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和卑劣的见证者

邵龙宝

据说在2007年,有一亿网民参加投票选出了世界七大奇景。其中便有罗马的斗兽场。

第一天到罗马,在60路公共汽车上就路过了赫赫有名的古罗马竞技场。它古色古香,虽然历经千年风雨已破旧不堪,但当年的雄姿依旧,风韵不减,矗立在罗马城区的街道边上。斗兽场是古罗马的象征。

第二次路经斗兽场,我们环绕斗兽场拍照、摄像,从不同角度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想象着它身上的每一把沙粒、泥土、每一块石头都沉淀着悠久的历史沧桑。斗兽场呈椭圆形状,整个建筑物分为四层,底部三层为连拱式建筑,每个拱门两侧有石柱支撑。石柱粗壮、硕大无比,都是由特别巨大的石块砌成的。八十个充当入口的拱门既便于观众迅速入场,又可以在十分钟内清空八万看客。近现代大型体育馆的建筑都是根据它的设计理念建造的。

直到将要离开罗马的前一天,我们才下决心进入斗兽场探幽入微。随着参观的人流入场,穿过一道道粗壮的石柱,我仿佛听到老虎、狮子与角斗士生死搏斗的惨烈叫声。斗兽场是罗马帝国于公元七十年为纪念征服耶路撒冷的胜利,奴役和驱使八万犹太俘虏修建的。这座伟大的建筑物代表了人类建筑史上的一大奇迹,但是不能否认其建造的目的是为满足当时罗马人最奢侈的欲望、人性中最恶毒的好奇心和追求刺激的变态需要。对于看客而言,角斗士是工具,与动物是同类,他们与动物的撕咬,场面越是惨烈,看客们越是欢呼雀跃、欣喜若狂。一般被驱赶上角斗场的是奴隶和囚犯,战俘也不在少数,当时基督教刚刚兴起,基督徒一度也被当做奴隶看待。在元老、长官、达官贵族的心目中,一边被放出的畜生和另一边被驱赶出来的角斗士是一样的。这些人以自己拥有裁决权而兴奋自豪,当他们握紧拳头弯着大拇指,就代表发出了让失败的角斗士尚可活命的信号,以便下一次可以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刺激和欢悦。

这块占地十六万平方米的斗兽场里,约有五十万人在表演中丧命,开幕式接连一百天的庆典中就死了九千头野兽。罗马人的穷奢极欲、挥金如土、講究享乐、追求刺激,堪称世界第一。在所谓罗马最辉煌的年代,全年的假日从公元一世纪的六十六天,增至四世纪时的一百七十五天。罗马人一年当中差不多近半年的时间沉迷于声色犬马、观看角斗、戏剧等刺激之中,这样的帝国怎么能够长命呢?

翻查罗马的历史,罗马在开始的几个世纪里一直是一个谨慎、自保的农业小邦。罗马人健康、淳朴、高尚、富有爱国心和尚武精神。到公元一世纪时,凯撒占领高卢,屋大维占领埃及,罗马的行省遍及欧洲南部和西部、北非、西亚,地中海成为它的内海。罗马成为地跨欧亚非的大帝国,“条条大道通罗马”正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斗兽场的建立就代表了罗马城的辉煌,而罗马城的衰亡也就蕴藏在这种辉煌之中。

品味罗马的衰亡,源于两极分化。一是元老、长官、贵族、军官和行省总督大发横财、花天酒地,大量农民却因征战荒芜了土地,导致破产,甚至沦为奴隶。其次,随着疆域的定型、战争的结束,也使得从战俘中获得奴隶的来源无法实现了。另一方面,奴隶主不愿改进技术以提高生产力,习惯于从奴隶身上榨取血汗,导致奴隶们的消极怠工和风云四起的反抗。军队本来是获取奴隶和财富的来源,现在成为膨胀的官僚机构,皇亲国戚、高官大员越来越多,军队官员贿赂公行,非法渔夺,大官大贪,小官小贪,个个沉迷于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的生活,而举世无双的罗马法成为一纸空文。至于敲诈勒索、转嫁赋税更是变本加厉,臣民的纳税费比官方税率高出百分之三十。统治者越来越鄙视劳动,使得平民也鄙视劳动;追求享乐的人越来越多,从事生产的人越来越少。军队和行省各自拥立皇帝,内战不断,奴隶起义风起云涌,北方蛮族大举入侵,终于在日耳曼人入侵的铁蹄下,罗马帝国土崩瓦解。

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归咎于罗马公民理想、人文精神的丧失。虽然颓败,仍然巍然屹立的罗马斗兽场是两千年来罗马帝国盛衰存亡的见证者。它每天迎来送往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参观者,它悄无声息地给人们传递着一个信息:蔑视人性、人的尊严的国家或政权,早晚必将灭亡。

【原载2009年12月25日《西安

晚报》】

题图 / 窝里斗的人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