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周作人的平民文学观及其变化
2010-02-09王芳玲
王芳玲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五四时期周作人的平民文学观及其变化
王芳玲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五四时期,文学领域受平民主义的影响掀起了平民文学的热潮。周作人是平民文学的首倡者,曾经将平民文学置于与贵族文学二元对立的位置,用普遍和真挚来界定平民文学的特点。但是当平民文学运动如日中天时他却对平民文学颇有微词,并试图调和它与贵族文学的关系而提出了“平民的贵族化的文学”的主张。这种前后态度差异的原因一向被简单地认为是受其中庸之风的影响,但实际上,一方面,这是平民主义思潮自身发展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周作人的思想对这种发展做出调整的结果。
周作人;平民文学;贵族文学;平民主义
五四时期,盛行于世的平民主义在文学领域也掀起了热潮,一大批作家和学者在其创作和批评中不遗余力地实践平民文学的理想。可是,周作人的反应却令人匪夷所思,他是平民文学的首倡者,但在平民文学运动达到鼎盛时,却出人意表地对之颇有微词。这种对平民文学的矛盾态度虽然常被人理解为是周作人“中庸”之风的体现,其实却反映了平民主义思潮自身的发展,以及周作人面对这种发展而做出的思想和观念的反应。本文试图从周作人五四时期的两篇重要文章——《平民的文学》与《贵族的与平民的》入手,分析其平民文学观,探求其对平民文学态度前后差异的原因,以期窥见在这场思想变革潮流中周作人的文学思想和观念的变化。
一、“平民文学”与“平民的贵族化”:五四时期周作人的不同平民文学观
据现有资料看,“平民文学”一词最先是由周作人在1918年5月的《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发达》中提出来的。在该文中周作人感兴趣的是日本文学对中国文学的创造性转化,而“平民文学”只不过被当作“通俗小说”的代名词稍稍提及,并没有展开具体论述。直到1919年1月他才在《平民的文学》一文中具体阐述了平民文学的相关问题,并把平民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理想来大加倡导。
《平民的文学》是周作人在《每周评论》上发表的以《人的文学》为代表的一组文章中的一篇。在该文中周作人从内容上对平民文学和贵族文学进行了区分。在他看来,平民文学与贵族文学是正好相反的,但是这两个名词也不是绝对对立的。它们的区别不在读者与作者上,因为它们既不是专门做给贵族或平民看的,也不是贵族或平民自己做的。同样,文字形式即用古文还是用白话也不能区分二者,因为白话和古文一样,可以雕章琢句,变成一种“部分的修饰的享乐的游戏的文学”。周作人认为,它们的真正区别在于“精神”,即在内容上普遍与否,真挚与否。
周作人认为,“平民文学”应该具有“普遍”和“真挚”这两种文学精神,而是否具有这两种精神正是“平民文学”与“贵族文学”的分界线。在周作人看来,所谓“普遍”就是用普通的文体,写普通的思想与事实,记载世间普通人的悲欢成败,因为作者也是普通人中的一个,所以其事更为普遍,也更加切己。“真挚”则是以真挚的文体,记真挚的思想与事实,把作者作为“人类中的一个单体”所体验到的人类情感真实地书写出来,因为作者说的都是关于自身的事情,所以“自然不暇顾及那些雕章琢句了”,最终,“真在其中,美即在其中”。可见,这种具有“普遍”和“真挚”精神的“平民文学”不仅是相对于“贵族文学”的一种存在,也是周作人对当时的文学发展所抱有的一种理想,他自己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说“在中国文学中,想得上文所说的理想的平民文学,原极为难”,“只有《红楼梦》要算最好,”“在近时著作中,举不出什么东西。”虽然他知道这种理想很难实现,但是仍对其抱有很大热情,“希望将来的努力,能翻译或创作出几种有价值有生命的文学作品。”[1]103-105
但是到了1922年,虽然当时文学界的平民文学运动逐步高涨,但周作人对自己曾经热情呼唤的平民文学的态度却发生了逆转,他不仅没有盛赞当时那些纷纷涌现的“平民文学”,反而显露出批判的锋芒。同时,对自己曾经批判过的“贵族文学”却寄予了一定的希望。
这一时期他的平民文学观集中体现在《贵族的与平民的》一文中。在这篇文章中,周作人仍然把“平民文学”放在和“贵族文学”相对立的立场上加以认识。他认为二者的区分依然不在作者的阶级地位、读者或文字形式上,而在于作者所持的人生观不同。作者的人生观假定有平民的与贵族的两种精神,它们都是人的表现,并不专属于某个阶级(虽然在起源上与阶级有关),不能指定谁是谁非。平民的精神就是叔本华所说的求生意志,是入世的,只要求有限的平凡的存在,由这种人生观指导创作的就是平民文学,但是这种文学中所表达的思想“太是现世的利禄了,没有超越的精神;他们是认人生,只是太乐天了,就是对于现状太满意了。”[2]519而贵族的精神则是尼采所说的求胜意志,是几乎有点出世的,要求无限的超越和发展,由这种人生观指导创作的文学就要求不拘泥于现实生活,而有一种超越的追求。周作人认为,正是由于阶级上享有的权利不同,反映在文学上的追求也是不一样的,平民由于生活的局限,他们的理想被限制于可望而不可即的贵族生活,“此外更没有别的希冀,所以在文学上表现出来的是那些功名妻妾的团圆思想了。”[2]520周作人说自己不想去批评两种思想谁优谁劣,但是他相信真正的文学发达时代必须多少含有贵族的精神,“从文艺上来说,最好的事是平民的贵族化。”[2]520
