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谧的独特性与研究价值

马晓彤

(中国中医科学院 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皇甫谧的独特性与研究价值

马晓彤

(中国中医科学院 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皇甫谧虽被尊为针灸大师，但人们对他的认识依然局限很大，其价值也被明显低估。概括而言，他是全人类学贯天人、综合性程度最高的学者之一，也是一个复杂的、全面发展的人。因为他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所以全面了解他有利于理解中医，也有利于理解中国历史与文化的特质。通过时代、学术与人格三方面的考察，我们看到了一个立体的皇甫谧。

皇甫谧;文化巨人;历史的转折点;时代特性;学术特性;人格特性

作为皇甫谧研究的起点，首先需要明确他的独特性与价值，这样才不至于迷失方向和走错路径。可以进行类比考察的另一位大师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达·芬奇，在人们的记忆中他是一位卓越的画家，有许多作品传世，然而事实上，他还是那个时代顶尖的思想家、科学家和工程师。与这位西方文化巨人的际遇相似，同样具有多方面建树的皇甫谧，被后人定位为针灸学者，而他在哲学、历史和文学方面的精深造诣则被淡忘了。“多面手”可以作为当之无愧的称号送给达·芬奇和皇甫谧，以说明他们的独特性，同样，“人的全面发展”也可以作为最通俗的概括，来体现两位的人格风貌。历史已经证明，他们在文明之巅表现出的多方面才能，无后人能望其项背，而其丰满的人生则放射出知识与人格两方面的光辉。

1 时代特性

文艺复兴是一个大时代，它呼唤英雄，也造就英雄，达·芬奇就是这样一位既被时代塑造，同时也体现着时代精神的英雄。皇甫谧生活在三国时代，亲历了社会由汉向晋的深刻转化，这也是中国历史上英雄辈出的时代。但遗憾的是，人们更多记住的是诸葛亮、曹操和周瑜这些持剑的豪杰，而不是皇甫谧这样捻针的圣贤。但透过厚厚的岁月尘埃，后人还是能够从皇甫谧身上看到时代的反光，并从中体会到形成这位巨匠的时代之力。

1.1 汉儒向晋道的转向

皇甫谧的一生正值文化巨变、社会主流价值取向从汉代人伦森严的儒学向崇尚自然的道家转化，人们开始追求一种自我、自在、自为的生活方式与生命情趣，王权至上、尊卑有序的思想不再那么强而有力，个性解放、平等自由的观念渐渐变得深入人心。魏晋玄学正是这种时代精神的鲜明写照，它不仅催生了中国本土的宗教意识，也为接纳佛教这样的域外文化准备了心灵沃土。可以不夸张地说，秦汉奠定了政治中国的根基，而魏晋则搭建了文化中国的脊梁。所以，若论政治功业我们会习惯性地想到汉唐，而提到文化建树，则不能不景仰魏晋。从皇甫谧身上不难看到这种时代精神的投影，其突出表现就是对“神”的强调。《针灸甲乙经》开篇第一句便是“凡刺之法，必先本于神。”这里有两层含义，其一，神是万物之统领，其位圣也;其二，我可驭神，其力亦不微也。实际上，在这里“神”和“人”已经融合一体，无分彼此，同时“神”、“人”、“自然”也可视为同义语，其共同点就是对抗与否定外在的、压制人的“大一统”，肯定与强化内在的、高扬个性的“自由”。

1.2 动乱向新秩序的转化

上述文化格局变化的基础是三国时代政治面貌的深刻变化，随着三国力量对比的改变，最终实力最强大的魏国统一了全国，将历史引入与汉代已经有着深刻差异的、外在一统、内在多元的晋朝。唐代时期中国达到了内部一统与多元以及内部与外部的双重平衡，因此迎来了“盛世”。正是这次大调整使中国社会的弹性大大增强，以后没有再出现长期的分裂与动荡，这说明一统与多元之间的张力平衡提高了社会的自组织能力，有利于社会的续存。但要说明的是，这次调整只是解决了社会的稳定性问题，并不能保证社会的活力。要解决社会活力问题，从根本上需要克服政治一统与文化多元的两张皮矛盾，其中关键在于从政治上找到真正实现民主与集中的平衡点，保证社会活力不会受到抑制，同时也能保证社会的领导力量始终掌握在有能力、有公心的优秀成员手中。为了克服政治与文化的矛盾，皇甫谧从生活上选择了远离权力、著书立说的方式;而在学问上选择了疏权贵、亲平民的立场，这种选择不是偶然的，是具有历史必然性的，因为皇甫谧走在当时的时代前列，所以在他身上这种痕迹就格外醒目和典型。

