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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海浪很安静

2010-01-23霍思荔

中学生 2010年7期
关键词:阿东渔村海浪

□霍思荔

那晚的海浪很安静

□霍思荔

身后有片静静的海,美得像一面蓝色的镜子,她却看不到。

烟熏火燎的眼泪

禧薇中考落榜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每份考卷,她都只做了一半。她还记得那位收试卷的老师,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像个锥子,刺得她心疼。

她曾经做梦都想坐在大学校园美丽的梧桐树下看书,从小学开始成绩也一直保持优异。但姑姑的哮喘越来越严重,如果中考过线,她必定会想尽办法让禧薇去读高中、考大学,那怎么办?

禧薇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姑姑,她没有父母,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是听别人说,她是姑姑收养的弃婴。姑姑待禧薇一直很好,可现在,她已如同一截被榨完汁水的甘蔗,过早地苍老衰弱了下去。

为了维持两人生计,禧薇在临近海边最近的街道摆了一个烧烤摊子,客人不多,三五个。偶有片刻,从浓烟中抬起被熏得泪流的脸,禧薇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

自从她摆摊以后,隔壁阿东家的生意就清淡了不少。阿东比禧薇大两岁,经常来帮忙,几乎成了禧薇的烧烤师傅。他的手艺在整条街都是出名的,烤出的鸡翅、虾和鱿鱼色泽晶亮,味道鲜美,吃起来唇齿留香。阿东的母亲渐渐不能忍耐,扯着嗓子骂自己的儿子,但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她是在骂禧薇。

她不喜欢禧薇,更不愿意儿子跟她混在一起。阿东的父亲是渔民,他们一家的生活都是从风口浪尖上挣出来的,所以她希望儿子能多跟有福气的人玩在一起。所谓福气,对于海边渔民家的女孩来说,就是黝黑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张圆活的脸,还有有力的胳膊,能织补渔网,能一筐一筐地把鱼从船里搬上岸,当然还得有做鱼的好厨艺。

这些禧薇都没有,她苍白,瘦弱,脸上总是缺乏表情,更重要的,她是弃婴,是捡来的孩子。

冠冕堂皇的拒绝

这天傍晚,来了两拨旅行团的人,烧烤摊的生意格外好,阿东在禧薇的摊子前忙得不亦乐乎。阿东的母亲过来扯着嗓子撒泼,禧薇对她尖利的骂声充耳不闻,面色沉静如水,拿着小本子低头问穿白色休闲服的男子吃点什么。男子指着不远处阿东母亲喷火的眼睛,禧薇耸耸肩,再笑笑。她只能用笑来掩饰很多复杂的情绪。

晚上收了摊,当着阿东的面,她打开放钱的小匣子,把一张张钞票理好,分成4份,然后抽出其中的一份,递给他。

她的语气不容辩驳:阿东,这是你应得的。本来我在你家旁边开烧烤摊,就已经很抱歉了,怎么能让你白干活?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意肯定做不下去的,你要是不要,我明天就不卖烧烤了。

阿东先是像被火烧了屁股,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要夺路而逃。思考了许久,他满脸通红地接过了那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表情纠结,像攥着一个烫手的火球。接着,两人同时在心底发出了叹息,阿东是无奈,而禧薇是松气。

她在那一刻,看到阿东明亮的眼睛,暗暗鄙视自己的残忍与虚伪。阿东对她的关心,她是知道的,她也真的需要他的帮助。但她又不想欠他的,至少表面上要做出不欠的姿态。所以她选择用钱冠冕堂皇地把他的关心,远远地拒之门外。

别过渔村的阿东

深秋时节,天气凉了,来吃烧烤的人渐渐地少了起来。禧薇发现上次来过的那个穿白色休闲服的男子,又一连来了好几天,坐在那张蓝色的小桌边,点一盘炒蛤蜊,两个鸡翅,就着一瓶啤酒,吃得悠然自在。

他又点了一个烤鱿鱼,阿东恰好不在,禧薇只好亲自上阵。她正低头拨弄炭火,却听到身后“咔嚓咔嚓”的声音,回头,是他正对着禧薇拍照。

他对禧薇笑笑,你的表情很美,很生动。然后,他把相机递给禧薇看。果然,镜头里的自己,嘴角含笑,眼睛里跳跃着光芒。他接着说:我们公司要签约一个新人,愿意来试试吗?接过男人递来的名片,默念着上面“艺人总监林晨”这几个字,禧薇意识到,他跟这个渔村的人们是不同的,他代表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禧薇不了解的世界。