可见,周作人这里对“平民文学”的态度已不同于从前,认为它太关注现世的利禄,没有超越的精神,容易使人退化。相反,贵族精神则可以弥补它的不足,所以理想的文艺应该是“平民的贵族化”。在这篇文章中,周作人虽然没有彻底否定“平民文学”,可是对其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了。
两篇文章所作的时间仅相差三年,但是对于“平民文学”的态度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但是细察之下可以发现,虽然周作人在这两篇文章中都使用了“平民文学”一词,但这个概念的所指是不同的:一个是理想,是其“人的文学观”的拓展;一个则是现实,是当时文坛流行的平民文学运动的实际表现。与此相应,周作人对它们的态度也就大相径庭了。所以要准确理解周作人的这一思想变化,不能不考察“平民”这一概念在五四时期的演变以及由此导致的“平民文学”所指的变化。同时,也正是对这两个概念的不同理解导致了20世纪20年代初期文学界的“平民文学”的实践与周作人的文学思想产生了分歧,而这也是导致周作人对“平民文学”态度变化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二、五四前后“平民”概念的演变
对“平民文学”的认识离不开对“平民”这一核心概念的考察。早在1910年左右,“平民”一词在中国就很流行,这和无政府主义的宣传有关,当时这个词的含义是指平民百姓和劳动人民,主要和不劳而获的既得利益者相对[3]。“五四”时期的平民概念则主要和“民主”(democracy)一词即所谓的“德先生”有关。但是当时“democracy”一词有很多译法,主要有“平民主义”、“庶民主义”、“德谟克拉西”、“民本主义”、“民主主义”等,其中最流行的译法是“平民主义”。之所以出现了这么多不同的译法和“democracy”一词本身含义的模糊有关。在英语中,“democracy”这个词含混地意味着“人民的权力或人民的统治”,而含混是因为其中的“人民”所指不清,萨托理(Giovanni Sartori)认为“人民”有六种不同的解释:一、人民意味着所有人;二、人民意味着多数人,即民众;三、人民意味着下层民众;四、人民意味着一个不可数的、有机的整体;五、人民意味着由绝对多数原则衡量出来的多数;六、人民意味着由相对多数原则衡量出来的多数[4]。而五四时期中国知识分子所理解的“人民”,实际上是在萨托理所列之前四种含义中摇摆,是抽象而非具体的,但当时没有人想去澄清“国民”、“平民”、“庶民”和“多数人”之间的区别,也没有意识到对于它的不同理解会使彼此的民主观走向不同的道路[3]。
五四作家们最初把“平民”和“人”的概念联系在一起。刘纳认为在辛亥革命时期,文学作者们没有发现“人”,只发现了“国民”,而五四时期作家们的思考则突破了“家族”和“国家”,高举起“人”的旗帜[5]。当时的很多文学作品中都出现了广泛的人类意识,“人”在这里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并没有阶级区分,鲁迅的《一件小事》就是典型的例子。周作人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杰出战士,本身就是这种人学思潮的引领者。他早在日本留学时期,就受到了无政府主义的影响,无政府主义的基本立场就是反对包括政府在内的一切统治和权威,提倡个体之间的自助关系,关注个体的自由和平等;同时,周作人还非常欣赏日本思想家武者小路实笃推行的“新村运动”,武者小路实笃认为“只要人人都是人类的相待,不是国家的相待”,便可得永久的和平[6]。可以说周作人当时就是带着这些思想来接受平民主义并把它纳入自己的“人学观念”中的。在《平民的文学》中,周作人一开始就说:“平民文学这四个字,字面上极易误会,所以我们先得解说一回,然后再行介绍。”[1]102会引起歧义自然是由于前缀“平民”概念的抽象,所以他在文章第二段中解释说:
“中国现在成了民国,大家都是公民。从前头上顶了一个皇帝,那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家便同是奴隶,向来没有贵族或平民这名称阶级。虽然大奴隶对于小奴隶,上等社会对于下等社会,大有高下,但根本上原是一样的东西。除却当时的境遇不同外,思想趣味,毫无不同,所以在人物一方面,分不出什么区别。”[1]102
这里的“平民”概念没有阶级性,大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是人类中的一份子,这和萨托理对“人民”所给出的六种解释中的第一点是非常契合的,即“人民”意味着所有的人。与此相应,平民文学既不是迎合下层人民的通俗文学,也不是上对下的慈善文学,而是关注全体人命运的“人的文学”,它的目的并非想去适应一般平民的思想趣味,而是意在提高。如果我们联系周作人的前期文学观就更容易理解这一点。根据现有研究,周作人的前期文学观主要体现在其“人的文学”思想中,用周作人自己的话来说,即“用人道主义为本,对于人生诸问题,加以记录研究的文字”[7],这里的“人”强调的是动物性和人性的统一,外延是抽象的整个人类,并不强调其阶级性。围绕着“人的文学”,周作人写了一系列的文章来阐释自己的观念,而《平民的文学》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可以看作是其一般文学思想的一个侧面。在这篇文章里,平民文学并不是某个特定阶级的艺术,它是全体人生活的文学,“是研究平民生活——人的生活——的文学”[1]104,即是他当时所倡导的“人的文学”的具体化。
