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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歌手昂美仙“撤赛”谈起

2010-03-21牛学智

文学自由谈 2010年3期
关键词:阿诗玛作家文学

●文 牛学智

昂美仙是什么人?来自何方?这些可以不必知道,但你如果有幸听过《阿诗玛》这首歌曲,也就捎带着了解了《阿诗玛》的歌唱者——昂美仙,一个来自真正底层的云南少数民族女村长,至少我本人就是这样一个理解程序。这并不是我不喜欢娱乐节目,也不是我多么反感像蒸包子一样一批批出笼的流行歌手,我只是觉得,从中央某些频道到多如牛毛的各地方频道完全没有必要一定为了收视率,或者一定为了三句话抓住观众,就非得拿老百姓的伤疤、短处,乃至于本不该示众的隐私做娱众的作料。比如像辽宁电视台、湖南卫视、黑龙江电视台等等,总喜欢拿老百姓的家庭纠纷、某些身体有突出特征的人,或者约一二三流明星,全国人民都盯着那么一点貌似体恤民情、理解个体心灵或者以所谓平民、平等为幌子的节目旋转。当然,被抓去当节目看的人是不是真的愿意,一般观众自然不得而知。但我想,从被抓去人的尴尬表情,不难看出,这样的示众对于他们,或许真的出乎意料。被示众者的不自在和欲躲避不能的惊悸,是主持人、导演、节目策划者求之不得的收视率、看点,预期的成功中,他们扮演成眼泪巴叽的倾听者像淘宝一样打捞着被示众者的辛酸和难堪。

这里,我主要说的是昂美仙,我之所以先说这一大堆与昂美仙、与《阿诗玛》没多大关系的娱乐节目,是说昂美仙是怎么上了东方卫视的某个据称是“世博”十强家庭(或歌手)大赛的事,包括曾经是偷税漏税的高手怎么就摇手一变坐在评委席振振有词的某影视明星的事,我一概不知。当我打开电视的时候,昂美仙已经在比拼台上宣布她要撤出比赛的理由。有几句话说得非常意外,大意是说,云南她所在的那个村子,她的家人、她的村民正忙着抗旱呢,还不知今年的毛豆有没有着落?当然,她一再强调,她的村民仍然十分支持她,希望她将比拼进行到底。可是,她的结论是,她现在无法笑出声来,她也没有任何心思将比赛进行下去,她现在惟一想做的就是“回家”——“我想回家”,这是她表达得最肯定的一个理由。

接下来的节目自然非常顺利,不看也能猜得出来,就是某某获胜、某某落选,再接着是对获胜者的鲜花和掌声,对落选者的同情和眼泪。大家相拥一抱,说几句惋惜的话,送走完事。

由昂美仙的撤出比赛,我突然想到了中国作家的获奖,不,应该说中国作家对获奖的由衷焦虑。这种获奖焦虑症,并不是由来已久的事情,据不确切考证,应该是伴随政绩工程一同产生的一种新生事物。它催生了一批作家的成名,也葬送了成名作家的创作前程。结果是,文学奖项越设越多,获奖作家越来越多,作品的质量却越来越经不起长久的品评,更遑论通过评奖诞生经典力作。据我所知,多数获奖作品,获奖之日也就是其生命终结之时,据相关数据统计显示,近十多年来,若干大奖的入选作品进入当代文学研究序列的概率远远不及落选作品,甚至大多数获奖作品早已淡出了研究者的视线,这还不包括非专业研究人员。既然如此,作家为什么对于获奖,还要蜂拥而至、只嫌奖项设置名额太少呢?问题非常简单,不外乎名和利。

对于最有希望进入前三强的昂美仙,观众抱怨她撤出的理由太直白,但昂美仙总是反复强调老家的土地干旱了,作为村长她或许不能格外做出什么贡献,但她认为在抗旱的时刻,她必须在场,这是其一;其二是,家乡人民正在赤膊上阵抗旱,她再也没了比赛的心情,没有心思站在这里唱她的山歌了。昂美仙的抉择在观众看来显然出现了价值错位:在人们认为的最高荣誉与血肉相连的村人之间,或者在供别人看却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生命联系的事物,与有着生命联系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一再彰显乃至于被多数人从此记住的符号之间,昂美仙抽了众人的耳光。对于昂美仙的这个选择,也许有不同的解释。比如,如果我十分相信电视节目策划者,我不会对昂美仙持怀疑态度;但若像前面讲到的那些节目一样,觉得这大概是个特别制作的“包袱”,昂美仙只是个道具,那么,对于她的选择尽管已经含有这个时代反复唱响的所有大词的含义,崇高、境界、胸怀、责任、质朴等等,都将只是一份预先订制好了的噱头。如果昂美仙确属于突然的举动,她非但与前面提到的任何一个大词匹配,而且她可能真正书写了泥土、大地、天空、农民的超级意义,足以让为了获奖而获奖的任何行为为之汗颜,范围将不止是演艺圈内的事件,直接与此相关的是中国作家的获奖焦虑症。

现在想一想,因马悦然的中国之行而引起的人们对山西作家曹乃谦的猜测,因德国汉学家顾彬“垃圾说”导致的对中国当代文学如何的衡估,以及近日来批评家陈晓明与肖鹰关于当代文学成绩到底“前所未有的高”,还是不宜过高评价的争议,等等。所有问题倘若换个立场,是不是该放在平常生活的平台来看待?也就是能不能从荣誉的高端撤下来,放到平民百姓的角度把文学作为生命之一部分、精神生活必需品之一部分来看待。所有眼睛盯着奖项的作家能不能学着做一次农民歌手昂美仙的潇洒,肯定地说上一声,我没有心情比赛,我也没有心情笑出声来,因为我的村子正经历着大旱,毛豆还不知着落,我想回家!

