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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卡姆的“广告”者周吉

2010-01-20

广播歌选 2010年8期
关键词:木卡姆维吾尔广告

杨 叶

木卡姆为你送行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用什么来送我呢?我想,就用木卡姆吧。”这是周吉2008年4月13日在乌鲁木齐市图书馆举办的“维吾尔十二木卡姆艺术普及宣传讲座”上说的最后一句话。谁能想到这句话竟然成为他生前的最后愿望。一个月后的追悼会上,穿过亲人朋友们悲痛哭泣声的则是深沉低吟的木卡姆音乐,所有人都明白木卡姆之于周吉整个人生的意义。随着他的心愿,木卡姆音乐始终伴随着他,而他仿佛能够听得到,面容是那么从容、安详。

我顿时明白了周吉为何对木卡姆音乐那么地如痴如醉,因为木卡姆凄美的旋律,因为木卡姆娓娓的倾诉,因为木卡姆快乐的悲伤“……正像他一直不解地提出:“为什么那么伤感的歌词要配着如此欢快的旋律去演唱?这难道就是维吾尔族人们所特有的表达内心痛苦的方式?”那时那刻,周吉用人生中最为庄严的形式最后一次诠释了他的答案。扎根新疆40多年,他是那么深爱着这片土地,以至于连离去也要吝啬地带着他一生的追求。而在周吉看来,与木卡姆相依相伴,是他的宿命。

结缘木卡姆,少小离家

如果不是周吉那一口夹杂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单看他留着南疆维吾尔老者式的显露睿智的长鬓胡子,你会想当然地把他和新疆这片土地上的人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当他用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与维吾尔族同事探讨专业精深的民族音乐问题时,就连十分熟悉他的人那一刹那间往往也会产生错觉:这是当初那个来自江南水乡白净清秀的汉族青年吗?他身上透露出的所有信息,已没有一般人眼里那些江南人的特性,而是像胡杨那样体现出一种经历过磨难洗礼之后的隐忍、平静与凌厉。

周吉是江苏宜兴人,从小在苏南捶打和江南丝竹浓厚的音乐氛围中成长。让年幼的他接触到了音乐,并喜欢上了它,最先学习笛子。1956年他随着母亲去了上海上中学,由下有音乐方面特长,便顺利进入校学生艺术团。在一次排练中,因为要给名为《打鼓舞》的舞蹈伴奏,安排周吉吹唢呐,从没摸过唢呐的周吉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吹了起来。后来当他回想起这首《打鼓舞》时,才知道原来那是《且比亚特木卡姆》的朱拉部分。就这样,周吉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与木卡姆结下了一辈子的缘。

20世纪50年代,一大批一大批的上海知青奔赴新疆,支边援疆。周吉成为其中的一员,年仅17岁的他凭借自身的音乐才能被选入新疆戏剧团。1959年11月,便跟随剧团来到新疆。当踏上西去的火车,原本说好不去送他的母亲,最后还是出现在月台上,目送儿子离开自己,去往遥远的边疆。年过花甲的周吉,每每说起,都不禁潸然泪下。

沉醉木卡姆,深入田野

来到新疆,周吉便很快融进了这片土地,跟维吾尔族朋友学习了一口流利的维语。他曾说,“当我真正意识到维语的重要性是从搞研究时开始的,严格地说,语言是没有办法翻译的,研究维吾尔音乐,就要跟维吾尔艺人进行直接交流,才能真正深入地理解维吾尔人、理解维吾尔文化。”语言方面的优势,使他和维吾尔老乡成为交心的朋友,也让他认识、了解和走进维吾尔群众的生活,为他之后的音乐创作和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1965年,新疆戏剧团要求周吉加入民族乐队弹奏热瓦甫。在这个过程中,周吉真正接触、演奏到了维吾尔音乐和木卡姆,这使他开始对木卡姆有了最初的感性认识。到了1973年,团里接到任务,要将京剧《红灯记》移植成维吾尔歌剧。周吉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兴奋,他找到负责人,毛遂自荐,要求参加音乐创作,于是他成为创作组中惟一一位汉族成员。他们将京剧的台词改为维吾尔语,服装道具改为维吾尔风格,将《十二木卡姆》中的《拉克木卡姆》《且比亚特木卡姆》《木夏乌莱克木卡姆》音乐为素材,运用到主题创作中。经过5年的创作排演,成功搬上舞台,成为木卡姆音乐运用于舞台音乐创作的典范。之后1978年《艾里甫与赛乃姆》的复排,继续巩固了他将木卡姆音乐在维吾尔音乐剧音乐创作中的运用。1987年,周吉承担十二木卡姆记谱工作,利用这个机会,他又一次将木卡姆系统地“嚼了一遍”。这几个阶段的经历让他接触、认识、深入木卡姆,从此与木卡姆深深交融。