可是,随着平民运动的发展,“平民”一词的定义逐渐变得清晰。当时虽然有很多知识分子把“人民”理解为“所有的人”,但是也有一部分知识分子把“人民”仅仅理解为“下层民众”,即穷人、劳工阶级等。到了1920年,在一部分激进青年中,甚至开始出现了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倾向。在反智主义悄然孕生的背景下,原本抽象的包含着各种理解的“平民”越来越等同于“劳工”、“劳农”,“劳动者”,即“做工的人”[3],成为一个带有阶级色彩的概念。
《贵族的与平民的》这篇文章正是孕育于这一大的背景之下,当时以“做工的人”为主体的“平民”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周作人显然也是在此意义上接受了平民观念。在该文中,他虽然仍以“人的文学”观念来区分贵族文学和平民文学,但是平民文学远不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人的文学”,因为这时的平民已经是带有阶级色彩的“做工的人”,即体力劳动者。这种“平民”由于阶级上的局限,创造出来的文学作品就带有平民阶级本身的缺陷,所以周作人倡导要用贵族精神来补充。但是周作人并没有注意到前后两篇文章中自己对平民概念在理解上已发生了变化,这也是当时很多人都不会去关注的问题,而我们在脱离历史语境的情况下读到这两篇文章时就会产生不可避免的误解,只有回到当时的历史语境,才能弄清楚平民一词在所指上发生了变化,相应导致了周作人对它们态度的变化。
三、平民文学思潮与周作人平民文学观的分歧
周作人最初的平民文学观和其“人的文学观”是一致的,而之所以会出现后来的变化是因为当时文坛所实践的平民文学和其“人的文学观”出现了龃龉不合。
平民文学在当时和平民政治、平民经济、平民教育一起构成了平民主义潮流,而其自身的发展更是引起了绝大多数五四作家的注意,甚至还于1922年引起了一场平民文学的大讨论①1921年11月,俞平伯在《文学旬刊》19期上发表《与佩弦讨论“民众文学”》;1922年1月《文学旬刊》展开“民众文学”讨论,刊出俞平伯、叶圣陶、朱自清等人的文章。。而当时大家对平民文学的看法也基本上都包括在这场讨论之中。
这场讨论主要分为以朱自清为代表的“为民众的文学”和以俞平伯为代表的“民众化的文学”。尽管二者在作者的地位上有着细微的差别,“为民众的文学”的作者是独立的,是民众生活的观察者,文艺的目的是为民众服务;“民众化的文学”则是“借作者的心灵,渗过民众的生活而写下来的”[8]606,但是他们的基本主张却大同小异。在形式上,他们都主张语言的通俗化,如朱自清主张连“印刷格式都照现行下等小说,——所谓旧瓶装新酒”;而俞平伯认为要把文学的形貌还原,“至少也得严格的使用听的语言,就是最纯粹不过的,句句可以听得懂的白话”,甚至是使用方言;在内容上,他们二人都主张要深入民间和民众同甘共苦,真正从他们的生活中去体验他们的感受[9][10][11][8]606。
这些主张和周作人最初的平民文学观——“人的文学观”相去甚远。首先,周作人提倡的平民文学——“人的文学”虽然强调平民文学比古文通俗,但绝不是通俗文学,因为通俗文学只是为了迎合下层人民的社会心理而作,千篇一律,少有特色[12],相反“人的文学”却不是想将人类生活都保持和普通人一样的水平,而是意在提高[1]104。但是1922年进行的平民文学大讨论却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主张平民文学应该书写平民的生活(此处平民是带有阶级性的),应该让平民理解,所以平民文学应该等同于通俗文学,如俞平伯在《诗底进化的还原论》中就质疑周作人在《平民的文学》中对平民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区分,认为平民的诗和通俗的诗根本上是二而一的[13]。这里俞平伯当然误解了周作人当时的平民文学观,但是两人在文学思想上的根本不同才是质疑的主要原因。俞平伯不只提倡这种“民众化的文学”,而且躬身实践,写出了《打铁》、《挽歌》、《一勺水》、《最后的烘炉》等“民众化的诗歌”,甚至为自己在《冬夜》诗集中的诗“不免沾染了贵族的习气”而不安[14]。可是这些诗歌的艺术性实在令人怀疑,比如俞平伯实践民众文学的代表作《打铁》这首诗,它表现了劳动人民的伟大,但正如闻一多所说,虽“得了平民的风格,而失了诗的艺术”。周作人对此也很不赞同,他觉得俞平伯的抒情之作实在要比《打铁》为胜[15],认为“文学家虽希望民众能了解自己的艺术,却不必强将自己的艺术去迁就民众”[16]。这和他在《平民的文学》中所持观点是一致的。
其次,周作人反对功利化的文学观,虽然他不赞成以唯美为唯一目的的“艺术派”,但是对于那些“为人生的的艺术派”的功利性也不敢苟同。在他看来,真正的文艺是“人生的艺术”[17],即最终目的是文艺,但是文艺的对象表现的是自己的情感,是一种个人主义的文艺。而在当时,平民文学的目的就是为劳工阶级服务,因此要迎合他们的要求,不但在内容上要贴近他们的生活,就连形式上也要求适应他们的接受能力,这是典型的“为人生的艺术派”的主张,也正是周作人所竭力反对的。所以他在《贵族的与平民的》一文中,总结了自己前期的文学思想,用公允的眼光一分为二地来看平民文学和贵族文学的利弊,得出平民文学观不是纯粹进步的文学观,它不仅自身就有局限存在,而且也是“为人生的艺术派”的直接反应,所以他最后说道:“倘若把社会上一时的阶级争斗硬移到文艺上来,要实行劳农专政,他的结果一定与经济政治上的相反,是一种退化的现象,旧剧就是他的一个影子。”[2]520而大家排斥的贵族文学,则因为其超越的追求,显出出世的精神,正好是平民文学的有机补充,这样的文学就是“平民的贵族化”文学,即从现实着眼,又有超越的追求。
