,研究视野空前扩大,从近代小说的产生以来直至作者完成撰述,纵跨165年的研究历程,都被纳入研究史的考查范围,没有留下任何死角。其次是扎实的文献基础。全书涉及的近代小说研究著述进行了涸泽而渔式的搜集整理,其总量“不下于5000篇(部)”。如此浩瀚的研究资料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大整理,连古代小说研究专家陈大康都 “惊讶于近代小说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著述”[13]。尤其是,著者在书中以超过一半的篇幅列出了“中国近代小说研究论著索引(1840-2005)”,将研究成果公诸于世,为学界提供了一份宝贵的研究资料,从中亦可见出著者为搜集资料所付出艰辛劳动。第三,从表述方式看,全书以论说见长,是名副其实的“研究史论”。它不同于资料汇编式的排比罗列,而是在史料的基础上进一步提炼、升华,对于总结小说研究的规律大有裨益。
作为断代小说研究史的专著,目前所见仅有以上两种,其它更多的具有断代研究史性质的内容,主要体现在通论式的研究史以及更为宏观的文学研究史中。如胡从经的《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曾设专章论述断代研究史的发展情况,在其第四章“蓓蕾初绽——断代与专题研究的起步”下,设有“汉魏小说”、“唐宋传奇”、“宋元话本”、“明清小说”、“晚清小说” 五个节次。可以看出,著者在采用断代式编撰方式的同时,还融合了专题视角予以论述。或许由于这是一部开创之作,抑或由于篇幅的限制,对各个时期的研究回顾依然难以全面展开。正如著者在“明清小说”这一节中所说:“若要将半个世纪的明清小说研究悉数网罗加以评估,那将是一部专著的负荷,本节只能试图描述一下几部重要代表作品的研究概况,以期管窥蠡测于万一。”[14]作者在表明自己的撰写思路的同时,似乎也提出了一个新的期待:像明清小说研究史这样的课题应该列入研究者的议事日程上来。同样的,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几部小说研究史通论式著作中,断代研究史也往往有专门的章节进行论述。如《二十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设专节论述了“宋元话本小说研究”;《中国小说研究史》虽然没有标明具体的时段,但其第二章“评点学与小说论成熟的研究期”,论述范围从明代万历前后直到晚清这一时间段[15],基本上涵盖了明代和清代小说的主要部分,而古代小说中绝大多数优秀作品都集中在这个时间段,因此,这一部分与专书研究的性质也非常接近。
从目前的研究情况看,断代研究史的研究领域依然没有全面展开,除近代小说研究史外,其它领域缺乏融通的研究史著作。但是,事实上,这方面的研究价值是不容忽视的。中国小说史的著作以及文学史著作已经汗牛充栋,对不同朝代的小说研究,大都有所论述。在这一过程中,研究重点、研究方法、研究成果等方面的梳理和总结,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对推动古代小说研究深入发展的作用也是可以肯定的。
四、专题研究史
专题研究史关注的对象包括文献研究、作家研究、类型研究、理论研究、艺术研究、方法研究、小说史著的编纂、作品的整理出版等诸多方面,因此,专题研究史的外延是非常广泛的。如果进一步推衍,一个大的专题下依然可以分出更多小的专题,那么,相关的内容就更为丰富了。比如胡从经《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中的“专题与断代研究”一章就属于这种情况,它对这一问题分八个方面论述,在其中的“宋元话本”之下又分出三个更小的专题,然后在其“史实与名目考释”中又分设两个专题,之后才进入具体的诸家研究论述。同时,专题研究史又是一个交叉性概念,与以上所说的“专书研究史”、“断代研究史”乃至下文所说的“学者研究”都有一定的重合部分。如曹炳建、齐慧源撰写的《〈西游记〉版本研究小史》[16]一文,既属于专书研究史,又属于文献专题研究史。但专题研究史的概念又不是其它层面的研究史所能完全涵盖的,因此,有必要作单独论述。
专著形态的专题研究史,虽然不多,却颇有份量,尤其是它们的选题角度往往较为新颖。如陈曦钟等人的《中国古代小说研究论辩》(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以20世纪争论较为集中的小说的作者、版本及主题思想等方面的论辩为关注对象,有重点地选取八部名著及“才子佳人小说”、“谴责小说”、“话本小说”等三种小说类型,详细论述各种不同观点。既避免了小说研究者的翻检之劳,又展现了学界对问题的探讨过程。不仅如此,著者在罗列诸说的同时,还尽量客观地对争论作出评断,具有一定的方法论意义。
