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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的夜晚

2009-12-25蒋建伟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庄稼地瘦子蚂蚱

蒋建伟

水墨色的麦浪

娘用火柴把天上的一个月亮点着,娘说,儿啊,什么时候你把书上的字读得不像字了,心就全都亮了。

我不理娘,因为字是方的、话是圆的,娘就知道一个劲地骗人。

大地上漂浮着一个小小的村庄,黛蓝黛蓝的,小得像一只正睡觉的黄嘴唇麻雀,捧在手心,叫也叫不醒它。娘扯着我的手准备下地割麦子,我也像黄嘴唇麻雀一样老睡不醒,跟在娘的屁股后头。小时候的月亮真大啊,靠近了,能听见月亮的呼吸,我用另一只手去抓月亮,第一把,什么都没有抓住,第二三把还是老样子,我后来干脆跳起来去抓。娘嫌我没本事,使劲扯扯我的手,自己却看都不看天上,镰刀一扬,“哗啦”,月亮上的河水就流淌下来了,铺天盖地地流淌下来了,凉凉的,爽爽的,滑滑的,颤颤的,像银子。

月光下的庄稼地,开始移动着两个黑点,一大一小,水墨色的麦浪像雾一样散漫开来,天地之间的一缕缕薄荷香躲藏在人的嗓子眼,半是憋,半是咽,却拦也拦不住,拐弯抹角还是溜了。下弦月了,有露水,娘害怕麦黑沾在皮肤上起痒痒儿,就把袖口和裤口扎得严严实实的,娘浑身沾满了麦黑,看上去更黑了。娘弓着腰,搂住一把麦秧儿,“哧”,镰刀随便那么一跳舞,麦秧儿就像我一样很听话,躺在娘的身后,躺成了一座座大山小山。我累坏了,一屁股坐在麦秧小山上乱喘气,问娘,到底这麦子要割到什么时候?娘说,傻瓜啊,你说呢?我说,不知道。娘愣怔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看看天,看看庄稼地,看看我,渐渐地,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我一惊,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慌乱着问娘,虫,长虫呢?娘,你可别吓我呀!娘“哈哈哈”地坏笑,忽然笑噎住了,眼泪鼻涕都笑出来了,耷拉了很长很长,热气腾腾的,像红薯粉条,像土豆丝儿,就使劲咽了一口,继续笑。我也笑娘不讲卫生,也笑出了眼泪鼻涕,也咽了三四口,只不过那味儿,咸咸的。

等笑够了,我和娘一排,开始比赛割麦子,看谁割得快。不一会儿,我心急,抢着手脚往前割,把麦秧儿拦腰割,或者挑距离麦穗不远的地方割,身后,是高高低低的麦茬儿,不论怎么看,都好像狗啃骨头似的。可是,再回头看看娘的身后呀,麦茬儿齐刷刷贴着地皮,短,怎么看都像是娘在给庄稼地剃头。我想,过不了一两个小时,庄稼地就会变成月亮地,水墨色的麦浪就会消失,水汪汪的月光就会消失,我和娘也会消失了的……

直到有一天,我在娘点亮的月亮下读书,从字里读出了诗,从诗里读出了千里之外的娘、病痛里劳作的娘,读出了我的乳名,读出了天上的很多个月亮,这时候,我不敢再往下读了。

娘在,老家就在,什么时候想娘了,我想我们就该回老家了。

麦黑

水灵灵的月光下,比麦浪更黑的,是沾在人身上的麦黑。

白天的时候,娘就提醒我说,麦黑就是沾在麦秧麦芒表皮的一种粉尘,泛黄泛棕,接近人的皮肤色,但是一沾到人皮肤上,立马就会变黑了。沾了麦黑不能直接拿手抓挠,越抓挠,越痒痒,最好的办法是不管它,回家用水洗掉。可现在,我根本没有把麦黑当作一回事,沾了也不抓挠,而是用另一只手使劲搓,结果还是乱痒痒,我就问娘,不抓挠怎么还那么痒痒呀?娘问我搓了没有,我“嘿嘿”直笑,娘说我“活该”,就再也不管我,一个劲地顺着麦垄往前割去。

