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顷堂书目》误收唐人著述考
2010-03-22张固也贺洪斌
●张固也,贺洪斌
(1.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献所,武汉 430079;2.吉林大学 古籍所,长春 130012)
清初藏书家黄虞稷编撰的《千顷堂书目》以著录明人著述为主,又附宋末及辽金元四代著述于各类之末,这是其体例上的一大特点。但是笔者检读时意外地发现,这部书目中竟然误载了几种唐代著述,而且其中两种早在唐宋时就已失传或根本没有存在过,黄虞稷甚至明清任何藏书家都不可能见到。何以会出现这种与其体例完全不符的现象,这些误例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有必要加以探讨。
1 误收唐人之书考
《千顷堂书目》误收唐人著述之确凿无疑者,有以下5种:
(1) 卷三经解类:“赵英《五经对诀》四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87页。下引版本同。)按:此书附见元人著述之下,其前“张伯文《九经疑难》十卷”后注云“以下不知时代”,言外之意为出于宋辽金元四代之一。但赵英实为唐高宗时人。《新唐书·艺文志》经解类云:“赵英《五经对决》四卷。英,龙朔中汲令。”除此之外,赵英的生平别无可考。其书《旧唐书·经籍志》没有著录,而该志又是据唐毋煚《古今书录》编撰的,说明唐玄宗开元年间此书就有可能已经失传。今存宋代公私藏书目录不少,也无一著录此书,更足以证明其在宋代肯定已经失传,欧阳修只是根据某种史料记载加以著录的。郑樵《通志》卷六三《艺文略》经解类著录其书,则是抄自《新唐书·艺文志》。
(2) 卷三小学类:“周才《字录》□卷。”(101页)按:此书亦列于“不知时代”下。据清郑珍《汗简笺正》考证,宋郭忠恕《汗简》已引周才之书,“编中止采一‘饔’字,今本‘饔’下写脱,此目据《古文韵》可见”。[1]宋夏竦《古文四声韵》中所收古文字体,多出《汗简》,所以郑珍作出这一推断。唐代收集古文字体的风气较盛,郭忠恕由五代入宋,其所引唐人郭知玄、王存乂、孙强、李商隐、裴光远等此类书籍多种,大都不见于古代书目,而所收汉魏此类书籍则多见于《隋书·经籍志》。周才很可能是唐五代时人,也不排除时代更早。
(3) 卷七地理类中:“董慎《续豫章志》。”(187页) 按:此书列于明代“郭子章《豫章大记》”与“赵迎山《续豫章志》”之间,但卷八重出赵迎山之书,却又列在元代。这说明黄虞稷其实根本不清楚赵迎山的时代,有理由怀疑他也没有董慎确为明人的证据。唐末冯贽《云仙杂记》卷二“绫角巾”条云:“王邻隐西山,顶绫角巾,又尝就人买绫,脱顶巾贮之。尝未遇而叹曰:此巾名实相副矣。”卷七“陈蕃待客”条云:“陈蕃待客,拌饭以鹿脯,芼羮以牛脯,未尝别为异馔。”两条文字下都注明出于“董慎《续豫章记》”,古代书名中“记”“志”往往不分,既然作者相同,所指当即同一书。但这两条引文尚有可疑之处。冯贽天复元年(901年)自序,称家藏九世之书二十余万卷。唐代朝廷藏书才四五万卷,私家藏书较多者,也不过二三万卷,所以明胡应麟《经籍会通》曾质疑:“贽何人,乃能有此?”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一说,其中“所引书名,皆古今所不闻,且其记事造语,如出一手”,“然则所谓冯贽者及其所蓄书,皆子虚乌有也”。赵与旹《宾退录》卷一则从体例上致疑:“援引书百余种,每一书皆录一事,周而复始,如是者三。其间次序参差者,数条而已。编集文籍,岂能整齐如此,已可一笑。”当然,胡应麟《四部正讹》卷下又曾说:“余读其前六卷所引诸杂书,无一实者,盖伪撰其事,又伪撰书名实之。至末二卷所引,则诸书大半尚存于今,胡以云悉诞也?”也就是说,冯贽引书,大多数出于伪托,少数可能真有其书。董慎《续豫章记》之真伪,尚难质言,但其最晚应为唐人唐著,是毫无疑问的。唐牛僧孺《玄怪录》卷二记载董慎,称其隋大业元年任兖州佐史,性公直,明法理。如果这个董慎就是此书作者,则其书当出隋末唐初。
