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之变化》析论
2010-04-03邢战国河南大学开封475001
□邢战国 [河南大学 开封 475001]
《中国社会之变化》析论
□邢战国 [河南大学 开封 475001]
《中国社会之变化》从革命的视角观察近代中国的变化,认为帝国主义的侵略逼出了中国的产业革命,而产业革命则引起了中国社会的根本之变。《中国社会之变化》的基本学术特色为求真与致用的结合和实事求是等,但也存在偏重阶级斗争的问题。
帝国主义; 产业革命; 社会变化; 马克思主义; 阶级斗争
引 言
周谷城是已故现当代著名学者和社会活动家,在史学、教育学和社会学等诸多领域皆有突出成就。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周谷城相继撰写了《中国社会之结构》、《中国社会之变化》和《中国社会之现状》三部社会学著作,后来合编为《中国社会史论》。此三部著作虽有联系,但各成体系,宜分别讨论,本文且讨论《中国社会之变化》(以下节称为《变化》)。
学界对周谷城《变化》等著作的关注甚早。1954年,有西方学者指出,周谷城以自由学者的身份参与了“中国社会史论战”,其论著注重历史证据并选择性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理论[1]。“文革”前夕,周谷城因阐发“无差别境界论”和“时代精神汇合论”而引发全国性的学术大批判,《变化》等著作也随之受到批判。1978年,又有西方学者指出,周谷城注重实证并在此基础上灵活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理论[2]176。总之,学界对该书虽有关注,但专门性研究仍无。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该书加以讨论,以期抛砖引玉。
周谷城《变化》一书以世界的眼光审视鸦片战争以后特别是民国时期中国社会的变化[3],认为帝国主义的侵略逼出了中国的产业革命,产业革命促使中国社会发生根本之变,而变化的结果为都市的发展、农村的崩溃、军阀的形成和意识形态的变动等。以下分而述之。
一、产业革命的兴起
鸦片战争开启了中国社会的嬗变之路,但迄止大革命失败,其变化程度究竟如何?思想界对此看法不一。中共坚持认为中国社会仍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托派”认为中国社会已基本演变为资本主义社会;国民党“左派”则认为中国社会仍为阶级模糊的特殊社会[2]56。周谷城认为,中国社会已发生根本之变,“中国快要由农业经济变到工业经济了;快要由小规模的个人主义的生产制度,变到大规模的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了”[4]2。李达也有类似观点:“我们虽不能说中国完全变成了资本主义国家,但是可以说整个的中国经济,都被国际资本主义所笼罩,一切的一切,都打上了资本主义的火印了”[5]490。邓演达则强调近代中国变化的有限性,指出:“中国的新兴工业,已经是十二分的微薄,而且在其经济的关系上,不能完全脱去了官僚资本及军阀政权的‘保育’”[6]298。周谷城认为,帝国主义的侵略致使中国社会发生根本之变,而变化的基本动因为产业革命,“帝国主义的侵略逼出了产业革命。产业革命,是中国社会变化的总枢纽”[4]35。周谷城指出,帝国主义一方面逼出了中国的产业革命,而另一方面又严重阻碍了中的产业革命,即“中国的产业革命,方才萌芽;而如日中天的帝国主义却恰恰与他平行,把他压成个七零八落”[4]41。帝国主义为什么要阻碍中国的产业革命呢?周谷城明确指出,此为帝国主义的掠夺本性使然,“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最希望中国商业发达,最不希望中国工业发达”[4]123。周谷城进而分析帝国主义阻碍中国产业革命的手段:一是大量倾销剩余商品,二是疯狂掠取原材料,三是直接到中国投资办厂。帝国主义到中国投资办厂,似乎也有使中国实现产业革命的可能,但这样的产业革命只能是中国殖民地化。
二、都市的发展
中国几千年来长期为农业国,既有的旧式城市大都荒凉不堪。鸦片战争以后,帝国主义强行在华开辟商埠,新式城市开始兴起,都市得以发展,“中国都市之发展,起码就是由于国际资本主义的侵略。国际资本主义的势力到了中国,首先逼中国开商埠”[4]108。周谷城认为,都市兴起的根本原因为资本主义经济的兴起。其一,新式商业的兴起促使都市的发展。中外贸易的发展促使商埠的繁荣,同时也使未经开放的旧式城市没落。其二,新式工业的兴起促使了都市的发展,即“商业固可以促新都市之发展;工业依然,也是促进新都市之发展的”[4]121。商埠是帝国主义在华投资办厂的集中地,同时也是中国资本的集中地,都市随工业的兴起而兴起。其三,银行、邮政以及新式交通运输业的兴起也促进了都市的发展。都市因帝国主义的侵略而产生,产生之后就更便利了帝国主义的侵略,“一方面把中国经济套在国际资本主义的经济网里面;另一方面延长了帝国主义的寿命”[4]108。周谷城对都市社会作了一番考察,认为都市社会已呈现出新的阶级对立,也就是资本家和劳动者的对立。买办在都市社会颇为活跃,周谷城分析了其危害性,即“站在外国资本家的佣人或走狗地位,恰恰作了打击中国工商业的有力工具”[4]151。随着产业革命的兴起,都市社会的自由职业者日多,但他们的阶级属性颇难把握,周谷城勉强将其划入富人阵营,因为“他们几乎完全只便于富人,而与贫人不甚相干”[4]165。周谷城对都市犯罪的社会根源作了实事求是的分析,认为“都市愈发展,贫富愈悬殊,生活的斗争愈紧张,或生存竞争愈激烈,人们的侥幸心理愈发达,破坏社会秩序的事必然的多起来”[4]176。