《阿诗玛》也许换个人唱照样能一炮走火,但昂美仙肯定是因为《阿诗玛》才被人们记住的;目前而言,中国的文学奖项数量、获奖作品数量、设奖的频率,肯定比《阿诗玛》更多,但有哪些作品真正深入到了人们的心里呢?一个为了奖项而写作的作家和一个因为写作而热爱写作的作家,你很难说谁的作品一定经得起品评,但从现在一些比较边缘的作家作品来看,有一个不争的事实似乎是,出于不得不写而创作的作品,除了切肤的生命体验而外,作品中弥漫着的大地气息、旷野感受,以及对生命挣扎的艰难发抒、对灵魂在多重外在文化交织挤压中还原本相的奋力反驳,一般而言要高于那些技术娴熟、手法多端、讲究叙事的“潮头堡”作家。

说出上述一番话,我的意思只有一个,作家没必要为了获奖而把自己熬得焦头烂额,也没必要刻意为了理论批评、或者某些意识形态的呼声,把自己的创作搞得那么不自在。在电子媒介时代,再高明的作家也玩不过图像,更玩不过动漫和网络游戏,作家能做好的,大概只有一条,就是你是否抓住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为之焦虑、为之烦恼、为之无聊的那么一点心灵错位。这对从网络游戏刚撤下来的人,对从哼哼唧唧的韩剧走出来的人,对从卧底、潜伏、谍战的紧张氛围回过神来的人,文学可能才会显出一点亲切、陪伴的实际来。当然,这一点亲切、陪伴,我指的不是心灵鸡汤,而是使人从现实的无奈中重新振作起来的信念。所以这一类作品,也许具有撕破某种文化惯性的张力、颠覆心理定势和精神绑架的自由力量。因为,你虽然很难说现在流行的一阵紧似一阵的这个文化那个文化风潮,就一定威逼得你喘不过气来,乃至于因跟不上、无缘照面而消沉,但当你的双手从键盘上卸下来,眼睛从屏幕上收回来的时候,你还愿意拖着疲惫一卷在手,那些个跳将出来的情节、故事、人物,甚至于词语、句子,难道仅仅是不得不获取的知识、信息吗?或者仅仅是一堆骗人的鬼话、遮蔽人心灵的药丸吗?我个人的感觉,主要是因为文学能提供给我一些对这个现实、这个时代、这个人世、这个民族的根性我深感困惑的共鸣,以及由困惑慢慢释解滋生的再继续前行的勇力和精神支援,并相信一切浮皮潦草的东西终将会过去的意志,而不是与影视、图像、娱乐节目、晚报消息、网络游戏、QQ聊天室差不多或者根本不如的安慰、回避、躲闪,乃至于老教导人们你应该自省、应该永不疲倦地“克己”才能“复礼”的高头讲章,前提是我已经对我自己尽力了。我相信对文学的这一点要求已经很不崇高了,但就这一点而言,谁又能说它不是作家应该攻克的最后堡垒呢?

一种歌声的美妙,除了使人愉悦、放松,还在于它触动了人神经中最不愿意、也无法明确表达的那种苦恼,昂美仙退场时选择了清唱她熟悉的山歌,这符合她的人品,也从此显示了她另一新的形象——至少我不觉得她仅仅是一个会唱歌的农民;一种好的文学,除了理论家、作家反复强调的那么几条传统、惯例和规范,乃至于境界、情怀以外,把今天人们对文学的接受现实纳入考察的范围,微观一点说,不就是文学通过作家个人经验的方式表达了多数人对现有秩序、文化状态、价值观念的困惑与不满吗?如果现在我们大力提倡的民族性、中国化不是一个封闭的本质主义系统,我愿意改造法农和卡勒的说法重申,文学的生命力不仅镌刻在社会制度和日常行为之中,而且它的活力就在于通过深层次的对于这种运行的社会制度和日常惯性行为的反抗,提起人们生活的信念,也不仅是卡勒所说,文学是语言的突出,它应该是人们能感受到的各种价值中的突出价值。

发现突出价值的作家,他们的最高荣誉不能耽于获奖,至少应该像靠近领奖台的农民歌手昂美仙所做的那样,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自己的原生态,哪怕是并不漂亮的舌苔。我想,这恐怕也是电子媒介时代文学自身能在芜杂的信息中保持生命力的最有效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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