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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艾芜

2010-03-21

文学自由谈 2010年1期
关键词:诗稿诗刊大哥

●文 杨 榉

年轻时节诗意葱茏,每天都有诗情涌动,不觉间积累了数千行诗稿。1961年初夏盘桓于北京,萌动了藉机去见见心中景慕的作家艾芜的念头。径直去了《人民文学》编辑部,一位中年大姐接待了我,说艾平时不来编辑部上班,有什么我们可以转给他。我坐下来写了封短信,自报了家门,连同选好的诗稿一起交给那位大姐。没过几天便收到艾芜的回信,请我去他家,地址是外交部街什方院胡同6号。

艾芜和我大哥是忘年交。解放前夕,重庆地下党得知艾芜上了国民党特务的黑名单,为了他的安全,曾有过一个安排,由大哥将艾芜接到我乡下老家掩护,后因情况变化未能实行。大哥爱好文学,热情干练活动力强,地下党组织根据他的特点,把大哥从学生运动中抽调出来,安排由他牵头,用运作“读书会”的形式,把当时活跃在重庆的进步文人(如邹绛,野谷,雪蕾等)更好地团结一起,以迎接重庆解放。而开展这一活动的策划人,就是艾芜,重庆解放了,大哥却因积劳成疾而英年早逝,组织上认定并出具了烈士证明书,所在区政府来我家收集有价值遗物,艾芜给大哥的一些信件受到珍视被收了去——这是当时少年的我最初的知晓。由此,我心中有艾芜,我想见他,他在信上对我这故人之弟口气也很亲切,我都觉得很自然。

艾芜在京寓所是个独院,庭院洒满绿荫,凉爽雅致,比他后来在成都与沙汀共住之处舒适多了。艾芜是我心中很佩服的作家,一部《南行记》,我百读不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不失理想主义指引,就可以那样地在人间底层流浪,摔打而不致沉沦,太激发想象促人奋进了!艾芜是和高尔基,杰克·伦敦一样有着传奇色彩过人意志的大作家,我相信,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他和他的作品是不可缺失的一页。如今,我坐在他的书房里,望着书橱里一排排阵势恢宏的中外经典名著,不禁回想到阅读《文学手册》时的心情。我原以为从“人间”大学出来的艾芜,生活感受宏富,学识则可能逊之。但读到他著述的《文学手册》后,我惊讶又激动,艾芜对世界文学涉猎之广,知识之博,完全够格于学者教授,真是了不起!他的书房,就是一部放大的《文学手册》,更是他勤奋不息的天地。

艾芜和我摆了一下家常,也问我都喜欢读哪些人的诗?他谦虚地说他不太懂诗,对我送去的诗稿,说由他转给《诗刊》,听听他们的意见。我说我在京逗留的日子不长,便留下了通讯地址。不久收到回信,连同诗稿及《诗刊》的信厚厚一摞。《诗刊》的信大致说,作者有一定写诗才能,有的诗有实感,用词也很美,但大多缺乏深刻的社会内容,故不拟采用谢谢支持云云。艾芜的信则说,你愿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了后要好好修改,《诗刊》的意见可以作为参考。

那时,中国文坛在经历了反右,大跃进及对艾青、丁玲等人的批判之后,政治标准第一,主题先行等假大空框架已初露端倪。如此气候艾芜凭着文学家的良心,对我这初学者,不说套话,不作违心之谈,难能可贵!“愿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说不上至理名言,却透着文学规律的灵气。就在那一年,艾芜去了云南,以笫二次南行为题材,写出了一系列独特新颖不落俗套的《南行记续篇》来,给正在走向僵化的文坛吹进一股鲜活的煦风。好评如潮。艾芜身体力行地实践了他自己的话。

我的那些退稿,在尘封多年之后,挑了些寄出,得以刊用的,恰正是那些“缺乏深刻的社会内容”的诗。(又过些年,《诗刊》发来邀请函,邀我作为部分获奖作者,参加“定于2007年9月2—8日在新疆石河子市举行颁奖盛会及西部之旅活动”,“诚望按时与会,共襄盛举”,那则是后话)我怀念艾芜,尤怀念那颗不说套话空话真正文学家的心。

再见艾芜已是20多年之后。

成都的姑妈告诉我,她在省政协开会时与艾芜同一个组,闲谈时谈到我,艾芜好记性还记得我。留下话,路过成都时可去他家。于是,1985年年初我再次拜访了艾芜。

他和沙汀合住一个院,比起北京那个家,显然寒伧许多。一间厢房拉了两道布帘,隔成三个空间,他的书房设在里面一角,甚为狭窄。经历了“文革”的洗劫,书房陈列大为减色已不再恢宏。谈话间,有《龙门阵》编辑来访,来意是问艾老在重庆北碚工作的小儿子是否春节回家?如家里挤不下,可上他那儿住。

风风雨雨20多年过去。见到经历了“文革”沧桑,已逾八十高龄的艾芜,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硬朗,心里着实高兴。我在去的路上,一路所念的,就是希望看到一个健康,还能思考与写作的艾芜,这是中国文学之幸!后来见演员王志文饰演艾芜,表演过火,形象不贴切,心里很不满意。1961年我见到第二次南行前的艾芜,那时他不过57岁,身体健康得无可挑剔。可王志文把那个寻找阿月阿星的艾芜,扮演成佝腰驼背,说话也颤颤抖抖的龙钟老者,简直离谱得有丑化之嫌!已是八十出头的艾芜,尚且腰直腿硬,走路也毫不蹒跚,何况那时。

我给艾芜捎去了一些重庆熟人的信息,如雪蕾,罗洇两位诗人,他们曾多年蒙冤,在省城申诉过程中四处碰壁,全得艾芜不遗余力帮助,最终给予平反。他们对艾芜感激之情,非语言可表。艾芜得知他们平反后的一些生活、工作情况,甚为欣慰。但还有一位诗人,除向艾芜致以问候外,要我转述他这样一种心态。他曾几次到成都,心里都极想去看望艾芜,却没有去,原因是他不愿见到省文联的某些人。还有一些情绪气话,我也照实向艾芜转述了。艾芜听着,他那一直祥和的表情,慢慢地变得严峻起来,有半晌什么都没有说。作为为中国新文学发展哺吐精诚,奋斗了毕生的艾芜,对文学界实际存在着的种种龃龊与失和,自是不愿见到且不能不感到极为痛心……

每次告别,艾芜总是要送至大门之外,握手有嘱。1987年后,艾老长期住院以及医疗费用无着落等媒体消息不断传来,心里不免阴云笼罩。1992年,一代文学大师终于撒手人寰,我悲痛不已。怀念艾芜,他那亲切谦和的音容与执著一生的大师风范,永远活在我的怀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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