与此同时,学术界集成工作开始,在编纂工作的20余年中,周吉的足迹踏遍了天山南北、遍及田间地头、遍及乡村城市。每到一处都深入最基层,和老艺人同吃同住,挖掘、掌握第一手资料。先后完成了《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新疆卷》《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卷》《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新疆卷》《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新疆卷》《中国曲艺音乐集成·新疆卷》。集成中,周吉完成了新疆民间歌曲、器乐曲、舞蹈、曲艺音乐的综述,并进行了大量的记谱工作。

周吉的学问出白田野,他总是喜欢走到最偏僻的地方去,他常说,那里才有最宝贵的,最有价值的民间音乐。40余年的田野调查生活,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也结识了遍布南北疆的民间艺人,并和他们成为好朋友。当艺人生活上有困难时,他极力帮助解决;听说有艺人得重病时,他立即会去联系医院,通过各种渠道解决医药费,让艺人尽快得到治疗;当有优秀民间艺人不幸去世时,他黯然泪下,不停地念叨:“可惜,可惜啊!”周吉总是为艺人们得不到很好的保护而难过,他总皱着眉头焦虑地说:“艺人是最要受到重视、尊重和保护的。艺人都没有了,我们的工作还有什么价值?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何而来?”他所到之处,维吾尔艺人都热情地称他为“为木卡姆做广告的人”。而每当我去某一地做调查,与当地的维吾尔老艺人聊天时,他们都会用生硬地汉语问:“周吉,知道吗?好人!”

周吉就是这样,用自己真挚的情感和生命去融入维吾尔音乐、融入维吾尔民族。

木卡姆申遗、传承,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

木卡姆的申遗工作可以说是周吉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大事,申报的准备阶段是艰难、辛苦的。他曾对朋友称:“如果2005年木卡姆能够申遗成功,我的人生划句号都认了。”从2003年开始着手申报工作,为了拍摄十分钟的申报片,周吉和研究所的同事们下乡拍摄长达一个半月,录制了i00多小时的影像,走了1万多公里的路程。之后,他又撰写了约3万字的《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书》。为了申报书的每一字句的表述,一次次的开会讨论、修改,反复设计、剪辑申报片,最终换来了申报成功的结果。而当听到这个让人兴奋的消息时,周吉的第一反应是平静的,他认为这样的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因为在他看来,木卡姆本身所具备的艺术魅力和文化底蕴是独一无二的,而自己所做的只是将其魅力呈现给世界。紧接着进入他脑海的想法是:申报成功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工作任重而道远。

随着申遗成功,周吉先生又开始将注意力转向了保护、传承工作。他在《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的传承现状及对策》《新世纪维吾尔族传

统音乐文化的保护与传承》《“2007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学术研讨会”学术小结》等文章中提出,针对维吾尔木卡姆的传承面临着人才缺乏、版本不全、唱词不统一、资料保存和手段落伍、民众热情锐减等问题,提出要通过抓好“原生态传承”,做好“专业传承”,畅通“教育传承”渠道,发挥“文本传承”的作用,加强“媒体传承”及与国内外的信息、学术交流等传承手段,以确保维吾尔木卡姆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与传承。

