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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或梦境里的河

2009-12-25

辽河 2009年12期
关键词:下河河面河滩

何 文

操场旁那棵老柳还在。树下的小路,便是记忆的入口。只是,那路似乎比梦里要荒凉。

小路不长,只100多米。沿着陡峭坡地下去,是那条流淌在我生命里叫青衣江的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在这所叫新场中学的学校里读初中时,结缘并深深地爱上她。在离开后近二十年时光里,所有乡思中都泛着这条河的清波,在梦里掀起思念的巨浪,驱使我这一次的探访。

沿小路下去。当河面展现在眼前时,我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宽阔的水面,我没有找到我的河。没有找到河水流动的哗哗声。没有找到河边那片布满卵石的河滩。我所寻找的那条河在水下数米处,躲藏着。不肯将一个少年的记忆场景呈现给早已经陌生的他,让他怀想。或者,隔着近二十年的时间,所有的记忆都已随着奔腾的河水流逝得无影无踪。那一切都只是梦。

在近水一块干净的岸石上坐下。将鞋袜脱了,赤脚伸进水里。脚与水有了直接接触。思绪走进记忆里。那时河水比现在清,河水流动也是可见可听可感的。水随着河岸弯曲流动,在河滩上激起白白的浪花,发出哗哗哗哗的歌声。不像现在,一潭死水似的。

在夏天,就在我身前的这段河面。放学后,成为男生的天堂。同学们已顾不得学校不准下河游泳的禁令,成群结队下河。三两下脱掉衣服,纵身一跃,将自己变成一尾尾欢快的鱼。在上游100多米的地方,是男生的禁区,那里聚集着爱水的女子。于是,水性好的男生就变得特别好斗,比赛着游到对岸。几个,或十几个,喊着一二三,跳进水,奋力向前。河面浪花翻滚,岸边喊声一片。引得上游的女生们也向下观望。得胜了的,站在对岸边偏着脑跳着抖耳朵里的水,边高声奚落游得慢的。有时,也有胆大且水性好的女生,隔100多米的距离参与比赛。每遇到这样的时刻,上下两处一起高喊加油,群情激昂,呼声震天。整个夏天,那河里都流淌着无尽的欢乐。一直到秋风将河两岸的树叶吹红,将路口那棵柳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变黄吹落。

入秋后,下河游泳的人少了,河水也就显得精神不振。水流日见消瘦。原来隐在水里的石头露出来,仿佛夏天时比赛水下憋气的人,终于可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那些石头却看出有欢畅的情态。河风吹来,寒冷入骨。再看那些卧在河滩的石头,一个个被冻得缩起身子。

这时节,不怕冷的,只有两种人:恋人。渔人。

整个河滩,除了重重叠叠依偎在一起的卵石,难得看到一个人。有男女同学悄悄递了纸条。放学后,一前一后,手里拿一本书做掩护,偷偷下到河里。找个避风的地方,坐在一起。说他们说不完的话,说他们能甜得让心发软的话,说他们能暖到心窝里的话。那些话即使被身边的卵石听到了,也不会讲出去;被路过的风偷听到,也传不到严厉的班主任老师耳朵里。这些话也许会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在更久更久以后,还会在梦里重温。也许会因为当时讲过的话太多太多,也许会因为隔着太久太久的时间,那些话一句也记不起了。但一定会记得,在说着那些话时,那条河水流动的声音。那声音会成记忆或梦里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情话。

