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诗学的实践之路——以80年代以来的小说创作为视域
2010-02-09李圣传李柳莹
李圣传,李柳莹
(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福建漳州 363000)
文化诗学的实践之路
——以80年代以来的小说创作为视域
李圣传,李柳莹
(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福建漳州 363000)
“新历史主义”并非西方的专用词,它在我国当代文学创作实践中就可究其源、探其本。作为一种文学思潮,它与整个当代文学紧密相融,它随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一起萌芽于80年代初中期,并以先锋文学、新写实文学的样式成为90年代文坛一股扑面而来的历史新风。它是中国作家结合中国的历史、文化和当下现实不断自我反思、自我调整、自我超越的实践累积而成的,具有明显区别于西方后现代主义的“中国特色”。从当代文学创作的实践中我们不仅可以分析归纳出中国文化诗学与西方新历史主义从产生到建构其内涵的独立性及其特征的部分相似性,还可以窥探到文化诗学理论的发展走向。
文化诗学;新历史主义;当代小说;文本;历史
新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批评方法,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初兴起于美国,其代表人物主要有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海登·怀特、蒙特罗斯等人。1980年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自我塑造》中格林布拉特首次提出了“文化诗学”的概念,并在随后《通向一种文化诗学》(1986年在西澳大利亚大学的演讲)、《关于莎士比亚的讨论》(1988年)等文中对其所倡的文化诗学进行了不断的修正和补充。
然而,或是巧合、或是文学发展的内因规律,中国的新历史主义思潮与西方几乎同步发生。80年代中后期,在理论上,童庆炳、刘庆璋等老一辈资深学者就开始了将文化诗学作为一种当代“文学理论新构想”的尝试。在文学创作实践中,大量植根现实土壤的具有新历史主义性质的作品更是不断涌现。当下我们所倡导的“文化诗学”,尽管受到一些欧风美雨的外在诱发,但更多的仍是在传统文化基质下激发而成的,生成于民族本土的现实基础上。在理论的发生机制上尤其具有现实针对性,它是中国作家结合中国的历史、文化和当下现实不断自我反思、自我调整、自我超越的实践累积而成的,具有明显区别于西方后现代主义的“中国特色”。
一、新历史主义思潮的萌发与崛起
西方新历史主义的发难不是凭空而起的,它是文学研究由自律向他律的又一次转向,可以说是西方形式主义研究没落后的“继起者”,因为以格氏为代表的新历史主义学派研究的出发点就是要打破长期统治理论界的新批评、结构主义批评方法所设定的封闭的文本牢笼,而将研究视角伸向文本之外的广泛社会存在,就是要“防止自己永远在封闭的话语之间往来,或者阻止自己断然阻绝艺术作品、作家与读者生活之间的联系”[1]。可以说,西方新历史主义的崛起有其自身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原因。同样,我国新历史主义思潮的萌发也有着民族自身独有的内在成因。
1977年,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在《人民文学》发表,春雷的巨响终于划破了文坛久睡的沉寂,紧接着《文汇报》又发表了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自此,一股涌起的“伤痕文学”力源拉开了当代文学创作的序幕。张洁《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王蒙《最宝贵的》、陈国凯《我该怎么办》、韩少功《月兰》等一批作家开始将创作的视野投向社会与人生的描写,对五·四文学传统的追寻与复归打破了“文艺的种种清规戒律”。如果说“伤痕文学”更多的是关注现实,提倡人道主义的话,那么紧随其后兴盛文坛的“反思文学”思潮则从政治、社会、文化层面还原了“历史”荒谬的本质,透过文学文本寄托了作家对历史权力与政治的深邃而清醒的思索。古华《芙蓉镇》、路遥《人生》、韩少功《西望茅草屋》、张贤亮《灵与肉》、梁晓声的“知青三部曲”等一系列作品,不仅流露出作家主体对传统的反思与批判,还处处透射着强烈的历史意识和哲学意识。更值得关注的是,形成于80年代中期的“寻根文学”更是超越了社会政治层面,进入历史的最深处,对中国民间生存和民族性格进行了赤裸裸地解剖,同时透露出对文化人类学的关注与思考。汪曾祺《受戒》、韩少功《爸爸爸》、阿城《棋王》、张承志《黑骏马》、王安忆《小鲍庄》、邓友梅《那五》、冯骥才《神鞭》等,作品通过对现实与历史的观照来反思传统文化,重塑民族的灵魂。
