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愤青”薛能

谢志东

“愤青”的全称叫“愤怒青年”,专门用来称呼那些对社会现状不满、思想比较激进、容易走极端的年轻人。“愤青”称呼虽出自当代,但喜欢唱反调的叛逆青年自古就有。如晚唐诗人薛能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愤青。

薛能,字大拙,汾州(今山西汾阳)人,唐武宗会昌六年(846年)进士。薛能一生仕途顺畅,官至三品,担任过工部尚书、徐州节度使等要职。不过,薛能却以担任节度使这样的武职为耻,他的人生理想不是指挥千军万马拼搏沙场,而是写诗。

在一首题为《谢淮南寄天柱荣》的诗中,薛能写道:“粗官乞与直抛却,赖有诗情合得尝。”意思是说,节度使不过是粗官罢了,只有写诗才是我最大的兴趣爱好。《唐才子传》中说薛能“耽癖于诗,日赋一章为课”,可见他写诗是下了不少工夫的。薛能《自讽》一诗中也写道:“千题万咏过三旬,忘食贪魔作瘦人。”称其三十余年废寝忘食,笔耕不辍。

《全唐诗》收有薛能的诗作四卷,是留下诗作比较多的唐朝诗人之一。但遗憾的是,爱诗成癖的薛能最终没能成为一位大诗人,甚至无一句脍炙人口的诗作。后人对他诗作的总体评价是“格律卑卑,亦无甚高论”。实际上,后代文人每每提及薛能时,关注的不是他的诗,而是经常把他作为一个批评对象,因为他是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愤青。

薛能极度自恋,常以“第一流”诗人自居,他曾在自己的诗文集上题诗道:“诗源何代史澄清,处处狂波污后生。常感道孤吟有泪,却缘风坏语无情。难甘恶少欺韩信,枉被诸侯杀祢衡。纵到缑山也无益,四方联络尽蛙声。”

正是因为自信其诗才无人能及,所以他才发出了“常感道孤”的感叹,而“四方联络尽蛙声”则干脆把别人的诗作比喻成简单重复的青蛙叫声。言下之意是,当今诗坛的领袖人物,非我莫属!

可是,薛能生活的晚唐,唐诗已经成为一座难以逾越的巅峰。前辈大诗人一个个光芒四射,所以尽管他很努力,却始终无法超越前人。当称雄诗坛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时,薛能愤怒了。于是,通过贬低前辈大诗人来获得快感,成了他实现心理平衡的一种方式。唐代没有互联网,薛愤青不可能像当代愤青一样上BBS疯狂拍砖,他只能通过写诗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于是,唐朝最负盛名的几位大诗人,差不多都被他挑过刺儿。

李白在薛愤青心目中大约没什么地位。他在《论诗》中写道:“李白终无取,陶潜固不刊。”竟说李白的诗不足取。还在《寄符郎中》中吹嘘说:“我生若在开元日,争遣名为李翰林。”意思是说,我要是同李白生活在同一个年代,翰林学士可能就不是李白而是我薛能了。

在《海棠》一诗的序文中,薛愤青对杜甫的诗才也产生了怀疑:“蜀海棠有闻,而诗无闻。杜子美于斯,兴象不出。天之厚余,谨不敢让。风雅尽在蜀矣,吾其庶几。”意思是说,四川的海棠闻名天下,而写海棠的诗篇却没有佳作。杜甫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也没能找到创作灵感。看来这是老天爷厚爱我,那我就当仁不让,露一手给你们看看。我的这首风雅之作也许可以在四川独领风骚。

而事实上,杜甫不咏海棠,据说是为避讳母名。南宋《古今诗话》中说:“杜子美母名海棠,子美讳之,故杜集中无海棠诗。”

在《荔枝诗》序文中,薛愤青更狂妄:“杜工部老居两蜀,不赋是诗,岂有意而不及欤?白尚书曾有是作,兴旨卑泥,与无诗同。予遂为之题,不愧不负。将来作者,以其荔枝首唱,愚其庶几。”意思是说,杜甫年老时生活在四川,却没写过有关荔枝的诗,是不是想写但能力不够呢?白居易倒是写过与荔枝有关的诗,但格调不高、水平低下。于是,我就以荔枝为题作了这首诗。我自信不会愧对我的读者。将来的作者,也许会把我的这首诗当作吟咏荔枝首倡之作。

在《柳枝词五首》中,薛能写道:“刘白苏台总近时,当初章句是谁推。纤腰舞尽春杨柳,未有侬家一首诗。”并自注云:“刘、白二尚书,继为苏州刺史,皆赋《杨柳枝词》,世多传唱,虽有才语,但文字太僻,宫商不高耳。”意思是说,刘禹锡、白居易两位尚书,曾经相继担任过苏州刺史一职,都作有《杨柳诗同》,社会上广为流传,其中虽有奇句,但所用文字太冷僻,音律也不太规范。

连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这样的大诗人都受其诟病,其他诗人在他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了。与薛能同时代的诗人刘得仁,把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诗稿拿给他看,没想到薛能看了之后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千首加一首,卷初如卷终”的评语。

薛能不仅藐视唐朝的大诗人,对三国时期的诸葛亮也大加贬斥。他的《筹笔驿》一诗,全盘否定诸葛亮的才能:“葛相终宜马革还,未开天意便开山。生欺仲达徒增气,死见王阳合厚颜。流运有功终是扰,阴符多术得非奸。当初若欲酬三顾,何不无为似有鳏。”意思是说,诸葛亮不明天意便出山帮助刘备,活该战死。活着时一次次算计司马懿不仅徒劳无功,死后还得厚着脸皮去见被他痛斥过的王朗。发明的木牛流马虽然在战争中有用,结果却侵扰了百姓,计谋多反倒证明他是一个奸诈之人。如果他想酬谢刘备三顾茅庐的殷勤之意,就应该像古代的舜那样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在这首诗的序文中,薛能还特意强调诸葛亮“非王佐才”。他的另一首诗《游嘉州后溪》,也对诸葛亮进行冷嘲热讽:“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

当代愤青在BBS上拍砖,经常会引来叫好声。古代的情形估计也差不多,薛愤青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一经问世,也有追捧者。如唐朝诗人贾岛的弟弟无可,就是薛能的铁杆儿粉丝。他在一首诗中猛拍薛能的马屁:“诗古赋纵横,令人畏后生。”恨不得把偶像薛能捧到天上去。不过,后代评论家对薛能多持鄙夷态度,如南宋文学家洪迈就说他“格调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太平广记》中,薛能更是被打入轻薄文人之列。看来,当愤青是要付出代价的。

编 辑/赵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