黄毅、许建平的《二十世纪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的视角与方法》(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是一部“系统论述中国古代小说研究视角与方法的专著”[17],目标是“通过对二十世纪中国古代小说研究历史的梳理,分析各种研究视角与方法的得失,为今后的学术研究提供参照与借鉴”[18]。全书共分上下两编,上编为综论,论述了五种小说研究方法,即“小说文献学”、“经济文献学”、“文学文本的形式分析方法”、“文本意义的确定性分析法”、“社会政治学的视角与方法”。下编为个案分析,以《红楼梦》为例论述了十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具有较大的借鉴意义。这部专著的特点是侧重于抽象的理论分析,文中不乏真知灼见,如其第三章“文学文本的形式分析方法”中,著者指出:“文本的分析首先是形式的分析。形式是由语言构成的,故形式分析说到底是语言分析”[19],强调了文学作为语言艺术的本质特征。但是,此书的部分章节过多地涉及了文艺理论方面内容,甚至脱离了“二十世纪古代小说研究”的学术语境,对百年小说研究史在方法与视角上的历时性研究体现不明显,冲淡了其作为学术史论著的性质。如其第四章,在论述“文学语言的三重属性:单一性,复义性,超越性”这一问题时,除阐明理论观点外,相继举出了王世贞《前溪歌》(其五)、马致远《天净沙·秋思》、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三例,几乎看不到与古代小说有什么关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苗怀明的 《二十世纪中国小说文献学述略》(中华书局2008年版)是一部材料充实的文献学专题研究史,著者有感于“至今还没有一部对小说文献学进行整体观照、系统阐述的专著问世,甚至就连专门探讨这一问题的研究论文也不是很常见”[20],因此将二十世纪不同时期的古代小说文献以及“研究者讨论较为集中的小说名著”进行 “认真仔细的梳理和归纳,然后在充分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小说文献的各个方面及诸种特性进行较为全面、深入的总结分析”。可以说,著者对古代小说文献的 “发现与刊布”、“整理与出版”、“目录索引的编制”、“整理汇编”等方面的信息进行了涸泽而渔的搜罗,体现了扎实的文献功底。对于古代小说研究而言,这既是一部填补空白之作,同时也是一部颇具实用价值的工具书。
以上几种论著是当前专题研究史中较为重要的几部专著,但事实上,专题研究史依然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比如小说史著的编撰、话本小说的研究、小说艺术研究等方面,它们从在二十世纪至今的究竟经历怎样的研究历程?取得了哪些研究成果?这些问题,虽然在一些通论式的研究史中有所涉及,但显然不够系统全面。如对话本小说的研究史观照,至少可以包括话本溯源、基本概念、话本文献、叙事艺术、话本小说史著的编纂等方面的研究史回顾。因此,笔者认为,深入细致地拓展专题类小说研究史不但大有可为,而且对推动整个小说研究史的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
五、学者研究
对于学者研究,这里需要首先强调的是,它的研究对象主要是指近代以来从事古代小说研究的学者。因为,中国小说史升格为现代学术的一大门类,只是二十世纪初期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它被排斥在传统学术之外,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自从胡适、鲁迅等人提倡古代小说研究,乃至大学讲堂里逐渐出现了中国小说史的身影,它才得以跻身于现代学术之林。时至今日,中国小说史已经成为一门相当成熟的学科,近代以来的学者群体不但为这一学科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而且为古代小说研究的稳步发展起到了先导和示范的作用。因此,通过对他们的研究,可以揭示中国小说史这一学科发展的基本规律;同时,今天的小说研究要进一步开拓创新,也离不开对前人研究经验的继承和发展。
对于这一方面的研究,王瑶先生格外重视,他曾经指出“近代学者由于引进和吸收了外国的学术思想、文学观念、治学方法,大大推动了研究工作的现代化进程”[21],充分肯定了研究者对学术发展的推动作用。因此,他主编了《中国文学研究现代化进程》一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选择梁启超、王国维、鲁迅、胡适等近二十位中国文学研究的大家,探讨他们在借鉴西方学术思潮和研究方法以及继承、发展中国传统治学精神方面的经验教训,并总结其学术成就”[22]。数年后,此书又出续集,即《中国文学研究现代化进程二编》(陈平原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选取了十六位学者进行深入的个案研究。虽然二书都是单篇论文的集合,但由于他的撰写者大多是相关领域的专家,对各位学者的学术成就较为稔熟,因而能够做出科学的总结和中肯的评价。
此类著作,尚有董乃斌的《近世名家与古典文学研究》(上海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是书沿袭了前二书以学者为中心的学术史撰写模式,展现了“古典文学学术史的一些侧面,其中有关于学术史的思考,有对近世诸多名家 (从已故的闻一多、郭绍虞、刘大杰、吴世昌、和中国社科院诸位老先生到仍活跃于学术界的傅璇琮先生)研究道路、学术成就的论述,也有对年轻一辈学者古典文学研究著作的评析”[23],共涉及十余位学术研究专家,既有案例分析,又有理论阐释,同样也是一部颇具学术价值的研究史论著。
