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一件事
2009-12-29潘向黎
中国市场 2009年11期
疲倦的时候,往往习惯地想看书,可是如果倦透了,那就大多数书都看不进去,这时候我有最后一招,拿出一本雷杜德的《玫瑰图谱》。立即,恍若走进了一座玫瑰园,心旷神怡百虑全销之余,还有“花开有枝当须惜”、“故烧高烛照红妆”的珍视之情,因为那一簇簇一朵朵含露凝香、娇艳欲滴的玫瑰,好像为了我刚刚绽放,而很快就要凋谢。其实我知道,这其中的许多品种早就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了。
这一天,不知道第几次手捧《玫瑰图谱》,突然想,如果一生只做一件事,其实很好。比如这位法国画家雷杜德,他一生就是画花,尤其是玫瑰。任凭法国大革命、政权更迭,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他只管画他的玫瑰,整整20年,以一种“将强烈的审美加入严格的学术和科学中的独特绘画风格”记录了170种玫瑰的姿容,成了《玫瑰图谱》。他本人被称作“花卉画中的拉斐尔”、“玫瑰大师”、“玫瑰绘画之父”,这本图谱被誉为“最优雅的学术,最美丽的研究”、“玫瑰圣经”,在此后的180年里,以各种语言和版本出版了200多种版本,平均每年都有新的版本芬芳降临人世……雷杜德,他只做了一件事:画玫瑰,但他的玫瑰成了巅峰,无人逾越,甚至不敢生这样的念头。
一生做好一件事,真的很了不起。这样在单一、狭小的领域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突然让我想起另一个人:简·奥斯汀。就是那个写了《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总是关心一家子的女孩子如何出嫁的简·奥斯汀有人嘲笑她所写的都是小地方的小事情,都是茶杯里的风波,但是,在她那些绝不广阔的世界里所发生的感情事件、择偶标准、生活趣味,那些鲜活的主人公们,是多么有趣、迷人,其中展现的情感世界,和尘俗人间时而搏击时而妥协,更是何等丰富和跌宕起伏。最后的大团圆又是多么善解人意、抚慰人心。
简·奥斯汀的作品经久不衰,喜欢简·奥斯汀的人遍布全世界,以至于美国有一部故事片就叫《奥斯汀书会》,说一群她的粉丝成立一个专门讨论她的作品的书会,到了今年还有一部新片叫做《成为简·奥斯汀》,那里面她失败了的恋爱故事是杜撰的,但是对这位作家的热爱和好奇却是最真实的。把作家本人的感情生活想象得过于戏剧化甚至传奇化,似乎是一种常见多发病,类似的例子还有《恋爱中的莎士比亚》。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她是不肯降格以求才终身小姑独处还是曾经沧海为情所伤,但是很遗憾,关于这位作家的感情生活,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好吧,不知为何终身未嫁,亲爱的奥斯汀一生写了6部长篇,写的全是男婚女嫁,她就这样一路写了下来,丝毫无意于“突破”或者“转型”。但她的作品被当作了“婚恋圣经”,成为毫无争议的经典,流传至今。
一生只做一件事,做好一件事,多么好,多么值得。如此专一,如此宁静,如此恒久,如此完满。
如今的许多人,最好身怀十八门技艺,然后同时挖几口井,头顶三四个职务或者身兼五六个身份。如果可以,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分别扔进不同专业的领地里去占个地盘,等而下之的也要卖给不同的老板。还恨不得会土遁术分身术离魂术,好同时出现在几个城市,同时干几件完全不同的事情。这是丰富,还是仓促,芜杂,混乱?杂乱无章,心无定所,轰轰烈烈一场乱忙,最后往往也所获有限甚至导致身心崩溃。如果是生存所追倒也可悯,但似乎更多的是出于流行性的浮躁和自身的贪欲和妄念,那就可忧甚至可惊了。
在这样的时代和氛围里,格外怀念一种纯粹:自知,自制,心无旁骛,一生只挖一口井,直到清泉涌出,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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