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周作人始终都对下层民众的力量持怀疑态度,对波涛汹涌的平民运动特别是后期的民粹式平民运动的感情也十分复杂。作为“五四战士”的周作人,他以启蒙者的身份,期待着艺术天才的出现可以开拓文艺的新天地,从而将人类的生活提高到一个适当的位置。早在日本时期,周作人就发表了著名的《哀弦篇》,在那篇文章中,周作人呼唤着像拜伦和密克凯维支那样的先觉者的出现:“诗人者,国之先知,以预言诏民,而民听之……”[18]141而在《平民的文学》中他仍然期盼能够有先知或引路的人可以提高大家的思想,改善人们的生活。他认为正是这种引路人身上的进步需求,常常超越族类之先,才可以让文艺不断地前进。值得关注的问题是,这种呼唤天才文艺家的文艺观和他早期的平民观是和谐统一的,而这种统一关系则和他启蒙者的身份认同有关。在《哀弦篇》中周作人说:“是故民以诗人为导师,诗人亦视民为一体,群己之间,不存阻隔,性解者即爱国者也。”[18]141而在平民文学中则是“只自认是人类中的一个单体,浑在人类中间,人类的事,便也是我的事”[1]104。他自己也曾经写过很多平民化的诗,如《两个扫雪的人》、《背枪的人》、《画家》等。但是,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落潮和平民运动的蓬勃发展,反智主义的悄然产生使知识分子和下层民众之间的关系出现了疏离,平民劳动者不再包括知识分子,而周作人对平民运动的最终结果也逐渐产生了怀疑,一方面他看到了民众身上的爆发力势不可挡,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这种力量一旦冲破束缚就会陷入狂乱,《小河》一诗就是这种心境的最好描述,周作人在《苦竹庵打油诗·后记》中说:“大抵忧郁的分子在我的诗里由来已久,最好的例子是那篇《小河》。……古人云,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19]当定义模糊的平民运动最终变为民粹主义式平民运动时,周作人对彼时的平民运动则也由怀疑变为否定了,所以在《贵族的与平民的》一文中,平民文学由最初的“人的文学”变为隐晦的批评对象。
结语
从极力提倡“平民文学”到对“平民文学”表示不满,很多人对周作人态度的转变感到迷惑不解,有人把这解释为周作人“中庸”作风的表现,连周作人也自称是“一个中庸主义者”。但是也有为数寥寥者认为“中庸”只是周作人平衡智慧与感情的手段,立身与处世的不苟,而不是普通的说法[19]。同样,根据本文的分析,对平民文学态度的差异其实也只是周作人的思想对时代思潮的变化而作出的调整和自然反应。随着平民文学运动的发展,周作人并没有简单附和,而是于不同阶段对已变化了外延与内涵的平民文学做出了不同的评价。这种评价不但植根于当时变化的平民主义,而且对随之而起的平民文学运动也有很强的针对性。可是,由于对自己前后期“平民”概念的界定不清,周作人不但自己产生了误解,同时也误导了很多同代人和后来人。
[1] 周作人.平民的文学[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3.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 周作人.贵族的与平民的[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2.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 顾昕.无政府主义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起源[J].开放时代,1999(2).
[4] Giovanni Sartori.The Theory of Democracy Revisited[M].Chatham,N.J.:Chatham House Publishers.1987(22).
[5] 刘纳.辛亥革命时期至五四时期我国文学的变革[J].文学评论,1986(10).
[6] 周作人.读武者小路君《一个青年的梦》[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2.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8.
[7] 周作人.人的文学[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2.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88.
[8] 俞平伯.〈民众文学的讨论〉的更正[G]//俞平伯全集:卷3.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
[9] 朱自清.民众文学谈[G]//朱自清全集:卷4.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24.
[10] 民众文学底讨论[G].朱自清全集:卷4.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36.