2007年8月在“龟兹学术研讨会”上,我真正地感受到了周吉对木卡姆的热爱,才明白他毕生的事业——挖掘、整理、保护、传承。他向研讨会提交的论文是《保护库车地区<十二木卡姆>刻不容缓》。我们谈论着,他为了当地的《十二木卡姆》面临失传而惋惜、痛心,一直皱着眉头焦急地想办法去引起当地有关部门的重视。

周吉曾经说过:“因为置身在我热爱的事业中而乐此不疲,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源于木卡姆。在他赴阿克苏地区挖掘、整理《十二木卡姆》时的札记中清楚地记述到:“2007年11月29日,我又一次和课题组老师坐上新疆艺术研究所的‘全顺牌面包车驶出了乌鲁木齐这次的目标是阿克苏市,目的要调查阿克苏地区《十二术卡姆》的保护传承现状,初冬的乌鲁木齐郊区,树叶都凋零了,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残雪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疾驶着,他们又一次对此行的目的和计划议论开来,我的脑中更是翻滚出了一幕又一幕无际的遐想:”

调查中,当周吉发现了阿克苏、库车地区还存在《十二木卡姆》的时候,他激动地说:“终于找到了,我们多年来的想法终于被证实了!”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那种开心是无法比拟的,让我想起半年前他为无法找到库车地区《十二木卡姆》担忧而在研讨会上急声呼吁的情景,并且向大家保证一定能够找到,而现在终于实现了。

札记中最后写到:“2007年12月6日,经过I!个小时的长途奔波,调查组终于在晚上11点半回到了新疆艺术研究所、这一阶段的工作胜利结束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和田地区十二木卡姆的保护传承现状尚待调查,想到为了落实中国政府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递交的《<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申报书》中‘十年拯救计划所拟定的千头万绪的工作,我的思想又紧张了起来、等待我们去完成的下一个任务该是什么呢?”

他就是这么执著地为了木卡姆艺术永不停歇,永远为了木卡姆研究操劳、担忧,永远奔向下一个目标,即使已经很累很累了。

在周吉家里的书桌旁,贴着这样的工作计划:

做好一个课题(《维吾尔歌舞艺术研究》)

参与两件大事(《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保护传承工程,新疆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

完成三本著书(《新疆各民族传统音乐》、《西域乐舞史》、《试论当代库车地区维吾尔传统音乐和龟兹乐之间的传承关系》)

带出几名学生

——周吉的五年计划(2006~2010年)

他的计划在2008年5月5日戛然而止,无尽遗憾……

木卡姆与人生

2007年周吉在接受国际广播电台《民乐逍遥游》节目的采访中,与主持人龚明的对话中曾这样将木卡姆的音乐特点与人生进行了类比:

周吉走完了他波澜壮丽的一生,把毕生的心血都献给了新疆、献给了他热爱的木卡姆艺术、献给了新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工作。在他的有生之年,给后人留下了极具价值的理论观点和研究成果。在对新疆各民族传统音乐,古代西域乐舞和丝路音乐文化,维吾尔族及新疆各民族音乐发展、创作及其交响化研究等方面完成了15部著述、数十篇论文,总结出了“四分中立音”、“游移音”、“复合节拍中的特殊节奏型”等一些维吾尔音乐的规律,提出了维吾尔音乐中存在“增盈节拍”、“活音”的观点。这些贡献,为新疆民族音乐理论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将永远深刻地影响新疆民族音乐的发展。而周吉的名字必将会在新疆民族音乐史中闪烁着熠熠光辉。

正如新疆一位著名维吾尔学者所说:“如果各族人们只有一个天堂,那么让周吉先生在这个天堂里和凯迪尔汗、阿曼尼莎汗和吐尔迪·阿洪一起唱响木卡姆吧!如果各族人们都有各民族的天堂,那么让周吉先生作为绝无仅有的木卡姆艺术家,在那里传唱维吾尔木卡姆吧!”有木卡姆陪伴着他,他一定不会感到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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