从70年代末的“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再到80年代中期的“寻根文学”,一股发自本土的原始创作力量破土而出,新历史主义的民族大旗逐渐清晰。作家们通过创作实践,一方面进行对传统文学的批判与超越,以“文化”为介质,从原有的政治、经济、道德与法的范畴,从过去“假、大、空”的过分依附政治的弊端,过渡到对自然、历史、文化与人的关注;另一方面通过文本话语对历史与现实的描写给予更多的人文关怀和人性人情的开掘。
在商业语境的促发下,80年代中后期和90年代崛起的先锋派文学和新写实文学更是以鲜明的新历史主义姿态冲出了历史的地表。马原、苏童、余华、格非、叶兆言、池莉、张炜、陈忠实等一大批当代极其高产的作家均将创作的视野投向了对历史的叙述,在历史与现实的关注中竭力捕捉日常生活事件或生活之外的各种轶闻怪谈。然而,他们主张颠覆传统的真实观,放弃对历史真实和历史本质的追寻,放弃对真实的反映,叙述游戏化,结构破碎,人物符号化,主张作品要表现现实生活中的原生状态,提倡感情的“零度介入”,具有鲜明的当代意识。
从“伤痕文学”发出的痛喊,到轰轰烈烈的“寻根”大潮,再到“先锋文学”的当代意识及“新写实”的历史人文关怀,“中国当代文学的创作思潮悄悄地改变了运行的轨道,人们由热衷于主流历史的宏伟叙事而转向民间史、家族史、野史、稗史的碎片式的叙事;由揭示历史规律的功利性书写转向对某些偶然性、寓言性历史认知的叙述;由善于历时性历史进程的完整把握转向人性、文化等元素来完成对历史的共时性写作”[2]。这种共同的创作取向汇聚成了新时期我们文学界的“新历史主义思潮”。
其实,当代涌现的具有新历史主义倾向的作品同西方的新历史主义批评理论各有渊源。致力于研究新历史主义的学者张进指出,“这种创作趋势和批评取向与约略同时进入我国的国外新历史主义批评理论联袂而行,同气相求,相互彰显和阐发”[3]。
理论是在实践中反复归纳和不断累积而成的,新历史主义思潮文学就是作家们在创作实践中,在对传统文学、历史与文化观念的总结和对现实的关注下双向会通的结果。其理论的苗头是文学自身发展在新与旧的“变异与保守两种因子”“层累”叠加而成的[4],是文学发展与社会特定现实的内在逻辑使然,可谓之“螺旋式”的理论上升。有学者指出,“中国当代的文学史是一个文学不断自动化——陌生化——自动化的历程,不管外在的政治环境如何,作家们心无旁骛地沿着自己既定的思想逻辑前行,他们先是解脱了工具论的束缚,继而又实现了人的解放,最终在文学革新的道路上不断前行,给读者一次又一次的惊喜”[5]182。
从当代文学创作实践的发展脉络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新历史主义思潮与整个新文学是紧密相融的,它随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一起萌芽于80年代初中期,并以先锋文学、新写实文学的样式成为90年代文坛一股扑面而来的历史新风。
二、诗史融合:文学与历史的双向振摆
“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是加州大学教授蒙特洛斯给新历史主义提出的一个核心理论。但他和另一位新历史主义代表海登·怀特一样,历史在他们眼中是拆散的、解构的历史,历史是“非叙述性的、非再现的”,认为历史仅仅是意识形态语境下被重新串联起来的一系列经过编辑、剪接过的“历史”。与蒙特洛斯强调“历史性”有所差异的是,格林布拉特更加看重“文本性”。他认为,只有当文本内含的审美规则与社会中的政治霸权相对应时,受到压制的边缘失声群体才能凸现出来。他在作品分析中,甚至还提出“颠覆”与“抑制”的概念,借以对代表统治阶级的社会意识形态提出质疑。
简言之,西方“新历史主义”者尽管跳出了文本封闭的牢笼,对历史作出了新的阐释,但他们所关注的更多的是一种“权力的即兴运作”,一种政治霸权的凸显,一种力量之间的角逐和争斗。
在我国新历史主义题材的创作中,“文本”与“历史”作为作品的两极,同样是相互流通、双向振摆的。然而,在我们作品中所传达的对历史的理解,其维度却更多的指向对人性、人情,对民族传统文化和命运的关注与思考。