[11] 俞平伯.民众文学的讨论[G].俞平伯全集:卷3.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599.
[12] 周作人.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发达[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2.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43.
[13] 俞平伯.诗底进化的还原论[G].//俞平伯全集:卷3[G].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544.
[14] 俞平伯.冬夜·自序[G]//俞平伯全集:卷1.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15.
[15] 周作人.周作人先生来信[G]//俞平伯全集:卷3.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564.
[16] 俞平伯.与启明先生谈诗[G]//俞平伯全集:卷3.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559.
[17] 周作人.新文学的要求[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2.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07.
[18] 周作人.哀弦篇[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1.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19] 周作人.苦竹庵打油诗·后记[G]//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卷9.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81.
[20] 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1917-1927)[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140.
Zhou Zuoren’s Concept of“Common People Literature”and Its Change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of 1919
WANG Fang-l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Influenced by the thought of democracy,common people literature emerged in the field of literature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of 1919.Zhou Zuoren,the first advocator of common people literature,defin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mmon people literature as“universality and sincerity”by comparing it with noble literature.However,he criticized common people literature greatly when it hit its heyday and tried to reduce the tension between common people literature and noble literature through the claim of“noble common people literature”.The difference of Zhou’s attitudes towards common people literature at different times was usually accounted for by his moderation.On the one hand,it was the natural result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houghts of democracy;on the other hand,it reflected the adjustment of Zhou Zuoren's thoughts in response to this change.
Zhou Zuoren;common people literature;noble literature;democracy
I206.6
:A
:1009-105X(2010)04-0108-05
2010-06-06
王芳玲(1987-),女,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