(4) 卷十四医家类:“郑景岫《广东四时摄生论》一卷。”(386页) 按:此书列于明代。但《新唐书·艺文志》医术类云:“郑景岫《南中四时摄生论》一卷。”虽然郑景岫生平无考,但毫无疑问应为唐代医家。其书则宋真宗时已经诏令刻印颁行,所以宋代广为流行,书目中多有著录。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二云:天禧二年(1018年) 八月“丁未,内出郑景岫《四时摄生论》陈尧叟所集方一卷示辅臣,上作序,命刊板模印,付合门,赐授任广南臣僚,仍分给诸道州军”。《崇文总目》医书类:“《南中四时摄养论》一卷,郑景岫撰。”《通志略》卷六九《艺文略》医书类:“《南中四时摄生论》一卷,唐郑景岫撰”其《校雠略·书有不应释论》又云:“有应释者,有不应释者。《崇文总目》必欲一一为之释,间有见名知义者亦强为之释。如郑景岫作《南中四时摄生论》,其名自可见,何用释哉。”《宋史·艺文志》医书类:“郑景岫《广南四时摄生论》一卷。”
(5) 卷十四医家类:“蔺道《接骨仙方》二卷。”(386页)按:此书列于明代,但其最早载于宋佚名《急救仙方》。该书《四库全书》本六卷,乃从《永乐大典》辑出,残缺不全;《道藏》本十一卷,卷六收录《仙授理伤续断方》。卷首序称:“此方唐会昌间有一头陀,结草庵于宜春之锺村,貌甚古,年百四五十岁。”一日,村民彭叟“之子升木伐条,误坠于地,折颈挫肱,呻吟不绝。彭诉于道人,道人请视之,命买数品药,亲制以饵。俄而痛定,数日已如平时。始知道人能医,求者益众。道人亦厌之,乃取方授彭,使自制以应求者,且誓之以无茍取,毋轻售,毋传非人,由是言治损者宗彭氏。彭叟之初识道人三十许,今老矣,然风采无异前时。问其姓名,曰蔺道者。问其氏,曰长安人也。”“道人有书数篇,所授者特其最后一卷云”。[2]叙事夸诞,今人疑为北宋人自撰,而伪称唐蔺道者,但没有确切证据。
还有一种书没有确切证据属于误收唐人著述,但可以提出一些怀疑。《千顷堂书目》卷九食货类:“贾□□牛经四卷。”(253页)贾姓人编撰的牛经,宋代《四库阙书目》、《宋史·艺文志》农家类著录有“贾耽《医牛经》一卷”。宋《证类本草》引用过几条“《贾相公牛经》”(又作《过牛经》) 的文字,“相公”最早是对宰相的尊称,贾耽确为唐代名相,且兼通五行术数。近代农史专家王毓瑚说:“《贾相公牛经》好像就是本书的别题,更可能是后来的人编写的一部牛医书而假托了贾耽的名号。”[3]黄虞稷当是不知有题署贾耽之书,又以为“相公”非人名,标为缺名。不过即使这一怀疑成立,古代技术之书往往经后人加工过,此书由一卷增至四卷,或即明人所为,黄氏著录此书,尚无大碍。
2 误收原因分析
《千顷堂书目》误收唐人著述并不多,但其致误原因却比较复杂,可以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1)据明人藏书目录误收。郑景岫之书唐宋时期盛行于世,书名略有不同,“摄生”或作“摄养”,“南中”或作“广南”,但没有称作“广东”的。因为唐代根本没有“广东”这一名称,宋代以后才有将广南东路简称为“广东”的,但还没有用来改这个书名。明代《文渊阁书目》卷三医书类云:“《广南摄生论》一部一册。”当是省略“四时”二字,前二字仍作“广南”。蔺道者《仙授理伤续断方》,宋代未见书目著录。明代《文渊阁书目》卷三医书类云:“《续断方》一部一册。”即此书简称,当已从《急救仙方》中别出单行。既然两书明代尚存,理论上黄虞稷有可能收藏,但其既将两书误作明人著述,书名、作者又与以上记载略有不同,说明其既没有见过两书,也不是根据以上书目著录的。而晚明朱睦楔拿《万卷堂书目》卷二医家类中,著录“《广东四时摄生论》一卷,郑景岫”“《接骨仙方》二卷,蔺道”,[4]与之完全相同。黄虞稷必系据此著录两书,因朱氏没有标注作者时代,而误以为郑景岫、蔺道是明人。