1.3 富贵时代向平民时代转移

正是由于前面说到的政治与文化因素的影响，在皇甫谧生活的时代，平民意识与活力比一统力量偏盛的王朝时期要强，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浓郁的学术自由气氛和民间创造力的旺盛。历史的经验表明，较高智慧的发明创造，往往多在相对弱势的王朝时代出现，如东汉时期的蔡伦造纸术、张衡地动仪、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魏晋时期王叔和的《脉经》和皇甫谧的《针灸甲乙经》等等。平民社会的特点一般是权力相对分散，人们较多关注生活本身，注重实用性技巧以及众多小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一点在皇甫谧的学术活动中也有生动体现。文史方面，他和司马迁以论述帝王将相和尊贵人物卓越功业为描写与论述主线的风格不同，将许多失意的官场人物、隐居山间的高士以及被歧视的妇女作为传主，彰显他们的智慧与美德;医学上，他与被后世誉为医圣的张仲景的选择也截然有别，没有步其强调“君臣佐使”等儒学观念，以药物学为基础的“高尚”路线的后尘，而是把凸显道家“精气神”思想，运用针灸治疗疾病的“下里巴人”原则全面系统地体现在自己的医疗实践之中。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皇甫谧之所以成为针灸大师，初始原因是为了治疗自己的风痹症，还要看到他内心深处的平民情怀所起到的潜移默化的作用。在张仲景和皇甫谧学医与行医的动机中，都存在服务自身或自家的因素，但造成两者不同的根本原因还得在时代的大背景以及各自的人生观中寻找。

2 学术特性

皇甫谧是一位典型的学贯天人的综合型学者，具有跨学科探索必备的一些共性特质:首先能够系统思考，而不是抓住一个方面不顾其余;然后强调实践，而不会拘泥于某些理论教条;最后便自然表现出以批判与进步为基本内容的创新精神。

2.1 系统性

皇甫谧学术活动的系统性体现在研究内容与研究方法两个方面。在研究内容上，他不仅涉足价值之学的人文领域，而且深入规律之学的医学领域;在研究方法上，他不仅运用宏观综合法，也采纳微观分析法。例如，他通过宏观历史过程考察和微观文学人物刻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人文思想体系;而运用经络、脏腑、气血等概念的综合以及病、症、证等概念的分析，建立了自己影响深远的医学体系。

2.2 实践性

实践性的特点有两个，一个是从具体的实际需要出发，而不是从抽象的观念出发;另一个是不迷信传统上形成的权威，而是注重通过亲身体验获得的可靠经验。皇甫谧可以说是实践的典范，是他一点一滴结合各种疾病的治疗需要，把三百多个经过检验有效的腧穴整理起来，作为后人针灸治疗的参考。还是他不迷信受到社会推崇的《针经》、《素问》和《明堂孔穴针灸治要》，认为它们“三部同归、文多重复、错互非一”，并自信地“撰集三部，使事类相从，删其浮辞，除其重复，论其精要，至为十二卷。”

2.3 创新性

能够系统思考，从实践出发，那么创新便是合乎逻辑的结果。正是有了“系统”和“实践”这两个支柱，皇甫谧的学术大厦才得以拔地而起，数千年傲然挺立。概括起来其创新点主要有三个:其一，将经络、脏腑、气血等基本概念整合进“精”、“气”、“神”的关系框架之中，形成以“神”为统领的生理学体系;其二，将“病”的概念分解为“症”与“证”，分别从现象与本质两个层面对病的机理进行了探讨，建立了以“证”为核心的病理学体系;其三，把临床表现概括为“常病”、“难病”、“杂病”和“怪病”，揭示了疾病本身的复杂性以及理论知识的局限性，提出了实践优位和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的“知常应变”诊疗原则。

3 人格特性

3.1 平凡人非凡事

皇甫谧是一个把自己视为普通人的学者，从其言行中难以发现“学而优则仕”的愿望与优越感，正因为如此，他不阿权贵、不鄙卑贱，能够以平常之心看待世界与众生，因此他的平实之中可能蕴涵更多的真实与客观，也更可能长久而深刻地影响人类的精神发展，这一点从其文史著述名目便可通览无遗:《帝王世纪》、《高士传》、《逸世传》、《列女传》、《玄晏春秋》等。同时，他在现代社会被人们从深度与广度两方面重新发现与挖掘的事实，也提供了一个相关实证。

3.2 敬天爱人

在以“权”、“钱”为衡量人的地位和价值的现实世界，人们通常的表现是敬权爱钱，只有那些具有精神品位和人格修养的圣贤才能够较大幅度地超越这一俗套，以敬天超越敬权，以爱人胜过爱钱的境界成为康德自述向往的那种“头顶星空，心藏道德”的人。皇甫谧就是这样的人，依靠自身的才学与关系，在当时求取功名、追求权财并非难事，然而他却选择了“以著述为务”的平淡生活，立志融合自然，造福众生。现代学者在深入的研究中，不断对皇甫谧有新的发现，其涉足领域之广、探索之深，已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至于他究竟有多少著述，涉及多少方面，目前竟无人能够做出有把握的断定。

3.3 有容乃大

包容是一种态度，一种境界，也是一种能力，它综合地体现了一个人、一个机构和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和发展水平，是其自信心、创造性和领导力最直接的反映。皇甫谧的包容力从已知的史料看是无与伦比的，至少可在屈指可数之列。态度上，他虽然倾向平民，但对达官贵人和黎民百姓同样关注，一并研究;境界上，则对哲人之理和匠人之法一视同仁，兼收并蓄;能力上，在自然规律及人伦价值两大人类知识领域游刃有余，出类拔萃。有现代学者将皇甫谧幽默地称之为“职场模范”，认为他不仅能够与人融洽相处，还可以不断学习，而且学什么像什么，做什么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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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