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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飞烟灭

2009-12-25

辽河 2009年12期
关键词:朵花内裤老婆

耿 耕

方胜靠在一扇铁门边的墙角下,呆呆地看着眼前一个广场。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风一阵阵地吹过,因为这是冬季。

方胜看着广场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待在这里究竟是为了干什么?方胜的心里有些惶恐不安,只得拿眼睛在视线范围内搜寻。他希望能找到一些熟悉的东西,让他定下心来,因为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

空荡荡的广场上,只有风卷起一些纸屑或者灰烬,在空中轻轻地旋转着、飞舞着,然后掠过广场,飘向更远的地方。偶尔有人匆匆走过广场,但他们大多没什么表情,阴沉着脸,如幽灵走过方胜面前,走出他的视线。方胜觉得有些失望,因为这种场景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的眼里流露出的还是一片茫然。方胜没有放弃,他是个执著的人。只是将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方胜相信,只要坚持就会有收获。在广场的另一个边缘,他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中间是一堆燃起的火焰。那几个人方胜看着有点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几个人的样子与名字,当然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烧火。

这时,从广场的另一端,走出一队人来,最前面的是个孩子,手里捧着一个东西,上面盖了一块红布。方胜根据那东西的形状,猜里面应该是个盒子。那些人走得很慢,方胜可以从容地一个个地看着那些人的脸。那些面孔对方胜来说是陌生的,唯一的特点是和所有走过广场上的人一样,阴沉着脸,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方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是同样的表情,心里便觉得有些滑稽,不觉咧开嘴笑了笑。

在方胜咧嘴笑的时候,那队人正好走到他的面前。方胜看见队列中有个女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眼睛冷漠地转了过去,但马上又转了回来,狠狠地瞪着他。这使方胜觉得惊讶,从这个女人的表情看,女人应该是认识他的。因为女人的眼睛里,有着一些愤怒,还有着一丝厌恶。

方胜感受到这些时,便盯着那个女人的脸看,看着看着就看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方胜还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这时,那队人慢慢地走远,女人已不再扭头看方胜,而方胜还在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这女人的背影方胜是熟悉的。他记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的,因为那天他对这个背影细看了几眼。那个地方是一家医院的太平间。

想起医院太平间,方胜想起一些刚刚过去的往事。那天,方胜被警察请到太平间时,女人已经在里面了,当时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所以,方胜多看了几眼,因为方胜是个没钱的人,下岗已经一年多,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而且身上还有着病。现在支撑一个家是要花钱的,就算不吃不喝,光是水电费就要一百多块,因而方胜对有钱人是有敬慕之情的,忍不住多看了女人几眼。可那女人只是用眼睛轻轻地扫了一眼方胜,然后昂着头走出太平间。她脚下的高跟鞋,将太平间弄出了很大的声响,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大街上一样。所以,方胜盯着她背影多看了几眼,一直到她消失在太平间的门外。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方胜见到了妻子牛钰,只不过她赤身裸体躺在一张床上,已没有了一点生气。听警察介绍,牛钰死的时候,就是赤身裸体的,并且和刚才那个女人的丈夫,一起死在一辆汽车里,那个男的当然也没穿衣服。他们没穿衣服在车里干什么?警察没说,方胜也没问,只是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听警察继续往下说。警察说:我们查了,这不是一起谋杀案,只是一起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事件。因为那汽车的密封性太好,而他们又将车里的空调给开了,所以造成了中毒。最后,警察强调了一点,那男的是家公司的老总,所以他们的调查是细致认真的,应该不会有错误。方胜听了这些话时,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死了,他们会不会认真细致的调查。第二个念头是这个警察刚才一定也跟那个女人说过,不然不会听起来像是在背书一样。

方胜想起这些的时候,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不少的事。现在他待的地方应该是火葬场,或者叫殡仪馆。他的妻子牛钰正在身后的炉子里,经受熊熊烈火的燃烧,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一夜间突然地消失。远处,几个围着火堆的男人,应该是他的朋友,他们是来帮他处理妻子的后事。因为妻子死于一件不光彩的事件中,连开追悼会的权力也没有,只能悄悄地推进火炉,悄悄地焚化。方胜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一阵悲痛从心底涌起,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对他的妻子来说,是不公正的。他认为自己的妻子是个好妻子,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他的妻子会这样做吗?