(2)据明人其他书目误收。如果说以上两书毕竟明代尚存,黄虞稷因其所据明人藏书目录未标时代而误收,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赵英《五经对诀》早在宋代甚至唐玄宗时就已失传,竟也误收进来,就更令人称奇了。这肯定不是据明人藏书目录误收,而是另有来源。考明朱睦楔拿《授经图义例》卷二十云:“《五经对诀》四卷,赵英。”该书卷首有朱睦楔拿序,云:“余观《崇文总目》有《授经图》,不著作者名氏,叙《易》、《诗》、《书》、《礼》、《春秋》三家之学,求其书,亡矣。及阅章俊卿《考索》,图六经皆备,间有讹舛,余因考之。”又有黄虞稷序,云:“是集未经镂版,黄征君俞邰向藏写本,龚主事蘅圃、高舍人澹人刻之白下。”又云:“西亭(朱睦楔拿) 旧本先后不无参错,予与龚子蘅圃重为厘正。”朱彝尊《经义考》卷二九四《授经图》下云:“龚御史翔麟未仕时刊于白门,稗黄征君俞邰增益之,凡增入古今作者二百五十五人,经解凡七百四十一部,六千二百一十八卷。”朱氏《曝书亭集》卷三四有《授经图序》,亦云:“是集黄征君俞邰藏有善本,龚主事蘅圃刊之于白门。”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一七云:“《崇文总目》有《授经图》,其书不传。明周藩西亭王孙乃因章俊卿《考索》图增定之为四卷,卷首有自序,及西亭之子勤羮一跋。图首授经世系,次诸儒列传,次诸儒著述、历代经解。此书旧无刊本,大梁水后西亭藏书数万卷,皆付巨浸,赖泉州黄俞邰家有写本,康熙间与朱检讨竹垞同较定,刻之金陵,其书始行于世。”可知朱睦楔拿有感于宋人《六经图》失传、章俊卿《山堂考索·六经门》之图讹舛,乃作此书,当时没有刊行。明清易代之际,朱睦楔拿家藏图书散佚,此书原稿不存,仅黄虞稷家有写本,康熙中与龚翔麟、朱彝尊等共同校勘增补,刻印行世。至此,我们可以恍然大悟:黄虞稷原来是根据《授经图义例》著录赵英之书。可惜黄氏虽然称得上《授经图义例》之功臣,但似乎对其书的性质和体例相当隔漠。朱氏之书力图反映历代六经传授注解的全貌,几乎将宋元以前书目著录的六经著述,无论存佚,尽收于内,明人著述只占很少的部分。而且各类之下,书名或性质相近的图书大体按时代先后编排,只因图书过多,有些地方排得比较零乱。如赵英之书列在“张镒《五经微旨》”和“齐唐《五经要旨》”之间,张镒是唐德宗时人,齐唐是宋仁宗时人,赵英早于张镒,本应列在前面。但朱氏将其列在齐唐之前,至迟应为宋初人,黄氏误作明人,是很不应该的。
(3) 据明代方志或其他记载误收。周才《字录》仅见郭忠恕《汗简》一引(《古文四声韵》又抄之),董慎《续豫章记》仅见冯贽《云仙杂记》两引,从未见于书目著录,后者甚至有可能是冯贽杜撰出来的人名和书名。黄虞稷既不可能收藏或见过两书,也不可能根据任何明代藏书目录著录。唐宋以后,方志编撰越来越盛行,但往往为后出者所取代,前代方志亡佚得也较快,而仅有少量佚文见于后世方志引用,成为后人考证旧方志的主要依据。董慎《续豫章记》的这两条文字,经常见于明代以后的江西方志及其他古书引用,黄虞稷当是偶然从这些书中见此书名,而没有看到宋人的记载,于是误以为是明代之书。此书收录方志特详,出于方志记载者当不在少数。同样,明代晚期出现一股书写古文字的风气,或有人提及过周才《字录》,黄氏不察,以为宋末以后之书而误入。
3 兼论全书性质
以上关于《千顷堂书目》误收唐人之书及其致误原因的考证和分析,对于准确认识这部书目的性质具有重要意义。