爹负责用架子车往麦场上拉麦秧儿,一拉,就拉走了一座小山似的麦秧儿,起码有二分地的麦秧儿,好像一头牛。见我无聊,爹鼓动我帮他从后面推车,说这样可以加快速度,早早把活干完,等干完了活给我烙油馍、煮鸭蛋。我一听,来劲了,手忙脚乱地帮爹的忙,装车,系绳,整边角,插木杈,紧接着,跟在车屁股后面使劲推车。庄稼地很暄乎,架子车碾在上面好像踩了一块巨大的海绵,有劲使不上,走得慢极了。我说,爹,压着麦垄往前面碾,那样肯定走得快。爹反问,你咋那么会“肯定”?到底该怎么走,难道还需要你来教我?一边说,一边扶着车把左右摆动着,努力使车轮子压在两道麦垄上,正说着,一个车轮子还是深陷入麦垄中间的暄土里,怎么拉都拉不出来,更加倒霉的是,另外一个车轮子也摆脱不了相同的命运,试了十几次,还是不行。怎么办哪?爹搓搓两手,黑唬着脸,一步一步向大路上走去。我也跟在爹的身后,没有目的地走着,我想今晚最好不拉麦秧儿了,不割麦子了,好好睡一觉,留下明天再干。可我不敢说,我怕爹打我。

我们来到大路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出来办法。爹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棵烟,点上,吸着想着。忽然,有人叫爹的小名,我和爹慌忙赶过去,一看,原来是蒋腌臜正拉着满满一车麦秧走来,车后,探出他三儿子的半颗脑袋。我朝车后头喊,蒋开动!爹笑了笑,纠正说,小屁孩,不懂规矩,你应该喊蒋开动“叔”,他比你高一辈分哩!说完,摸出第二棵烟递给蒋腌臜,意思是让他先歇歇。蒋腌臜放下了架子车,陪着笑接过爹的劣质香烟,问爹,是不是遇上麻烦了?爹说,拉得太多了,加上露水湿了地皮,需要人搭把手!蒋腌臜慌忙向我们家的麦地里跑,爹拦住他,慢腾腾地说,先吸棵烟解解乏,不急不急。说不急,我发现爹捏烟的那只手一颤一颤的,爹哪里不急呀?爹比谁都着急啊。

一架车麦秧儿终于拉出了庄稼地,摆在了地头的大路上,一比较,果然比蒋腌臜家的麦秧子大了一圈。蒋腌臜一惊,问爹,你怎么装这么多麦秧儿?爹干笑着说,我们家缺少男劳力,不多装点咋办?蒋腌臜说,那你也别太贪心啊,三顿饭哪能当一顿饭吃?爹说,咦,俺叔,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呀,我能和你们家比?你们上有哼、哈二将(指父母二老),下有五虎上将(指五个儿子),你多有福啊!一席话,说得蒋腌臜再不接话,只是“嘿嘿嘿”地笑笑,独自臭美去了。

往返的路上,我仔细数了数,一共有五六十辆架子车,也就是说,家家户户都在夜晚抢收着麦子,和白天一样紧张忙碌着,他们要干到什么时候才能睡觉?

我便小声问爹,我们啥时候睡觉?

爹嫌我不下劲儿,说,再拉两趟吧。

我心里满是委屈,因为,我确实很下劲儿,一点儿也没有偷懒,爹怎么能说我干活不下劲儿呢?

说是再拉两趟,其实是三趟,爹说地里的麦秧儿今晚上全都拉完了,要不,还得拉明天一白天,你说划算不划算?我知道,爹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问我,可是我早已经累成了一根面条,软软的,像阿斗一样,扶都扶不起来了。

我们和许多拉麦秧的人一样,干脆都睡在麦场上,爹拢了两堆麦秧儿,扔给我和娘一张被子,让我们睡在其中的一堆麦秧上,他自己呢,也留了一张被子,管也不管我们娘俩,倒头就打起了呼噜。于是,我也不管什么麦黑痒不痒了,一屈身,软软地躺上去,剩下的事情,就再也不知道了。

后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跑到麦茬地里尿了个精光,可是等回来再睡时,怎么睡都睡不着,隐隐约约里,从河西王窑村的方向传来了放电影的声音,一阵清楚,一阵不清楚,一阵忽然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支棱起耳朵,使劲去听,才记住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同志们,冲啊——”

这到底是哪一部电影呢?

野月亮

乡村的野月亮没有爹,大风一刮就刮跑了,小嘴一吹就吹跑了,或者是拳头一扬,就吓跑了。但是,还没有走出几步呢,回头看看,野月亮却没有跑远,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野月亮就像野孩子似的,寒冬腊月天呀,我穿着棉袄棉裤在村巷里走,他却光着屁股,露着小鸡鸡,不怕冻,撵着我,好可怜啊!

我跑回家去,跟娘说,把我的棉袄借给他穿穿吧?你看他冻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娘说,不给。

我又说,把我小裤衩借给他吧?

娘反问,借给他了,你穿啥?