三、农村的崩溃
周谷城认为,土地私有制是造成中国农村破败的根本原因之一。在土地私有制之下,土地兼并和贫富悬殊也就不可避免,“兼并土地之事,既极盛行,贫富的悬殊,也就日甚一日”[4]188。因土地分配不均,无地或少地农民不得不纳租以耕,而田租就是地主对农民的剥削,“被地主剥削去的劳力,化成实物便是田租。地主向佃户征收田租,正如资本家向工人榨取剩余价值一样”[4]199。吕振羽也指出:“地租的本身,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场合里,无论以何种形态表现出来,本质上即是剩余劳动即无偿劳动的构成物。[7]”除挥霍享乐之外,地主剥削来的田租被用于土地兼并和放高利贷,而此两者恰恰是“破坏农村的两个毒气炮”。田租剥削、土地兼并和高利贷造成农民日益破产,即“朝着无产的路上恶化”[4]214。农民的破产化意味着游民泛滥和匪患严重,两者又加剧农村的破败。“耕者有其田”和“土地国有”是中国革命的基本目标。张闻天(化名刘梦云)指出:“土地国有,是土地革命的最后的一句话,即是土地革命的最彻底的实行,因为这是消灭中国地主对农民的封建剥削的最彻底的办法”[8]。帝国主义的剥削也是造成中国农村破败的根本原因之一。李达指出:“农民每年劳苦的所得,除了吃一点粗茶淡饭以外,其余都换成金钱,直接或间接的送到帝国主义者的钱袋里”[5]459。周谷城认为,帝国主义一方面在都市发展资本主义经济,一面对农村进行商品倾销和原料掠夺,都市因此而兴,农村却因此而衰,“中国近几十年都市发展的事实,恰恰是破坏农村的。农村加速度的崩溃,便促成了都市的发展”[4]181。军阀肆虐也是造成近代中国农村破败的重要原因,“军阀的经济基础,最根本的便是农民的供给”,军阀横征暴敛,以致田赋大增和苛捐杂税泛滥,其他还有“强拉民夫,勒种鸦片等惨无人道的办法,都是直接破坏农村的”[4]312。
四、军阀的形成
民国时期,军阀猖獗。周谷城对军阀问题颇为关注,认为军阀在都市发展和农村崩溃之中而起。周谷城首先分析了军阀的成因,即“一则旧统治阶级崩溃了,二则革命运动兴起了,三则统军者成了过渡时代的重心,四则帝国主义者拿统军者为奇货”[4]218。周谷城还特别分析军阀割据的成因为:“盖中央在彼时穷极了,要练新军,苦于没有财力;不得不任各省督抚就地筹款为之,把练军之权,交于督抚之手。等到新军练好了,中央乃欲一一收归自己统辖。可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地方督抚所练之军,中央哪能统辖得了?统辖不了,于是军阀割据的局面乃成”[4]275。军阀在近代中国可谓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农村的破败、都市的发展和帝国主义的侵略都助长了其发展。第一,作为最为重要的财源之地和兵源之地,农村实为军阀的生命线。第二,都市的发展也便利了军阀,“都市发展,税收增加,固然便利了军阀;但都市发展,新式金融机关发达,也便利了军阀”[4]275。第三,帝国主义的侵略更助长了军阀,“帝国主义者既有军火的供给,又有债款的供给,有时还供给军事顾问及专家,于是军阀的必要条件具备了”[4]330331。周谷城进而指出,军阀具有对内独裁和对外投靠的两重性:“对中国各种社会势力而言,是军阀,因为不受任何社会势力的支配。对帝国主义而言,不是军阀,因为要受帝国主义者的支配”[4]280。周谷城最后分析了军阀政治的表现形式,认为军阀统治、军阀割据和军阀混战都是军阀政治的具体表现形式。
五、意识形态的变动
周谷城认为:“自从产业界起了根本的变化,社会关系便随着变化起来了。有了社会关系的变化,意识形态,也随着变化起来”[4]90。周谷城明确指出其变动的深刻性:“中国快要有东方文化变到西方文化了,快要有精神文化变到物质文化了”[4]2。这种变动的深刻性大致可体现在三个层面。其一,道德观念的变化,“中国原有之道德观念,最流行的,有尊君、亲上、祀长等等。近数十年来,因社会关系的变化,这等道德观念,几乎完全绝了种。起而代兴的乃有所谓博爱、平等、自由等等。”其二,风俗习惯的变化,传统的风俗习惯逐渐为西洋的风俗习惯所取代,男女平等、自由恋爱等新的风俗习惯兴起。其三,学术思想的变化,从封建一统到“中体西用”,从“中体西用”到议会政治,从议会政治到民主、科学,从民主、科学再到马克思主义,近代中国的学术思想可谓大变特变[4]90。从经济基础的变动写到意识形态的变动,体现出周谷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服膺和运用。