此书书名与宋尤袤《遂初堂书目》、明朱睦楔拿《万卷堂书目》等相似,多数目录学、文献学论著和教材都直接将其归入私家藏书目录。如汪辟畺说:“有明一代,私家之目录虽多,其最有典则可以取法者,《千顷堂书目》,其巨擘也。”又说它是“私家目录而兼有史家目录者也”。他还批驳了此目抄自朱廷佐《古今书目》之说:“钱牧斋辑《列朝诗集》,从俞邰借书,得尽阅所未见,又为黄氏作《千顷斋藏书记》,是虞稷固尝实有其书,并非悉据朱氏旧目,足以取证。”[5]李万健说:“黄虞稷正式进入明史馆之前,就已经据千顷斋家藏编撰成《千顷堂书目》。在服母丧期间,他已为修志工作作了充分准备。进馆之后,他努力工作,前后用了近10年时间,对《千顷堂书目》进行修订、扩充,撰成《明史艺文志稿》。”[6]也有不少学者认为,此目并非藏书目录。如昌彼得说:黄虞稷“不以家藏为限,专蒐有明一代的著作,并参考友人朱廷佐所辑的《古今书目》,附录宋金元人著述,编为《千顷堂书目》卅二卷”;“《千顷目》并不是一部藏书目录,是师法阮孝绪《七录》、郑樵《通志艺文略》,参取书目而作成,不论存佚及是否自藏。”[7]其实此书为黄虞稷参与《明史·艺文志稿》编撰之产物,可能参考过其他明清书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多数学者仍然称其为藏书目录,除了惑于其书名外,大概还以为它主要根据黄氏藏书,即便少数图书采自他人藏书目录,仍然不妨从总体上视其为私家藏书目录。少数学者说它不是藏书目录,主要是从其以著录明人著述为主这一特点推测出来的,而对它采录其他书目的比重未必有充分的认识。
上文所考误收唐人著述的原因,代表了其全书在黄氏家藏图书外的三类史料来源,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明焦竑《国史经籍志》抄自郑樵《通志·艺文略》之书,当然是南宋初以前人的著述,黄氏不察,多有误作明人之书的,如五行类蒋日新《开云观月歌》一卷。至于非黄氏家藏图书在整部书目中所占的比重,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举例说明。
一是此书各类之末有些图书下注云:“以下不知时代”“以下不知姓氏”等字样。虽然不能排除其中少数图书黄虞稷家有藏本或见过其书,只因原书未题时代、作者而黄氏不知,但多数应为黄氏所未见,因其所据书目或其他史料中没有记载时代、作者,黄氏也没能考证清楚,才不得已加上此注。如卷三经解类:“张伯文《九经疑难》十卷(以下不知时代)、胡顺之《经典质疑》六卷、黄浚《五经通略》二卷、赵元辅《六经图》二卷、张沂《辨经正义》七卷、黄大昌《晦庵经说》三十卷、颜宗道《经说》一卷、赵英《五经对诀》四卷、《六经奥论》六卷(旧以为郑樵著,非。以下不知姓氏)、《莆阳二郑六经图辨》十卷(一作四卷)、《九经要览》十卷、《九经三传沿革例》一卷(岳珂撰)、《五经难字直音》五卷、《盱郡廖氏九经总例》一册、《经义模范》一卷。”(87页) 这部书目先后由杭世骏、卢文弨、吴骞等各据《内阁书目》《经义考》《明季遗书目》等作过辑补,故各本差异较大。此处诸条未言有后人增补者,但“《九经三传沿革例》一卷(岳珂撰)”,注作者于书名下,既与全书体例不符,更与前注“以下不知姓氏”矛盾,《四库全书》本无“例”“岳珂撰”四字,比较接近原本,知四字为后人所加。又此条下《适园丛书》本空一行,以下末尾三书清代尚存,当是后人增补,所以留此空行,以示区分。《四库全书》本则在空行处多出《六艺纲目》一书,显然也是后人添写上去的。除此以外,前面12种书全部见于朱睦楔拿《授经图义例》卷二十。其中赵英《五经对诀》上文已经考证是据朱氏之书著录的,其他多数图书如张沂《辨经正义》,宋代就已罕见著录。仅黄大昌之书宋赵希弁《读书附志》有详细介绍,岳珂之书至今盛传于世,但黄虞稷既言“不知时代”“不知姓氏”,当是由于前者朱氏未言时代,后者朱氏未题作者且书名中无“例”字,而黄氏仅抄朱氏之书,疏于考证,才会将二书附录于此。如果其他各类的情形与此相同,全书中仅此一项就有数百种图书是根据其他书目著录的。
