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失衡的罪恶战争
2010-01-25孙建伟
孙建伟
中国茶征服不列颠
说到鸦片,必先说茶。
茶在中国,历史悠久。陆羽《茶经》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欧洲人首次知道“茶”,是在1550年。1606年,第一箱中国茶叶通过荷兰东印度公司运抵阿姆斯特丹,也是中国茶第一次到达欧洲。
1664年,英国东印度公司代表将一份“神秘珍奇大礼”献给继位不久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这份大礼是一个小小的圆罐,罐内装有风干的绿色叶子,重2磅2盎司,产自遥远的东方中国。少顷,绿色细叶被沸水冲泡后,浓香弥漫,代表双手奉上,查理二世迟疑着吮吸了一下,顿觉颊齿留芳。据说,这就是英国皇室首次领教中国茶叶。无独有偶,查理二世迎娶的葡萄牙公主凯瑟琳也对茶情有独钟。饮茶之风从此在英国宫廷及许多欧洲国家迅速流行开来。
一百多年后,中国茶已经成为英国进口产品的一个大项,每年都在1万磅以上。茶叶带给英国的税收平均每年330万镑,达到了英国国库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左右和东印度公司的全部利润,茶叶因此而被誉为“东印度公司商业王冕上最贵重的宝石”。在对美国的贸易中。茶叶也占到其全部进口货物的90%以上。以至于一些历史学家、经济史家把十八世纪称为欧亚贸易的“茶叶世纪”。
对茶叶的巨大需求导致大约2600万英镑的白银流入中国,英国白银几乎耗尽,中国对英国保持了长期的贸易顺差。欧洲经济史家承认,十八世纪50年代,欧洲生活水准低于世界其他地区,尤其低于中国。中国人没有西方产品可以安度无忧,但西方人却已无法摆脱对中国产品的依赖,除了传统的丝绸,又增添了茶叶。这种局面一直到欧洲工业革命成功,机械化规模化生产实现以后才被打破。
巡洋舰挑战“天朝偏见”
鸦片战争之前的中国对外贸易状态使乾隆皇帝、甚至包括所有中国人都有理由对西方人居高临下,自我感觉良好,但清政府不可能想到,十八世纪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1834年7月,英国政府派出的首任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勋爵到达广州。律先生有着显赫的皇室血统,是苏格兰贵族和勋爵,担任过英王侍从官,还兼任皇家海军少校。之前,垄断英国对外贸易的东印度公司已被取消,英国政府专设商务监督管理海外贸易。律劳卑被选为首任,可谓重任在肩。英国政府给这个职位规定的任务是:“保护和促进英王陛下臣民对广州的贸易,并尽力查明把英国贸易扩大到中国领土的其他部分是否可行。同时取得海军据点,以便英国海军的活动。”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对广州的贸易”很大一部分是鸦片贸易。
律劳卑踌躇满志,可到达广州后,就碰上一根硬钉子。
律劳卑按外交大臣巴麦尊勋爵的训令,用书信通知中国两广总督,要求与总督直接对话。两广总督卢坤闻之勃然大怒:我封疆大吏岂可与你一个做生意的“夷目”(清代对外国人的蔑称)直接沟通,简直岂有此理!卢坤同时申斥粤海关监督和公行首脑,要求公行停止与英商的贸易,接着下令“封舱”,所有华人仆役必须从英国商馆中撤离,谁都不许把日用品卖给英国人,迫使商馆断水断粮。卢坤还对一再姑息英商的广州知府下达了撤职令。
律劳卑终于按捺不住,指令停靠在外海的两艘英国军舰进入广州内河。英国军舰在清军炮火下强行驶过虎门,进抵黄埔。律劳卑发表宣言,称中国广东当局已开始战争前奏曲。