渔人,不只是不怕冷,还不怕黑。白天坐在河边垂钓的,多是年长的老人,他们对河的依恋,可能不只是那藏在水里的鱼。钓起的那串快乐不只让餐桌更丰盛,还会让晚年的生活更充实。而真正的打鱼人是在晚上出现。他们是附近的村民,白天都忙着种地或别的生计。打鱼,是副业。学校对岸的河边常停泊着几叶扁舟,仿佛从古典诗词里散落出来的词语,让青衣江的河岸与流水蕴含了诗情画意。太阳的余晖在河面燃成粼粼金光,在短暂的艳丽之后,便是越来越深的黑。吃过晚饭,一盏盏亮在河两岸人家窗口的灯熄灭在夜里,将黑还给夜,将自己交给梦。打鱼人出发了,肩上扛着船桨,桨上挑着渔网;向上的手举着火把,向下的手提着鱼篓或桶;腰上挂着装满烈酒的瓶子,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向河边走去。路上,有被火把惊醒的狗会突然吠上几声。只几声,便戛然而止,好像狗因为自己贸然打破了夜的安静变得不好意思而迅速闭嘴。之后,趴在屋檐下睡它的觉。在夜里,还有虫声此起彼伏,但这些与河水的喧哗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打鱼的人到了岸边,并不急着下水。抬头望天,月儿并不明亮,满天的星星却分外明亮。风吹来,有些冷。于是,就近找来干树枝,堆成一堆,用干草做火引,将树枝点燃。有火烤着,身子还是感觉到了风的冷。解下腰间的酒瓶,打开盖子,抿一口,用手将瓶口擦抹一下,递给下一个,轮一圈,回到主人的手里,将瓶盖旋紧,又挂回腰间。随着一口酒吞下去,一团火在体内燃烧,血热起来。一夜的工作开始了。小渔舟飘在河上。欸乃欸乃的桨声随着渔舟在河面上飘来飘去。偶尔,打鱼人会用手电筒照一照水面,会用小木棍敲打船帮,驱赶水里的鱼,发出梆梆梆梆的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很远。像寺庙敲木鱼声,又像古时打更的梆子声,缥缈而又清越,传入两岸人家的睡梦,便深深地留在了梦中。清晨,会有打鱼人沿小路上来,提着桶,桶里装着一夜的收获。夜露与河水将衣裤浸濡得湿漉漉的,裤子挽到膝盖,袖子挽到手臂,嘴唇冻得发青。腰间酒瓶还在,却已空了。疲惫的脸上因为桶里的收获,露出满意的笑。有人招呼,就高声应答。到街上,将鱼卖给饭馆酒店,卖给拿工资吃饭的工作人员,有时,也低价卖给贩鱼的人。再到百货店里将酒瓶灌满,匆匆下河,驾船过河回家,赶紧眯一会儿。吃过早饭,还要下地干活。晚上,又接着下河打鱼。心里对河充满感激。不放种,鱼总也打不完;不喂食,鱼儿自己就长大了。要出的,只是力气。有力气,就会有酒,有烟,有孩子嘴里的糖,有妻子的衣裳,有老人不能断的药,还有无穷无尽的乐与趣。

鱼什么时候少起来的,没人说得清楚,正如河水什么时候变得不再清澈一样。再下网时,再小条的鱼也不再取出来放回河里。而且渔网的网眼越织越小,与越来越小的网眼相反的是河鱼的价格越涨越高。再后来,有人买来捕鱼器,用电烧。指头大小的鱼儿都飘上来,白白的肚子向上翻着,满河面都有了死亡的气息,捕鱼者便用细网捞,一网打尽后,眼睛还在四处搜索,闪着贪婪的光芒。

水也不能再无拘无束欢快地流淌了,要被用来发电。于是,沿河筑起一道一道的拦河大坝,河流被限制住,蓄起来。不再自由流动的水,在拦河坝分隔出来的河道里成了一段一段的死水潭。水成了电的代名词,再成为金钱,以满足人们的欲望。成为一潭潭死水的河流还是河吗?生活在这里的鱼比我更有发言权,只是没有人会听它们的诉说。

找不到我的河,满怀的期待变成了沉沉的失落。沿着来时的小路返回现实,经过操场边那棵老柳时,在树下站住。回首,路边的野草已将我经过的痕迹掩去。

以后,也许还会记起这条路,也许不会。或者,只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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