国内学者王岳川指出,“‘历史与文本’的关系,可以说是新历史主义最具创造性的理解维度,即‘重新书写历史’。不管是重新书写文学史、政治史、思想史、文化史,还是重新书写边缘史,如疯狂史、心理分裂史、性史(福柯),抑或是重新书写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史(格林布拉特),或重新把握文学的政治史和政治的文化权力史(蒙特洛斯)。换言之,新历史主义者力求进入文化史又超越文化史,打破文本原意而使文学成为两个时代、两颗心灵、两种语境的跨时空聚合,并返回到个人经验的特殊语境和文学‘对话’中去”[6]。
刘震云的《温故一九四二》便是一部经典的具有鲜明新历史主义特征的作品。小说采用回顾的方式对逝去的历史进行了“还原”,将过去发生的历史事件纳入文本之内,通过作者的精心“编撰”在文本中编织重构了一段共时性的历史。小说在叙述过程中,不断引用报刊信件资料,文本中仅仅引述的历史新闻报道就达十多次,在历史与文本的反复转换与流通中,将大灾荒与当权政府之间的关系不断插入和引述,无形中又构成了另外一个独特的文学文本,这个文本内的小文本正是由一件件历史事件中剥离出来的“小历史”编织而成的,并最终在文本中组合成了另一部记录灾荒经过的历史本文。“历史的文本性”与“文本的历史性”在小说中交融互渗,相互构成,文学与历史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也在文本之中通过文本与历史的不停振摆转化而特征鲜明地展示出来。
80年代前期,新历史主义的创作倾向就开始在作品中体现出来。作品在文本与历史的互动中,通过对传统民族文化的反思来关注当下的现实生存主体,关注人性、人情的发掘。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的人民,情感开始有所觉醒,作家开始通过反思“历史”呼唤人的尊严与价值。作家戴厚英同志在《人啊,人!》的题记与后记中所说的,“每个人的头脑里都贮藏着一部历史,以各自的方式活动着”[7],“于是,我开始思索。一面包扎身上滴血的伤口,一面剖析自己的灵魂。一页一页地翻阅自己写下的历史,一个一个地检点自己踩下的脚印……我走出角色,发现了自己。原来,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憎,有七情六欲和思维能力的人。我应该有自己的人的价值,而不应该被贬抑为或自甘堕落为‘驯服的工具’,一个大写的文字迅速地推移到我的眼前:‘人’!一支久已被唾弃、被遗忘的歌曲冲出了我的喉咙:人性、人情、人道主义!”[8]
当代德国著名的哲学人类学家米切尔·兰德曼曾说过人是历史的存在,人是文化的存在。人类学家卡西尔在《人论》中也反复指出过人性的圆周上是由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等文化扇面构成的。80年代中后期,作家通过文本来诉说历史,在一件件纯粹离奇的编织的历史事件的戏说中,试图挖掘出尘封于历史尘土中的历史沉渣,在历史文化的沉重反思中来剖析现实。《爸爸爸》、《小鲍庄》等小说就是通过文本与历史的渗透,流露出民族文化走向衰落的历史命运的思考。在反思传统文化中观照着现实和历史,探寻着民族文化重建的可能性。
80年代中后期的小说,不仅在题材上呈现出空前鲜明的地域特点(如:韩少功湘楚文化系列、贾平凹商洛文化系列、张承志回族文化系列、冯骥才‘葛川江’系列),而且均试图“超越社会政治层面,突入历史深处而对中国的民间生存和民族性格进行文化学和人类学的思考”。
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便是一部有别传统文学视野的家族史诗般叙事的新历史主义形态作品。小说描写的主题背景是抗日救国,但更吸引人的是文本中建构的历史纵深处的人性美丑和家族传奇。小说通过“我爷爷”以及“我奶奶”两位主人公的塑造,传递着民族生存的意识和原始生命力的张扬,“揭示的是一个民族的过去,以及这种过去与现在、与将来的某种有机的精神联系”[9]131。作品在炽烈的高粱般火红的背景下,放映着民族惊魂的生命力的张扬和自觉反抗。“红高粱”既是文章的标题,还是文章回归历史语境的背景地,更是一个民族敢爱敢恨的精神之魂。有学者认为莫言是“‘用一颗悲怆的心灵’去揭开我们民族文化心理的世界,去寻觅我们民族‘迷失的温暖的精神家园’的。莫言以一种奇异的然而是新鲜的艺术感觉重新认识我们民族的生命和文化心理”[10]。《红高粱》从一则传统而又简单的抗日战争题材出发,将读者慢慢带入一个更为复杂而又广阔辽远的家族世界。通过神秘有趣的家族史的慢慢铺展,文本将一部饱含民族原生态生命意识的历史,在象征中华民族精神内核的“红高粱”炽热的背景下精彩地上演。这是一部战争史,更是一部充满原始生命张力的家族史,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复归意识和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感召与记忆。