卢坤铁了心要硬过律劳卑,他逮捕了一名“英商保人”通事和商船掌舵,还以颜色。律劳卑在众多英商和公行商人的再三请求下,无奈下令英舰撤走,并离开广州开赴澳门。律劳卑在澳门不久便因“操劳过度、忧虑不安”而病故。
律劳卑之死无论在中英贸易史还是中英关系史上都算一件大事。英国政府认为,首任驻华商督在执行对华公务中客死他乡被内阁视作某种契机。巴麦尊开始考虑对占领中国岛屿、要求中国赔款以及改变对英国官员的不敬态度等问题。
尤其引起英国外交部注意的是,律劳卑在被困时向英国政府发出的通报中写道:中国人在“极度的愚蠢思想和道德堕落之中,幻想着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民族,全然不顾国际法的理论和实务。”他要求以高压手段改变中国的“天朝偏见”。这就是后来英国对华“炮舰外交”政策的发端。
同时中国朝廷派出钦差调查此事,对卢坤的处置未表示异议,并要求卢坤扩大对外商进行《防范外夷贸易章程》的宣传力度,再三重申“外人信函一律用具禀字样,并须交洋行代收,否则坚决不予受理”。
林则徐问罪维多利亚女王
工业革命后崛起的英伦三岛对东方财富的渴望日益加剧,执着地要打开中华帝国这个大市场,自伊丽莎白一世就开始的通商要求历经二百多年后终于发酵成可耻的鸦片战争。
中英贸易中几乎一边倒的贸易逆差,对英国人来说简直就是残酷的折磨,他们当然不甘心长期处于劣势。于是绞尽脑汁要找到一种使中国人也离不开的东西,以占领这个庞大的市场。他们的选择就是鸦片。
鸦片由罂粟果中的白色乳汁凝结而成,它特别含有的生物碱成分,也就是人所共知的吗啡,主要作用为镇痛、提神、止泻,但服用过量容易引起成瘾反应,也称药物依赖。这种依赖可以导致人体进入奇妙幻化的境界,成瘾后即难以戒除。这是对鸦片药效学术化的描述,文学家则称罂粟花是“魔鬼之花”。
一语中的。英国人就是要用这个魔鬼把中国人推入绝境。
鸦片也是中国人熟悉的东西,只不过它仅仅被用作药物,后来渐变成一种麻醉剂。1729年雍正首次颁布禁烟诏令。但几十年之后,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建立了鸦片种植基地,到十九世纪初,针对中国的鸦片贸易再度活跃起来。
十八世纪30年代,鸦片输入中国为200箱,到了60年代,攀高1000箱之巨,翻了整整5倍。此时,鸦片成为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向中国输出物品的第一大宗。十九世纪初再升至4000箱以上,成为当时全世界最大宗的单项商品贸易。中国白银外流占全部出口总值的五分之一。中英贸易逆差达到250万英镑,鸦片贸易占据英国对华贸易总额的60%以上,鸦片收入提供了英印政府全部财政收入的七分之一。致使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庞大国土大片荒芜,苍生蒙难。
一个号称全球最强盛的“日不落帝国”,竟然无耻到用毒品来打开另一个国家的市场,逆转自己的贸易不利地位。这是地球上自有贸易以来最卑鄙最阴险的勾当。
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前夕的1838年,朝廷仍对是否禁绝鸦片贸易莫衷一是,弛禁派代表许乃济和禁烟派代表林则徐是争论的主角。
弛禁派认为,弛禁可解决财政危机,防止银漏。鸦片以药材纳税,以货易货;除官员、士子、兵丁不准吸食外,其他人不论;准令内地栽种罂粟,以减外商之利,不禁自绝。
禁烟派认为,鸦片已使数亿白银流入外洋,国库存银日少,严重破坏社会经济。吸食鸦片还致人伦尽丧,士兵萎靡,无法抵御外敌,危及整个民族。
