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魏晋诗文看时人的女性审美观
2010-02-17刘容筝
刘容筝
(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学院 管理系,河北 廊坊 065000)
先秦至两汉,随着儒家思想的出现和渐入人心,人们对女性的审美较注重妇女的德行操守,比如重孝道、守贞洁,崇尚贤惠仁义,而对女性的个性张扬方面是采取低调态度的。魏晋时期伴随崇尚自然、不拘名教的玄学的产生和发展,士人形成恣情任性、不拘礼俗的士风,即“魏晋风度”。在这种士风的影响下,魏晋妇女思想解放,个性自由,女性之美开始获得了独立的价值,得到欣赏和珍视。荀粲曾说“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1](卷下,P477)在这种美的独立宣言的鼓舞下,女性开始走向对于美的自觉的追求。魏晋人特别注重仪表风貌,魏晋社会上形成了一种欣赏和追求人物仪容美的风气。翻开魏晋史籍,我们会发现对于当时人相貌的记载比比皆是《,世说新语》专门列有《赏誉》一篇来记载人们的仪容,篇中用美好的语言如“岩岩清峙,壁立千仞”[1](卷下,P246)、“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1](卷下,P333-334)来彰显当朝名士的风度美。明代学者屠隆在《鸿苞节录》卷一中曾说“:晋重门第,好容止。……肤清神朗,玉色令颜,缙绅公言之朝端,吏部以此臧否。士大夫手持粉白,口习清言,绰约嫣然,动相夸许,鄙勤朴而尚摆落,晋竟以此云扰。”[2](卷1)说明魏晋人对容色俊美的极端嗜好。
魏晋人既对美貌如此钟爱,那么他们对女性美的追求也表现出极大的热忱。荀粲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潘岳也称“女实存色,男实存德。”[3](P1992)这与此前极重妇人德行、宣扬“女色惑国论”是完全相悖的。德行才智与美貌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可见他们最看重的就是女性的美貌,足见美色在时人和士人心目中所占的重要地位。持这一观点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阮籍。《世说新语·任诞》第八载“: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 ,伺察 ,终无他意。”[1](卷下,P382)另据《世说新语·任诞》刘注引王隐《晋书》载“:籍邻家处子有才色,未嫁而卒,籍与无亲,生不相识,往哭,尽哀而去。”[1](卷下,P382)出于对邻家卖酒妇美貌的喜爱,阮籍、王戎常与之饮酒,并醉眠其侧,但终无他意,体现出阮籍对美的纯真向往与追求。当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去世后,阮籍为她的“才色”而哭,他的哀伤是发自内心的,这是一个真正懂得美、珍惜美的人,对美的过早凋零的惋惜和痛悼。阮籍没有世俗对于“女色”的种种杂念,而是出于单纯爱美的天性。他欣赏邻家少妇、痛悼邻家少女,体现出他对“美色”“才色”的珍重和爱惜,是把女子的美貌作为美好的事物来欣赏的。
基于魏晋人对女性美的特殊热情和期待,笔者意在通过魏晋诗文的描述,从形貌美、服饰美、神态美等方面管窥时人的审美眼光和标准。
一、魏晋女性的形貌美
在魏晋传世的文学作品中,对女性形貌美的描写层出不穷。“秀色若璋,巧笑露欢靥。众媚不可详,令仪稀世出。”[4](P557)“美女一何丽,颜若芙蓉花。”[4](P565)“粲粲妖容姿 ,灼灼美颜色。”[4](P687)通过这些诗文对美女姿色的描写可以看出魏晋人对女性外在美的追求和向往。魏晋人对肤色白皙者情有独钟。肤白者被称为“玉人”。《晋书·王衍传》载:王衍在清谈时常挥白玉柄麈尾,手与玉柄同样白皙温润,颇为名士们称道。为了使自己肤白,魏晋人刻意去装扮自己,士家子弟“动静粉白不离手”,曹植在接见客人前也要先敷粉。男性尚如此,女子更甚。晋武帝在为太子纳妃时,就指出“: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家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5](卷31,P963)晋武帝的选美标准是“美貌、高个、肤白”,白即是纳妃的条件之一。陆机在《日出东南隅行》里夸美女“鲜肤一何润”[4](P652),左思的小女“皎皎颇白皙”,曹丕描写孙世之女“素颜玄发”。[3](P1088)曹植笔下的洛神“: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6](卷2,P283)他的《美女篇》中的女主人公“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6](卷3,P384),表现出对玉色肌肤的嗜爱。
魏晋风气使然,魏晋人欣赏飘逸洒脱的人格,他们欣赏的女子也是飘逸的、婉约的、轻巧的。曹丕“:有美一人,宛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4](P391)傅玄“:有女怀芬芳。步东厢。”[4](P557)曹植所梦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鹞兮若流风之回雪。”[6](卷2,P283)在魏晋诗文里也多用“盈盈”、“纤纤”、“娥娥”等叠字来形容女子飘逸、温婉的姿态美,体现魏晋人对温婉、轻柔女子的钟爱。
魏晋人长于以自然之物喻美人“,京洛多妖丽,玉颜侔琼蕤”。[4](P688)陆云常用秋兰春萝来比喻美人,称其“德馥秋兰,容茂春萝”。[4](P716)张翰以不同的花来喻不同年龄的女子。“淑女总角时,唤作小姑子。容艳初春花,人见谁不爱。窈窕上头欢,那得及破瓜。但看脱叶莲,何如芙蓉花。”[7](1395册,P252)曹植笔下的洛神“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魏晋人给女子起名时多用植物为名,如晋武帝武悼杨皇后名芷,字季兰;武元杨皇后讳艳,字琼芝;左贵嫔才女左芬字兰芝,魏晋人以美好的植物来形容、比拟女子的美丽容颜,相得益彰。