当方胜放声大哭时,在广场边焚烧牛钰遗物的几个朋友,纷纷赶到方胜的身边,企图安慰方胜,让他停止哭泣。可方胜看见他们围过来时,哭声却更大了,他看见自己的朋友,就想到他们的妻子都在家里待着,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而他方胜却在火葬场等着,等着妻子的骨灰从火炉里出来,那种悲痛的感觉便又加深了一些。

当朋友们都跑去看方胜的时候,张忠民没走。他还站在火堆边,将手伸进一只蛇皮袋里,摸出一些遗物扔进火堆里。他的手再次伸进蛇皮袋时,摸到了一块很柔软的布料,因为他的手有种舒适的感觉。所以,他将东西拿出来时,特意看了一眼,那是条粉红色的女式内裤。对这种女式内衣,张忠民是叫不出来名字的,但他知道这条内裤牛钰应该很喜欢,不然方胜也不会收集到这里来焚烧。张忠民的第一感觉,是不应该拿着一件女人的内裤,在这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便想快速把内裤扔进火堆。在他扬手扔出那条内裤时,裤子上一朵鲜艳的、红色的绣花掠过他的眼睛,并且刺激了他。他虽然叫不出那朵花的名字,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是见过这朵花的。内裤在火中燃烧起来,火焰慢慢地吞噬着那朵鲜艳的花,张忠民看着那朵慢慢燃烧的花,想起一些自己已经忘记的往事。

张忠民看见这条内裤以及上面的花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朵花时,他是喝醉了酒,几个朋友将他拖到一家茶楼后,扔给他一个女人,再也没有管他。而一对不相识的男女独处一屋时,大多会干些什么呢?也许张忠民不知道,也许张忠民知道可以干很多的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个女人是知道的。当那个女人脱得只剩下内裤的时候,张忠民看见了这朵花。当时,张忠民虽然喝多了,但还是觉得内裤上有朵花很是新奇。因为他老婆从来不穿这样的内裤,就算穿了,张忠民也看不到,老婆从来不会穿着内裤站在他面前。所以,他当时很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内裤上的那朵花,感受到那布料的柔软,并且很快被女人肉体的温暖与细腻吸引了过去,忘记了那朵花的存在。在以后的日子里,张忠民多次去找那朵花的主人,感受那朵花带来的温柔与激情。

张忠民真正认识花朵的主人时,他已经迷上那朵花有两个月了。那天是过去的同事喊他,说方胜因病住院了,应该过去看看他。张忠民对方胜是认识的,当年在单位时,张忠民是车间主任,方胜是他手下的一个班长。只不过现在这个厂没有了,张忠民与方胜的身份也变了,张忠民和朋友合伙开了个饭店,算是半个老板,而方胜因病待在家里,算是个正正式式的下岗工人。

在去医院的路上,张忠民听过去的几位同事说,才知道方胜下岗后,老婆也下了岗,所以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而方胜以前就有肾脏方面的毛病,而且下岗后,为了多挣点钱,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找事做,这次给商场搬货,一下子又将病给弄发了,同事并且强调现在方胜混得很惨。张忠民听了后,心里就有点酸酸的感觉,怎么说他们都是在一起干了几十年的同事。