第二天晚上,禧薇明显有些心神不定,明明客人不多,她却拿错了两次菜,算错一次账。她避开阿东询问的眼神,频繁地往角落那张蓝色小桌上看,桌子旁边依然空无一人。

风渐渐大起来,阿东开始准备收摊。禧薇站起身,慢腾腾地收拾桌子。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林晨来了。禧薇只觉得自己像根蜡烛,原本快熄灭的火,突然又重新热烈地燃烧了起来。

阿东却抢先迎了上去,边解围裙边说:抱歉,我们已经收摊了,明天再来吧。

林晨一愣,眼睛却看向禧薇。禧薇走上前去:不晚,老规矩?炒蛤蜊,烤鸡翅?声音与神态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轻快。

阿东沉默着站在一边,突然一扬手,就要把一整杯水倒进炭火里。禧薇发了火,一把推开他,阿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坐在肮脏冰冷的地上,仰头静静地看着禧薇,最后黯然地垂下眼睛,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禧薇就离开了渔村。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冒险,但又转念一想,还有什么情况比终日生活在充满海腥味的渔村,对着周围奇异的眼神更糟糕的吗?

姑姑对禧薇的决定从来就是无条件地同意,只是让她去给阿东道个别。于是,禧薇在阿东家屋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只是名利的道具

林晨说:我要把你塑造成一个真正的明星。他首先教禧薇穿高跟鞋,当她僵硬地穿着高跟鞋,走出一脚血泡时,林晨一边给她敷药,一边让她听音乐,告诉她这是肖邦,那是莫扎特。禧薇拼命地练英文,学习西餐礼仪,记住各种世界顶级品牌的来历,新款的价格,搭配衣服要领……没等她准备好这些,林晨又提出更多的要求。

训练了大半年,林晨终于决定将禧薇推向台前,带她去为一个前辈的电影首映捧场。记者们对禧薇的出现感到很新鲜,各种关于家庭和学业情况的问题接踵而至。禧薇刚想开口,林晨却在桌下踢踢她,然后微笑地对记者说:父母都是美籍华人,她从小就在美国读书的,因为热爱表演才选择回国发展。说完,转过脸问她:对吗?禧薇只得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干涩,手脚冰冷。

那一刻禧薇才知道,即使自己现在华服霓裳、举止大方,也并非是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只是别人名利的道具而已。

谎言一旦开头便无法收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有个18岁的少女留学归来,正逐渐成为炙手可热的优质偶像。鲜花和掌声纷纷涌来,这个充斥着光鲜亮丽和尔虞我诈的圈子彻底向她敞开了怀抱。禧薇却感到一种吞噬人的孤单渐渐袭来,开始日甚一日地恐慌和不安,午夜梦回,常常听到海浪拍击在耳边,有时缠绵有时激越。

然而,就在她离开的第二年,姑姑去世了,没有让村里的人通知她。直到禧薇偶然遇见从渔村里出来的年轻人,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与她至亲的人,已经走了。

重回那片海

禧薇再回到渔村时,那里一片狼藉,台风“芭玛”的登陆,使得整个海岛灾情严重。她四处打听阿东的消息,最后知道他受了重伤,在医院接受手术。

他们告诉他,禧薇回来了。阿东点点头:我知道她会回来。

在医院的走廊里,禧薇迎面碰上一个女孩,正从阿东的病房里出来。她看禧薇的眼神,充满了柔软而干净的敌意,禧薇想起,她走出渔村的那天晚上,阿东看林晨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阿东拒绝见禧薇,很决绝的。他的手术很成功,但脸上从此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他要在禧薇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希望禧薇成全。

其实,是他成全了禧薇,是他给她的懦弱找到了逃避的借口。阿东是在拼命抢救禧薇的东西时受的伤。他们都说他疯了,他坚定地往回跑,说禧薇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那是一艘贝壳粘成的船,是姑姑临死前托付给阿东的,禧薇父亲留下的遗物。禧薇的父母原本生活在远处的另一个渔村里,禧薇出生的那天晚上,她的父亲领着村里的一帮男人在海上捕鱼,结果遭遇了暴风雨。父亲安排村民一个一个地上了救援船,然而,在最后一名村民被成功救援后,父亲站着的小船被吞噬了。几小时后,禧薇的母亲因难产去世。临死前,把婴儿交给了姐姐,并且告诉她,别让禧薇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不想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不祥的阴影。之后姑姑便抱着禧薇背井离乡,来到了现在这个村子,从那以后,身世在禧薇心里也就成了一个谜。禧薇突然记起,阿东曾经很肯定地告诉她,你父亲是英雄,他救了很多人。但那时她没相信。就像她从来不相信,这个海浪日日拍打的小渔村能够给她带来宁静和快乐。

禧薇又是悄悄离开的。走时,她想再听听海浪的声音,然而静静的海面,没有一点声响,像一面遥远的蓝色镜子。

在不远处的树阴下,有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很久,很久。

责编/刘小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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