二、魏晋女性的服饰美
魏晋的上层社会特别注重服饰美,漂亮的服饰是财富和品位的体现。魏晋人对女性的描写也表现出对其衣着打扮的关注。傅玄《艳歌行》没有对罗敷的外貌作详细的描写,而是展示了一下她的打扮“:首戴金翠饰,耳缀明月珠。白素为下裾,丹霞为上襦。”[4](P555)其《有女篇》所写美女“: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珠环约素腕,翠羽垂鲜光。文袍缀藻黼,玉体映罗裳。”[4](P557)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暮春春服成,粲粲绮与纨。金雀垂藻翘,琼佩结瑶。”[4](P652)曹植《洛神赋》“: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6](卷2,P283)《美女篇》中女子的打扮“: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 ,轻裾随风还。”[6](卷3,P384)魏晋人对女子的装扮很关注,他们眼中的美女必是艳妆华饰,极少有“俭梳妆”者。
由于男性对女性的这种审美期待,妇女为了迎合这一需求也相当自觉地、主动地追求妆饰美。魏晋时期,女性的服装经历了两次较大的变化。三国末,妇女们的衣服突破了传统的服装模式,创制出“上长下短”的新款式。史称“孙休后,衣服之制上长下短,又积领五六而裳居一二。”[5](卷27,P823)到晋代又流行“上俭下丰”,上襦短小,而下裙加长加宽。这种服饰的显著特点是上小下大,裙子上升及于腰部,中间束以衣带,即所谓“厌腰”,有点像现在的连衣裙。这一装束更能显示出女性的苗条、秀美、飘逸,大受妇女们的青睐。各式各样的首饰、耳饰、臂饰、腕饰也大受欢迎。步摇、耳环、手镯都是当时妇女喜爱的装饰品。曹魏繁钦的《定情诗》中描绘的年轻女子与恋人约会前的打扮“: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又跳脱。”[7](1395册,P343)诗中也是以华丽妆饰来展示少女的美丽及她对恋人殷切盼望之情。应劭在《风俗通义·佚文》中记载“:桓帝元嘉中,京师妇人作愁眉、啼妆、坠马髻、折步腰、龋齿笑、愁眉者,细而曲折。啼妆者,薄拭目下若啼痕;坠马髻者,侧在一边;折腰步者,足不任体。龋齿笑者,若齿痛不忻忻。始自梁冀家所为,京师翕然皆仿效之”。可以看出在当时,时尚对女子的感染力。当时有些人追求华美服饰,甚至不顾自身经济条件。《三国志·华檄传》批评道:“今民贫俗奢,百工作无益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绣文黼黻,转相效仿。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家无儋石之储,出有绮绫之服;富贾商贩重以金银,奢恣犹胜”,体现出魏晋人对服饰美的偏好。
三、魏晋女性的神态美
魏晋人重视形貌美、服饰美的同时,也推崇神韵美。《世说新语》中评价人物神态美的语言很多,如“神情开朗”、“神色恬然”、“神意闲畅”、“神采秀彻”等都是用来形容士人的神态美。对女子的品评也受此风影响。《世说新语·贤媛》载:“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1](卷下,P368)在济尼看来 ,王夫人谢道韫具有一种散朗的神情,即无拘无束,任心自得而又高雅自信的神态和气质,体现了一种与竹林名士相近似的风范与气度;而“顾家妇”具有纯洁无瑕的心灵,像美玉一样闪闪发光,自然不失为闺中之秀。济尼的意思是说王夫人胜于顾家妇,但他在这里并没有谈及两位女士的优劣,而其间的高下却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此中的奥妙在于,晋人崇尚玄学,推崇玄味,显然能与竹林名士等量齐观的谢道韫,才是当时人们所赞美和崇尚的气质标准,故“林下风致”这一成语成为千百年来形容女子脱俗气质的最佳用语。显然,这些赞美,表露的是不拘泥的人的自由精神,是一种哲学的美和神韵的美。
《世说新语·贤媛》又载:“王汝南小无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痴,会无婚处,任其意,便许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东海,遂为王氏母仪。或问汝南何以知之?曰:‘尝见井上取水,举动容止不失常 ,未尝忤观。以此知之。’”[1](卷下,P361)郝女于井边取水时,被陌生男子观察,依然娴雅从容。她的仪态气质,自然地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令异性倾倒。上文提过的桓温妾,“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斋后。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 ,乃是本怀。’主惭而退。”[1](卷下,P365)这位美人安详娴雅的仪态令凶狠霸道的公主为之动容,心生怜爱之心,体现出外表美、神韵美在魏晋人心中的地位,具有强大的感化力、征服力。
魏晋人向往歌颂女性美,他们眼中美丽的女性是温婉飘逸的,华服艳妆的,安详娴雅的。魏晋女性的美也展现在各个方面,她们对美的追求也是积极自觉的。爱美、惜美是当时的社会风尚。
[1]刘义庆.世说新语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屠隆.鸿苞节录 [M].清咸丰七年保砚斋刻本.
[3]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M].北京:中华书局,1987.
[4]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房玄龄.晋书 [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曹植.曹植集校注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7]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