道光皇帝最终采纳了林则徐的意见。特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查禁鸦片。要求“竭力查办,以清弊源……贩卖吸食,种种弊窦,必应随地随时,净绝根株。”无论贩吸,斩草除根。
林则徐还给维多利亚女王写了一封信。陈述禁绝鸦片的理由,措辞严厉:“英国人在中国贩卖鸦片是一种极不道德的行为。你们英国人自己不吸鸦片,却制造鸦片引诱中国人购买,实在是不管他人死活……我们决心永远铲除鸦片烟毒,禁止吸食。你的属国印度必须禁止生产,已经生产的,女王陛下必须立即搜缴,投入大海……中国的禁烟法律非常严厉,如果继续制造鸦片,将找不到买主。未来任何外国船只携带的鸦片都将被烧毁。”
林则徐对鸦片的憎恨溢于言表。
林则徐到广州后,先在街市间巷私访,后又审问鸦片外商和参与鸦片贸易的中国人,严厉申斥行商在鸦片贸易中充当中间人的可耻角色。要求立即停止鸦片贸易,并在3天之内把所有鸦片交到他的手里集中销毁,否则将面临死罪。随后又迅速出示了一道措辞强硬的钦差令:所有外商必须交出现存全部鸦片,并具结保证以后永不夹带,如有违反并被查出,则商船没收,人员就地处决。
英国商务监督查理·义律派人给林则徐送去一封信,表示愿意具结保证英国商船绝不再夹带鸦片。但如违反禁令,应按以下两点处置:一、鸦片没收,但需给予补偿;二、违者不能就地处决,而应经公开审判才可定罪。但林则徐丝毫不接义律的茬,反而更下狠招:如果不交出鸦片,便断绝商馆的饮食供应。
义律被包围到第十天,不得不屈服,交出全部鸦片一百四十万公斤,但拒绝具结。随后,义律通令所有英国商人撤离广州,退到澳门。
林则徐给道光皇帝上了一个奏折,准备将鸦片运到京城销毁,道光命他在广州就地销毁。1839年6月,林则徐就在虎门附近的海滩,把一百四十万公斤鸦片当众销毁,耗时整整二十三天。
“海盗的旗帜保护可耻的贸易”
此时,英商尚有多达5万箱的鸦片等待投放中国市场,林则徐的焚烟行动让他们感到了灭顶之灾。稍前,林则徐在广州收缴鸦片的消息传到印度时,鸦片价格从顶峰时的每箱600美元剧跌至200美元。中英关系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但英国朝野对鸦片贸易却各执一词。反对的声音主要来自在野的“托利党”领袖威廉·格列斯顿勋爵,以他为首的议员们向英国教廷投诉,希望禁止鸦片贸易,认为鸦片贸易是英国的耻辱。他们坚持认为,大英帝国必须维护自己的国际道德和帝国荣誉。教会团体也反对向中国输出鸦片,他们向政府请愿,要求禁止鸦片贸易,与中国政府合作打击鸦片贸易。英国议会下院也有部分人反对鸦片贸易和英国对华政策。但巴麦尊执意要为他所代表的工业资本家打一场对华之战,他把这视为积累政绩的赌注,他蓄意制造“英国产品被中国打压”的舆论氛围。他在议会蛊惑,英国商品在欧洲市场的占有份额已日渐萎缩,他有责任为强大的英国工业寻找庞大的海外市场,这些市场包括整个亚洲,尤其是印度和中国这两个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国家,这对英国的长远利益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如果中国不接受我们的要求,就只有用武力强行打开。
经过三天的激辩,下院终以29票的微弱多数否决了反对对华动武的议案,通过了“英商在中国的损失须达到满足的赔偿”的决议。
1840年6月,带给近代中国强烈屈辱印记的第一次鸦片战争终于爆发。英国印度舰队司令伯麦上校率领由16艘军舰、4艘武装汽艇、28艘运输舰、大小火炮540门和4000名士兵组成的英国东方远征军舰队到达珠江口实施封锁,大军压境中国领海。然后,大部分兵力又开赴浙江。