当代新历史主义作品中的历史显然已非真实发生的历史,而是饱含着深刻的当代情绪。正如学者李晓宁指出的“新历史小说的叙述向人们撩开被一元化权威历史话语帷幕所遮掩的另一幅或多幅历史场景,对过往历史母题进行大胆反思和解构。从而进入历史写作,复现‘我心中的历史’,以此形成一种表达世界的基本方式”[11]。究其原因,学者李扬指出“改革的步履维艰,现实的难以撼动,使人们意识到仅通过外部结构、意识形态话语是难以实现我们的理想的,根深蒂固的民族文化传统最终制约着现实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历史与现实的双重纠葛使作家的反思目光穿越了政治层面,而向文化层面挺进。”[5]154-155
时代环境的变革使作家主体的创作倾向发生了位移,创作题材开始转向对“历史”的勾勒,如“村落史”、“家族史”、“心灵史”等,试图在对传统历史母体的解构中复现“心中的历史”,在文本中达到重新自觉的认识和克服。我们可以进一步追问,为何处于社会和文学转型时期的当代,作家目光会投向民族传统对历史、对家族、对乡土的复源与回归呢?我们有着有别于西方的特殊因子。
文化的兴衰,思想观念的转变,对文学艺术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时期,尤其是经历“文革”这一特殊时期后,政治环境的宽松与自由,文艺土壤的好转与优化,作家反而蓦然发现“脚底下”的空白,现实的种种不满与作家心中的理想差距甚远,现实与理想的冲突驱使着他们开始转向了对传统的反思与关注,希冀以此来对照现实。因此对历史、对文化的关注向度实际上是极富现实针对性的,与其与现实的针锋相对不如退回民族的传统,在传统的文化记忆中对民族当下的颓败现实做出回应,甚至开出“药方”,提供解决现实问题的办法。这种希冀通过作品来反映现实,又发现现实难以进入而不得不转向对传统历史、文化的观照来对比现实的做法,其实正如之后学术界提出的“失语症”一样,也可谓是文坛创作失语的另一种形式的表征。
无疑,“文坛创作失语”而转向对民族传统诸如“家族史”的文化关注,中国传统形态的以儒学为本的文化根基是其渊源。儒家所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依然深固。“家”是心灵的港湾、是诗意的居所,“家国”一体是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理传统。当作家对所处的现实环境或生存状态痛心疾首时,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转向对传统的书写,通过“历史”的记忆反思当下,借以重建理想。
因此,当代创作中的新历史主义思潮不是凭空涌现的,它是特定时期、特定环境和文化背景等诸多因素的合力诱发下而爆发的,它萌芽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之中,并在“寻根文学”之后探头露脑。新历史主义文本通过诗史的融合,在文本与历史的双向流通中,寄托的是当代作家主体的一种民族文化责任,竭力在本文中通过传统民族历史文化的勾勒,在反思之中更好地认清当下现实,重建文化理想,寻觅佚失的文化记忆。
三、民俗野史的开掘:历史与人文的心灵感召
与西方新历史主义所关注的对象类似,我国当代新历史主义思潮下的文学作品,尤其是寻根文学及90年代后的作品,也都热切地关注乡村野史、轶闻轶事、民风遗俗,在历史与文本的穿梭中演绎着文学与社会、宗教、经济、历史之间的广泛联系。
然而,笔者认为,中西新历史主义作品中所关注的边缘文化、逸闻趣事、乡村野史的目的却截然不同。西方新历史主义作品更侧重的是文本背后文学与历史中隐含的政治支配及权力运作的关系,旨在通过对历史的抒写达到对社会政治霸权抵抗、破坏、解构的目的。正如其代表海登·怀特在《评新历史主义》一文中所说:“他们尤其表现出对历史记载中的零散插曲、轶闻趣事、偶然事件、异乎寻常的外来事物、卑微甚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情形等许多方面的特别的兴趣……因为他们对在自己出现时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组织形式、政治支配和服从的结构,以及文化符码等的规则、规律和原则表现出逃避、超脱、抵触、破坏和对立。”[12]106伊丽莎白·福克斯-杰诺韦塞在《文学批评和新历史的政治》一文中,更加明确地指出:“历史甚至形成了最为抽象的本文,它最终在对公众经验的特殊处理这一特权行为的层面上也是政治性的。……坚持本文是作为结构的社会关系和性别关系的历史的产品和参与者,就等于把它们收归与整个社会,将它们重新置于它们所排斥或赞许的政治考查之下,收归于它们言说所借用的名义。把它们放入有目的的政治行为中,也就是把我们放入政治责任中去。”[12]63-64