我的脸红了,说,他,得穿……要不,露着那个啥呢。

娘说,碍你啥事?你又不是他爹?

我想想也是,我7岁,野月亮顶多6岁,充其量也只能喊我喊“哥”,不能当他爹。可转念一想,万一他也姓“蒋”,我比他高一辈分,那他就要叫我一声“叔”,和喊“爹”差不多,也不赖。这样想着,“扑哧”一下就笑了,娘问我为什么笑,我把这个念头死死憋在肚子里不说,埋头就往外头跑,贼快,娘在我屁股后头喊,你你你,还没有吃饭呀!我依旧在跑,一直跑到一条皮带似的大路上,我才背靠着路边的老桐树上,“呼哧呼哧”乱喘气,末了半眯着眼睛望望野月亮问,阿乖,小乖乖呀,快快快,喊我“叔”——

自语了半天,没人理我,我气坏了,朝着野月亮吐了一口唾沫,没有几秒钟,那些唾沫星儿又陆陆续续落回我脸上,有一点点凉,一点点臭。我不再吐了,弯腰捡起一枚砖头子儿,使劲朝东边的他远远投去。投出去之后,我的一只胳膊因为使劲太大而酸痛,我摸摸那胳膊气呼呼地想,小子呀,你不是挺坚强嘛,这回,看你怕不怕疼?我就不信,投中你了你不疼?

奇怪,还是没动静!我嫌不解恨,接连投了几砖头子儿,好像岳飞遇见秦桧似的,动作夸张,一次比一次狠。

突然,大路的尽头隐隐约约传来“啊”地一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往村里跑,身后,那人的速度比我更快,三步两步,就撵上了我,然后,二话不说,劈头就给了我一耳光。

你是谁家的野孩子?你爹的小名叫个啥?月光下,我看清面前有两个大人,一个手捂着脑袋在厉声质问,一个拉着一架车麦子准备去邻村打面,一胖一瘦,都是中等个儿。

你看看我头上的血流得有多少?你的“枪法”还挺准哩!他继续说。

另一个放下架子车,揪住我的耳朵问,快说,你爹到底叫啥名字?

我拼命挣脱了他的手,强忍着疼,没有哭,什么话也没有说,小脑袋木木的,虎视着他们,拼命背下了两张驴脸。盘问了老半天,也没有个答案,他们终于放过了我,忿忿地走远了。

等完全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我才恶狠狠吐了几下唾沫,骂道,你们才是野孩子呢!

我望望野月亮,不放心地又问,你说说,他们俩像不像野孩子?也和你一样?

问完,像个小八路一样,雄赳赳地进村了。

打面坊里的爱情

男的看看月亮,女的看看月亮,再相互那么一笑,男的女的就看对眼了。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唯一记住的,是蚂蚱家的大女儿跟外村来打面的瘦子“跑了”。“跑了”就是“私奔了”,意思是蒋蚂蚱不同意,大女儿下决心跟定了瘦子,你想想呀,她不跑谁跑?蚂蚱家的大女儿长得那么打眼,白净脸,细高挑儿,扎了两根齐腰长的大辫子。瘦子长得贼精贼精的,除了小嘴能说会道之外,什么鳖本事也没有。更气人的是,这家伙还打过我一耳光,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她看上他哪一点了?

跑了也就跑了。可关键是,两个人满世界浪荡了一圈,又回来了,而且是瘦子做了我们村里的上门女婿。

原本,瘦子家在商水,人多地少,一口划七八分地,穷得乱臊气。但是过了一道沟,就不一样了,我们村属于项城,一口人划一亩五分地,一年四季,粮食根本吃不完。瘦子不仅会打自己的小算盘,还特别会在蒋蚂蚱他们面前装孙子,给人的印象是“一张笑脸一棵烟,抱着葫芦想半天”,话也变得越来越少了,多半在鼓励别人说给他听,整天乐乐呵呵,好像一个傻瓜似的。

有人问他,瘦子,当初你来蒋寨打面是哪一年呐?

瘦子说,大前年。

记不记得咱们村的打面坊啥时候盖的?

大前年。

你和蚂蚱家闺女亲嘴是哪一年呀?

嘿嘿,大前年。

你们哪一年跑的呀?

大前年。

怎么都是大前年?你有没有记错?上回,好像不是这么回答的呀?

对呀,就是大前年啊。

真是大前年吗?

