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宝,你怎不说话呀?
2010-02-11丁弘
丁 弘
昨天,上海王荣钧先生在电脑上传给我五篇文章,都是谈《高玉宝》一书的。他不知道我认得高玉宝。
这些文章,看了叫人难过,它们从不同角度揭示《高玉宝》书中的“周扒皮”这个典型人物是虚构的、捏造的、不道德的。其《半夜鸡叫》一章,说地主早起学鸡叫,让佃户早出工,刻画“周扒皮”的贪婪无耻。在实际生活中,周扒皮的原型周春富是一个朴实的农民,勤劳致富,买了些地之后,仍是省吃俭用,一根腰带也舍不得买,用些破布条扎在腰间,“从早到晚不闲着”,且待人宽厚。《高玉宝》一书中,不真实的生动细节,成为全国地主的典型形象。因为一篇作品,周在土改中被打死。“龙生龙,凤生凤”,他的孙辈在“文革”中仍被斗。可是,有贫农老太私下说,周家是好人,有上台批斗的也露出一句话来:“在他家吃的(比现在)好些。”
转来的材料有孟令骞的《半夜鸡不叫》,有陈宝成的《忧伤的心灵》,有李广宇的《叫与不叫问题》等等。我想里边应有高玉宝的文章,高玉宝你怎不讲话?其实你是一个好人,你不讲别人怎么知道实情呢?
1956年我到北京,正和他一起住在十二条海运仓那个大院里。我在人民大学本科,是调干生,当时每周写点东西,作为“首都通讯”寄回自己的报社,他在预科。因为《高玉宝》一书的出版,影响很大,组织上照顾他,给了他一间小平房,但简陋到不能再简陋了:双人床就是在两个条凳上放一个木板,歪斜的挂着帐子;一个三抽屉小桌;几个凳子。为此,我对高玉宝立即产生了兴趣。
这样,今天我可作为“人证”,证明高玉宝和作家荒草之间是有争论的,他不同意歪曲事实,反对把不是周扒皮的事加到他身上。我还有“物证”,即当年我发表在报上的文章,它记录着高玉宝当时的心情是不解和不安的,他说:“这样写,我怎样做人呀!”
高玉宝的文化水平很低,十个字中有三四个不会写,我看他本子上的书稿看不下去。荒草同志进行辅导,这是他的任务。他有理论,认为文艺创作进行塑造不仅是许可的,而且是必要的,文艺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这当然是理直气壮的,反复对高玉宝进行教育。最后高只有唉声叹气。一位乡亲后来问他:“有‘半夜鸡叫这样的事吗?”他支吾着说:“这是文艺创作艺术上的事情。”进而又解释:“这儿没有,不等于全国没有。”这是在大环境中无可奈何的自嘲。
周春富的惨死是不幸的。高玉宝也是不幸的。他当时就感到不安。后来认为应服从革命的需要,只有顾全大局。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但他不得不像韦君宜说的那样“为革命献出一切,居然还要献出良心。”他有什么办法!我当时记录了他和荒草之间不休的、长时间的争论,也没有肯定怎么样才是对的。虽说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但当时是非界限是模糊的,“政治挂帅第一”嘛。
为了激发斗争精神,是不择手段的。毛泽东说得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既然是暴力革命,“兵不厌诈”,诈就是骗,就是谎言。
把《半夜鸡叫》作为中学教材是谎言。
把《联共(布)党史简明教材》作为干部教材也是谎言。这一点章士鸿先生(《人民日报》上海记者站站长)的文章讲得清楚。
为了革命的需要,有多少这个史那个史?其中又有多少真话多少假话?这也要重新研究。
今天,我们对高玉宝只有同情,对荒草也不应深究。从革命的规律性,李大钊早有话,最担心“天天在破坏人类的文明”!列宁的老师普列汉诺夫,也从这一规律性担心人类的道德取向。
许多人关心《高玉寶》一书造成的不良后果,澄清事实是应该的。一个民族丧失了道德理念,是可怕的。现在说谎不脸红的人已经比过去多了。如再这样下去,何谈科学的发展观呢?
和高玉宝同志分别已五十年,音信全无。现在许多人谈你的书,你看到一定很难过。你应该发言,你在哪里?你还健在吗?
【选自《浙江潮论坛》】
题图 / 追随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