而我国当代新历史主义作品(尽管也有权利话语、权利争斗的意识形态体现,但要表现的却是人性的善恶美丑)通过乡村野史、逸闻趣事的描写关注的却是民族文化传统中原始生命的气质,或是富有生命激情的宣扬、或是人性扭曲的思考,作家主体流露的更多是对当下民族文化的一种忧患意识。
当代作家郑万隆极具代表性地指出:“在这个世界中,我企图表现一种生与死、人性和非人性、欲望与机会、爱与性、痛苦和期待以及一种来自自然的神秘力量。更重要的是我企图利用神话、传说、梦幻以及风俗为小说的架构,建立一种自己的理想观念、价值观念、伦理道德观念和文化观念;并在描述人类行为和人类历史时,在我的小说中体现出一种普遍的关于人的本质的观念。”[13]
大量作家将研究视角伸入到神话、传说、梦幻以及风俗野史的历史深处,企图在文本中建构自己的文学理想、道德情怀以及文化观念。作家冯骥才创作的《神鞭》、《三寸金莲》,在极其荒诞离奇的喜剧形式下将笔触切入到历史、社会人生、文化心理等诸多层面,在“正统与传统”、“文化的自我约束力”的责问声中推动着民族的自我觉醒。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小说在民风乡俗的叙说中有着独特的对于时代理性的思考。《鸡窝洼人家》、《腊月·正月》、《商州》等作品,文本要表达的正是在经济发展冲击下,人们道德观念的改变,是保守封闭与改革发展的冲突,是新旧价值观念的萌动与毁灭。此外,莫言《丰乳肥臀》,张炜《古船》、《家族》,杨少衡《金瓦砾》等大量作品,也均在民间意识的“野史”、“稗史”、“秘史”、“心灵史”、“传说”、“梦幻”、“寓言”等元素的追溯叙说下,通过文本的编织,在偶然性与必然性、不可重复的历史玩味中表现着当代与历史、现实与传统、逝去与未来之间的矛盾背反。而这种内在的矛盾根源所体现的实践意义,便如有学者所言,是“对整个人文环境的改造和自我觉醒、自我拯救”[9]121。
《白鹿原》作为“一个民族的秘史”,是新时期又一部典型的新历史主义巨著。文本通过民俗野史的展示,将家族史的神秘一面在历史的天空下重现。特定历史状态下白、鹿两姓家族的兴衰以及家族人物命运的曲折离奇,凸显出历史发展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又写出了历史的神秘性和荒诞性。
“多数新历史主义小说都避开对重大历史事件的全面书写,更无意于通过重大历史事件的逻辑排列来印证历史发展的某些已成定论的必然性,而是通过一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人性标准选择材料,通过对历史偶然事件的选择和渲染,来叙说自己对历史发展的内心感受—偶然无定。”[3]在《白鹿原》中,文本故事人物命运的大起大落、逆向互动则将必然历史发展的偶然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如白家长子白孝文,从小乖巧懂事,家教良好,突然变成一个偷女人吸鸦片的倾家荡产的流浪汉,叛逆要饭过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人民政府的县长;而长工鹿二的儿子黑娃从农民运动的先锋到土匪,从率部起义到意外被处死等等。新历史主义者突破传统历史观的实证素描,而从单数的历史中剥离剪辑出一段段复数的历史,在本文中“编织情节”,用特殊的情节结构加工、组合、编码成一部新的历史。《白鹿原》正是将历史记载的“白鹿鏊子”的寓言传说构筑成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家族传奇。在《〈白鹿原〉创作手记》中陈忠实说“我在蓝田、长安和咸宁县志上都查到了这个原和那个神奇的关于‘白鹿’的传说”,而当问及人物有无生活原型时,他坦言“当然全是编出来的,关键是一位老人所说的简单不过一百字的介绍,给我正在构思中的族长注入了骨髓”[14]。
新历史主义文本是一个开放的文本,在与历史的对话中,文本链接着历史、文化、民俗、宗教、政治、心理等诸多领域,在文本与历史的交织中,通过小写的复数历史的书写来颠覆和拆解着大历史。对国家命运、民族前途、现实关怀的“家·国·天下”式的民族传统主题的思考,仍然是新历史主义思潮之所以在当代作品中涌起的内因和关注的兴奋点。