7月6日,英军经短时间炮击后攻占舟山群岛。《泰晤士报》以极其兴奋的语调晓喻英国公众:大不列颠帝国国旗第一次在中华帝国的一部分领土上飘扬。英国政府在远东又增加了一块殖民地。
战事对中国很不利。不利原因莫过于体制、制度、军事之类,但有一点至为关键:那就是所谓对宗藩的国策。第一次鸦片战争前乃至上溯到更早的年代,中国的“对藩政策”(因为当时中国不承认存在与自己平等的国家,所以从没有“外交”一说)是以三个自认的高明论据为前提的:中国的国力足以保证自己在任何战争中处于优势地位;中国具有使外来民族“开化”的特殊力量;中国的商品可以轻而易举地使外国人向中国俯首称臣。
英国发动战争,保护英国在华贸易只是一个借口,鸦片输出才是其真正需要的却又羞于讲出口的关键词。
威廉·格拉斯顿勋爵曾公开指责:这场战争从根本上就是非正义的……我们的国旗成了海盗的旗帜,她所保护的是可耻的鸦片贸易。因为英格兰对中国的种种恶行,上帝将审判英格兰。
“万年和约”带来百年屈辱
高举禁烟大旗的林则徐被英国视为头号敌人。
林则徐先是被“交部严议,饬即回京”,途中又被奉旨“革职,仍回广东,备查问差委”,直至被发配新疆充军。
1841年1月20日,中英双方代表琦善和义律在早就拟定好的《穿鼻草约》上签字。如果说《南京条约》是中国近代最典型最深刻的耻辱印记,那么《穿鼻革约》就是始作俑者。
《穿鼻草约》规定:一、割让香港岛给英国,但仍向中国缴纳所有正当税捐;二、中国补偿因没收英国商人的鸦片款六百万两白银;三、承认中英两国地位平等,今后采取对等直接的方式;四、广州港口在十日内开放,在黄埔进行贸易,至香港港口设备完成之日止。
几天后,琦善被革职,锁拿回京,家产查抄归公。
就在道光皇帝大为光火之际,维多利亚女王也同样接到巴麦尊的一封告状信:大英帝国舰队已使中国完全屈服,义律竟敢置我们的训令于不顾,签署了这个极不适当的条约。这些赔款远在被销毁的鸦片价格之下,而且战事的费用、公行的欠款一分未得,还放弃了已占领的舟山群岛。而所谓的割让香港岛,仍需向中国缴纳捐税,如同澳门一样,根本就不是不列颠女王陛下的属地。在充满野心的巴麦尊看来,义律对中国人太客气了。既然已经交战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英国内阁在琦善被革职的一个月后,同样革了义律的职,也不批准《穿鼻草约》,改任濮鼎查为“特命全权公使兼对华商务总监”。
濮鼎查在《穿鼻草约》签署的半年多后到达香港,率2500多名英军官兵先后攻陷了厦门、定海、镇海、宁波。随后宣布香港和定海两地为“自由港”,准许英国及各国商船来往,不收关税。
1842年6月上旬,英军占领上海,再向镇江和南京进发。
道光任命耆英为钦差大臣,会同伊里布、牛鉴与英军谈判求和,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满足濮鼎查的虚荣心,耆英等三人一起登上英舰拜见。
1842年8月29日,中国对外关系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签订。这个条约的正式名称被讽刺性地命名为“万年和约”。但“和约”根本没能阻止以英国为首的列强对中国的侵吞和蚕食。
英国人的感觉可以用狂喜来形容。它终于征服了中国,虽然很不光彩。但这无关紧要,对一个崇尚功利的民族来说,号称“日不落帝国”的一流强国终于可以与这个世界文明古国平起平坐了。这是几代英国人的渴望,也是大英帝国在远东空前的收获。中国自此陷入将近一个世纪的屈辱泥潭之中。国外一位历史学家写道,鸦片被放在驼背上带到了中国,而它最终折断了这个民族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