六、学术特色
周谷城《变化》一书分析独到而深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学术特色。有学者指出:“周氏之作是我国早期社会结构史研究的代表作”[9]7,具体表现在以下几点。
1. 求真与致用的结合。大革命失败后,思想界就中国社会何去何从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有关帝国主义侵略对近代中国的影响更是争论的焦点之一。周谷城撰写《变化》一书的主要目的就是回应该问题,“书中主要之点,只在说明帝国主义如何影响中国社会全体;换言之,只在说明中国社会全体怎样套在世界经济网里面去的”[4]。周谷城在其后的著作中对空谈学理之风明确提出批评:“研究中国问题时,其所发表的著作,好像专作论文,与中国问题好像不相干”[3]。有学者指出,该书“完全在于揭示中国社会转变的原因,以图改造中国社会的现状”[10]72。《变化》等书的致用性并非偶然。早在湖南一师任教期间,周谷城即强调求真与致用的并重[11]150-163。认为,求真与致用也正是周谷城后来成为一代本文著名学者和社会活动家的深层原因。
2.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周谷城的治学准则,“我的信仰则是实事能求其是。工作之始,从实际出发;工作至终,是实事求是的。自始至终,则坚持理论联系实际”[12]277。《变化》等书的突出特点即为实事求是。其一,注重实证,大量运用了各种数据和材料。 其二,广泛借鉴,博采众长。周谷城是马克思主义者,与毛泽东等中共人士交往密切,可谓不是共产党的共产党[13]26。但《变化》等书并不是简单地与中共保持一致,而是广泛借鉴社会各派的学术观点和主张。《变化》等书虽推崇阶级斗争,但绝不是“以阶级斗争为纲”。认为都市犯罪高发的根源为贫富悬殊和生存竞争的激烈,认为帝国主义的侵略逼出了中国的产业革命并引起了中国社会的根本变化等,皆为平实之论。也正因为此,《变化》等书的分析颇为令人信服[10]114。
3. 不足与局限。《变化》的主要问题就是偏重阶级斗争,周谷城后来也坦承这一点[14]227。阶级斗争理论要求明确划分两大对立阶级,但实际情形并不易做到。例如,《变化》对都市自由职业者的阶级划分:一方面认为“这些人既不是完全站在资本家一边,也不是完全站在劳动者一边”,一方面又认为“他们几乎完全便于富人,而与贫人不甚相干”[4]165。这就不无牵强。偏重阶级斗争也多少影响到其学术性,“对结构要素中的社会群体、社会组织、社区缺少必要的分析,显得研究尚欠深入”[9]7。需指出的是,在风雨如磐的革命战争年代,以上问题实微不足道。周谷城是马克思主义者又是革命者,他以革命的视角观察中国社会实属必然,而革命与阶级斗争的关联则促使他对阶级斗争的偏重[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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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on the Change of Chinese Society
XING Zhan-guo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Henan)
Observing of the change of Chinese society from the revolutionary visual angle, the Change of Chinese Society believed that the imperialism aggression brought about industrial revolution with force for China,which caused foundmental changes of the Chinese society. The main academ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book were the combination of seeking truth and beeing pragmatic, seeking truth from facts and so on. But the problem of paying too much attention to class struggle also existed in the book.
imperialism; industrial revolution; the change of chinese society; Maxism; class struggle
C91
A
1008-8105(2010)04-0054-04
编辑 戴鲜宁
2010 − 03 − 04
邢战国(1970 −)男,河南大学马列部副教授,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