与当代创作实践并肩而行的是理论界,紧随新历史主义创作思潮的兴起发展,文化研究也于80年代后期90年代初蓬勃兴盛。大众文化、大众传媒的崛起使作家话语霸权受到极大的挑战,作家不得不转向“私人化”的写作,通过文学内容的“媚俗”微弱地抵抗着大众化、市场化的冲击。文学由雅入俗、由中心到边缘、由精典到通俗成为潮流之势。随着文学逐趋“去精英化”,尤其是物质丰盈、观念开化带来的受众心理趣味的转移,非文学样式的新兴文化也冲撞着文学的边界。大量学者也因而开始转向解读广告、模特、“艳照门”、“超女”现象,甚至每年一度的春节小品也成为文学研究的热点。俗文化的入侵潮流使文学传统的经典模式逐渐边缘化,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界限也几近模糊,甚至有学者喊出了“文学死亡”[15]的呼声。在大众文化前所未有的冲击挑战下,当代文学创作路在何方?消费主义浪潮下文学审美的特性何在?文学的传统批评模式是否依然奏效?作为指导创作实践的文学理论又将何去何从?正是如此诸多的现实问题的催促,文化诗学顿时也成为新时期文学界的新兴点,不仅给文学理论带来又一个发展的春天,同时也规约并指引着当代文学创作的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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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actice of Cultural Poetics——From Perspective of Novel Creation Since 1980s
L ISheng-chuan,L ILiu-ying
(Chinese Literature Department of Z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New Histo ricism”is no t a special wo rd of the West.Its source and roots also can be traced back to the p ractice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A s a literary trend,it closely combinesw ith the new literature,sp routing in the middle of 1980s,w ith the scar literature,reflecting literature,rootseeking literature,and becoming a pioneering literature,new realistic literature in 1990s.It is embedded in China’s histo ry,culture and current realities,w ith the p ractice of Chinese w riters in self-reflection, self-adjusting,and self-transcendence.It has“Chinese characteristics”,different from western postmodernism.From the current literary p ractice,w e can not only analyze and summarize the independence of its connotation and some similarities of characteristics f rom its generation to its building of the Chinese cultural poetics and western historicism,but also aet a glimpse of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cultural poetics.
cultural poetics;new histo ricism;contempo rary novels;text;histo ry
I206.6
A
1009-105X(2010)04-0113-06
2010-09-29
李圣传(1985-),男,漳州师范学院研究生;
李柳莹(1984-),女,漳州师范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