是大前年。

问得遍数多了,两个人在打面坊里的爱情便传遍了全村,每一节枝蔓、每一个动作谁都知道了。当然,只有一个人不知道。

演变到后来,也没有谁再叫瘦子的名字了,而是直接叫他“大前年”,就像一个人的外号一样。这三个字,很暧昧,有一点点“黄”,一开始,蚂蚱的大女儿接受不了,谁叫骂谁,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叫。倒是瘦子大大咧咧的,谁都不想得罪,想咋叫咋叫,甚至有放纵的意思,照单全收。所以,大人叫,小孩也随着大人叫,背地里,瘦子一点也不恼,依旧乐呵呵的。可是他怎么笑,我总认为他的笑是硬挤出来的,装孙子装出来的,根本就不实在,玩的净是虚的,要不,怎么能勾引上蒋蚂蚱的大女儿呀?

我还记着他的三年前的那一耳光。

下罢秋了,黄豆绿豆什么的全都成熟了,大人小孩宛如棋子似的散落在大平原上,忙着丰收。我回家抓了几把大姐刚刚炒好的焦豆子,装进裤兜里,出门分给了一帮小家伙,我对他们说,这焦豆子你们不能白吃!你们得听我的!他们边吃边像小鸡啄米似的乱点头,那副馋样儿,像极了我的狗腿子。

我们来到瘦子他们干活的田间地头,鼓起肚皮,反弓着腰,齐声喊:“大前年——打面坊——” “大前年——打面坊——”浪笑坏笑着,得意忘形着,连嗓子都喊哑了,还继续喊。

田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愣住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蒋蚂蚱的大女儿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了一只破鞋就朝我们追过来,但是,她哪里能追得上?

奔跑中,我在心里一阵阵笑,大笑狂笑傻笑,我终于报了仇。我想,在追赶我们的敌人当中,一定会有瘦子,一定有他。

那个年关,瘦子当起了鱼贩子,发了,找回了男子汉的自信。等年过完了,瘦子依旧干着贩鱼的生意,全家人都给他当帮手,他干脆把家搬到了蒋桥集上,那日子,不知道比种地要强上多少倍。

再后来,瘦子又把家搬到了我们都说不上来的大地方,瘦子他们家彻底从小村的版图上蒸发掉了。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当年看月亮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麦茓子

“你家里有几个麦茓子呀?”

“两个。”

“都是今年新打的麦子吗?”

“有一个是去年的,里面都是陈麦子。”

“你知道蒋抗洪家有几个麦茓子吗?”

“几个?”

“四个。”

“乖乖唻,一家伙四个麦茓子啊!”

“可不是嘛,他们家人多,一天八九张嘴,一顿就得蒸满满一大锅杂面馍,就那,还照样有人喊饿,你说笑人不笑人?”

“嘿嘿,就是哩,还是抗洪的爹蒋腌臜有本事,一生,就是儿子。”

“有本事个屁,儿子从小调皮捣蛋,长大了就不一定是谁家儿子了。”

“咋回事?”

“跟他老丈人亲呗。你说说,养儿子是不是给狗养的?”

“连狗都不如。狗长大了会看门,见了你会摇尾巴,但儿子长大了可不得了了,会打他爹!”

“咋回事?咋回事?”

“哼,咋回事?!是那个老大,你不知道吗?老大是年前结的婚,一结婚就分家分地,如果搁在过去,他爹早就把他吊到梁头上打了,但现在一有了自己的老婆撑腰,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那他还能反了天了?”

“跟反天差不多。今年夏天,因为分地没分均,儿子和老子打起来了,谁劝也不中,拉都拉不住。结果,哼……”

“结果咋回事?”

“蒋腌臜肯定打不过他大儿子,一气,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

“呀!竟然睡了两天两夜。他,咋那么大的‘觉瘾呀?”

“其实,他横睡竖睡都睡不着,到末了了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最后竟然变成了他爹!一个用硬邦邦的拳头来报恩的爹!”

“这事后来咋解决的?”

“让出去了一个麦茓子。上回在蒋桥集上碰见那个老家伙了,一见我,啥话没有,光哭,不能提儿子的名儿,你说亏不亏?”

“那他咋还让出去一个麦茓子?不是傻子吗?”

“因为毕竟,他是他爹呀!”

“再怎么着,也没有这样当爹的啊?”

“这才是一个儿子,你等着看吧,以后,有他受的。”

“咳。”

“咳。”

“我看哪,干脆,将来生闺女划算,长大后不跟你抢麦茓子。”

“咦,闺女比儿子更赖!那个赖得呀……”

“咋了?”

“赖得没法说。比跟你抢麦茓子还要赖,下手还要快、狠。”

“那,咋办啊?总不至于一辈子不要孩子,或者打光棍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月亮快落了,回家吧。”

“回家吧。”

“咳。”

“咳。”

插图:郑德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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