二是此书著录的很多图书之下,不载卷数,当非黄氏家藏图书。清初尤侗编撰《明艺文志》五卷,《四库全书总目》卷八七批评其“既多挂漏,又往往不载卷数及撰人姓名”。黄虞稷继续其工作,曾经想弥补上这一缺憾。陆陇其《三鱼堂日记》卷下云:“黄俞邰来,言史馆有《文渊阁书目》,系宣德年间杨文贞等编,但不著卷数及撰人姓名,故今修《明史艺文志》,难以为据。”《千顷堂书目》实为黄虞稷《明史艺文志稿》之别本,仍多不载卷数。倪灿《明史艺文志序》即为黄氏志稿撰写之序,曾说及其原因:“诸书既非官所簿录,多采之私家,故卷帙或有不详。”《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九亦云:“《千顷堂书目》虽著录,而不载卷数,盖黄虞稷亦未见之。”其实明代书目不载卷数的做法,并不限于如《菉竹堂书目》《晁氏宝文堂书目》《古今书刻》《近古堂书目》《玄赏斋书目》《赵定宇书目》等“私家”藏书目录,“官所簿录”也多有此弊,如《文渊阁书目》《明太学经籍志》《行人司书目》《内阁藏书目录》《秘阁书目》等皆不载卷数。这一方面是由于明代书目多属登记簿性质,著录过简;另一方面是由于书籍制度的变化,有些书目(特别是官簿)用册数、本数代替了卷数。因此,此书不载卷数者,固然“多采之私家”,也必有“官所簿录”者。但如上所考,董慎《续豫章记》之类图书不可能见于明代公私藏书目录,说明黄氏还参考过一些非书目史料。乔好勤说:黄虞稷“所用材料并非都是现实藏书,有许多是从地方志、史传和私人记载中抄来的”。[8]这是极有见地的。
这类因不载卷数而知其非黄氏家藏之书的,在全书中占有很大比重。兹以卷三孝经类明人著述为例,除卢补不计,凡著录64种,其中孙蕡《孝经集传善(别本作义)》、何初《孝经解》、吴从敬《古文孝经集义》、沈度《孝经旁注》、晏铎《增注孝经》、程廷策《孝经忠经订注》、王守仁《孝经大义》、邓以诰《孝经全书》、余时英《孝经集义》、冯从吾《孝经义疏》、曹于汴《补正孝经本义》、毕懋康《编次孝经大全》、徐守纲《孝经集注》、唐大章《孝经旁训》、江旭奇《孝经疏义》、《孝经考异》、吕维祺《孝经衍义》、吴从周《父母生之续莫大焉章衍义》共18种不载卷数,又有孙吾与《孝经注解》、方孝孺《孝经诫俗》、曹端《孝经述解》、刘寔《孝经集解》、薛瑄《定次孝经今古文》、应纲《孝经刊误集注》、童品《复位孝经传注》、潘府《孝经正误》、蔡烈《孝经定本》、周木《考定古今孝经节文》、刘闵《孝经刊误》、罗汝芳《孝经宗旨》、沈淮《孝经会通》、李材《孝经疏义》、李槃《孝经别传》、孟化鲤《孝经要旨》、方学渐《孝经绎》、蔡毅中《注古文孝经》、吕维祺《图书外传》、邹期相《孝经笔旨》共20种(73—74页),《四库全书》《适园丛书》本亦皆不载卷数,此本卷数疑为后人所添补,则合计黄氏原书不载卷数者多达38种。如果按此比例,加上前述各类末附不知时代、不知作者之书,再考虑到还有部分标明卷数的图书出自明代《国史经籍志》《世善堂书目》《汲古书目》《澹生堂藏书目》《万卷堂书目》《百川书志》《得月楼书目》《世学楼书目》《徐氏家藏书目》等载有卷数的书目及一些清初书目,3项合计,当占全部图书的2/3以上。如此大的比重,实在超出笔者开始写作本文时的想像!
综上所考,《千顷堂书目》中属于黄虞稷家藏图书的,约仅1/3;此外多数图书是根据其他明清公私藏书目著录的,还有不少图书取自《国史经籍志》《授经图义例》之类存佚兼收的书目,甚至还参考过方志、传记等史料。因此,不仅从其主要著录明人著述的特点,更重要的是从其著录依据上的这一特点,都充分说明它是一部典型的史志目录,绝对不宜称为私家藏书目录。而且黄虞稷在编撰过程中,很少参考宋元以前文献,又似乎不太注意藏书目录与非藏书目录的区别,以致于将后一类书目中所收明代业已失传的唐人之书误作明人著述。至于误宋元人为明人,时代、作者可考而称曰“不知”者,更是所在多有。篇幅所限,未能多及。亟望有志之士,通作考证,必将嘉惠学林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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