总的来说,学者研究的专著不多,但从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已经受到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首先我们注意到,《文学遗产》自1986年第6期起,即开始设立“学者研究”专栏,不定期地发表对学术大家和名家进行深入研究的论文,描述他们的治学道路,总结其学术成就,提炼学术精华。此后这些文章多被收入 《学境——二十世纪学术大家名家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一书。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纂的《中国古代小说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集刊从第一辑至第三辑也都专门收录了学者研究的专题论文,尤其是编者在第三辑中强调指出:“小说学术史也是小说研究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方面,本辑发表了探讨胡适和何其芳的文章,以期引起学者的关注。”[24]这无疑给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学术史研究不能被排除在小说研究之外,而学者研究也同样具有学术史意义,目前学界有这方面的研究依然需要继续加强。其次表现在对学者论文、论著的整理出版上。如孙楷第的《沧州集》、《沧州后集》、《小说旁证》、《戏曲小说书录解题》诸书,在小说研究史上都是重要的学术著作。《戏曲小说书录解题》(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与《小说旁证》(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是在孙楷第去世后,才首次得以整理出版。2009年,中华书局又将“沧州二集”依据孙楷第批点本重新整理出版,纠正了原来的错误,增加了新的内容,提高了二书的学术价值。这一举措,无疑会为学者研究的顺利进行提供更为有利的条件。此类整理目前已经涌现不少,如《范宁古典文学研究文集》(重庆出版社2006年版),《马隅卿小说戏曲论集》(中华书局2006年版),《何其芳论红楼梦》(董志新整理校订,白山出版社2009年版)等。再者,有关学者研究方面的论文也屡屡进入学界的视野,如潘建国的《马廉不登大雅堂藏书及其小说研究》(载其《古代小说文献丛考》,第289-316页)。马廉作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致力于古代小说研究的学者,曾继鲁迅之后,成为北大讲坛“中国小说史”课程的授课教师,他对通俗小说的研究在当时的学者群体中是较为突出的一位。但是,长期以来,学术界“对其学术研究,则知之甚少”[25]。因此,潘建国的这篇文章不但较为全面地论述了马廉在通俗小说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而且郑重指出:“马廉在古代小说学术史上的地位与意义,应该重新予以评估和定位。”[26]类似的论文还有关家铮《吴晓铃先生的俗文学理论和研究方法》(《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6期)、苗怀明《且把显学作“清谈”——俞平伯先生晚年的红学研究》(南都学刊2007年第1期)、刘相雨《大音希声——叶德均先生的古代戏曲、小说研究》(《文学遗产》2008年第3期)、董乃斌《论郑振铎的文学史研究之路》(《文学遗产》2008年第4期)等等,兹不赘述。
总的来说,学者研究的学术成果以单篇论文形式出现者居多,由于篇幅的限制,往往难以深入探讨,也不易见出学者的个人研究与社会学术思潮之间互为影响的关系,在这方面或许对学者开展较为全面而深入的个案研究是适当其时的。
六、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笔者认为,新时期古代小说研究史的发展喜忧参半。一方面,古代小说研究史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出现了一批专门性的著述,乃至出现了在这方面学有专攻的研究人员。可以说,在二十一世纪初兴起的这一研究史热潮,为未来的发展开了一个好头。但另一方面,从目前情况来看,古代小说研究史的相关成果,与目前众多的文本研究、文化研究、文献研究等方面的成果相比,显得颇不均衡。而且小说研究史的学术成果往往理论提升不足。这一点,胡从经深有体会,他认为自己编撰的《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不过是长期搜辑的有关资料的整理与归纳,尚有待于上升到更高的层次,而这惟有俟于来日了。”[27]虽然这部书的开创性价值不容否认,但理论层面的缺失也是无需回避的事实。
研究史作为总结学术成果的重要手段,无论是资料的归纳整理,还是研究方法、学术观点的总结提炼,对推动小说研究的深入发展都有极为重要的。甚至可以说,小说研究史乃是古代小说研究发展必不可少之一翼,应当珍视它。同时,小说研究史的著述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它需要面对大量的研究文献,进行细致的爬梳整理,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因此,小说研究史的完善与发展有赖于学界为之付出坚持不懈的努力。总之,学术研究要跃上新的台阶,这个学术积累的过程不可少,而且依然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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