张忠民跟同事们走进病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方胜病床的边上,而那个女人就是那朵花的主人,这使张忠民有些发愣,所以眼睛便直直地盯着那个女人。女人也看见了他,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眼睛里透出一些紧张,不时地看一下张忠民,再看一下方胜。女人的表情张忠民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自己这时应该怎么做。张忠民装出很自然的样子,和方胜说着话,不时地问问病情,回忆一下过去的岁月。当张忠民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牛钰,而且是方胜的妻子时,心里还是感到震惊,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做那事竟然做到了朋友老婆的身上。但转念一想,难道不是朋友的老婆就可以做了吗?这其中的道理张忠民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现在社会上就是这样,而且很多的人也是这样糊里糊涂地混着,过一天算一天,根本不用想那么多的事。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张忠民再没去看过牛钰,因为他有种耻辱的感觉。

方胜靠在铁门边的墙角下抱头痛哭的时候,听见几位朋友的安慰声,也看见几位朋友脸上关心的表情,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总觉得一种痛在心底深深地扎下了根,让他不得不放声大哭,不得不让泪水痛痛快快地从脸上流下。方胜在痛哭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那声音是那么的热烈与放肆,似乎在向人们宣告什么。

透过脸上的泪水,方胜看见自己与妻子在鞭炮声中,缓缓地走来,音乐声在大厅里响起,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带着喜气洋洋的微笑,朝他们鼓掌,那掌声里有着祝福与愿望。方胜知道这是他的婚礼,牛钰穿着白色的婚纱,自己穿着一套西服,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因为他们感到快乐与幸福。在明亮的灯光下,方胜看见牛钰在白纱衬托下的脸,充满了幸福的感觉,那张脸真的美丽动人,让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方胜突然停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一些微笑。这使他的朋友们有些发懵,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又看着方胜的脸。方胜却没有看他们,而是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妻子牛钰就坐在床边,正削着一只苹果往他的嘴里塞。窗外阳光静静地照耀着,方胜的心里却无法平静。方胜看着牛钰的脸说:我这一病,又要花不少的钱,怎么办啊?牛钰不看方胜,只是将眼睛停留在窗外,但嘴里却说:你管那么多干吗?好好的养你的病。方胜说:我能不管吗?我们家一下子哪来这么多钱啊!方胜看见牛钰从床边站起身来,对他说:你不要操那么多心,那些钱是我借来的,回头要慢慢地还给人家,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养好病。再说你现在操心也没有用,病不管怎么都要看的。说着牛钰还伸出手来,摸了摸方胜的脑袋,就好像方胜是个孩子一样。而方胜在家里确实像个孩子,家里的大大小小事他都很少管,因为自结婚以后,他就相信牛钰可以将整个家打理得很好,牛钰也确实做到了这点。方胜看见这些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也许一个人脸上挂着泪水,而嘴角却带着微笑,使人感到有些诡秘。方胜的朋友便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没事吧?方胜一下子又掉回了现实中,这使他觉得很不舒服,便用眼睛瞪了一眼他的朋友们,表示他们不应该打断他的美梦。

这时,刚才的那队人又走了回来,只不过队伍没有刚才过去时那么整齐,而是三三两两地并排走着,而且边走还边说着话。方胜看见刚才那孩子已空着双手,想来那盒子已放在骨灰寄存的地方了。方胜再一次看见了刚才的那个女人,这回她挤在另外几个女人中间,一路走还一路说着话,那神情好像在命令什么。走过方胜面前时,她并没有回头看方胜,而是仍旧昂着头,摆出一副有钱人的样子,快速地朝前走去。

方胜看着那个女人走路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妻子牛钰。觉得牛钰跟着他,真是个受苦的命,什么福也没有享过,生活中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而最后为了这个家,还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你看那个女人,虽然丈夫死了,可她还是个有钱人,而且照样过着自己的好日子。方胜这样想的时候,禁不住又想哭,这次他想好好的哭哭自己。哭自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为了这个家挣不到钱,抢不到权,最后还要老婆为了这个家,去做那种事,靠老婆挣来的钱,供孩子上学,供自己看病。方胜想到家,想到自己的时候,妻子牛钰的形象在他的心里高大起来,也许在别人的眼里,牛钰不是个规矩的女人,可在他方胜的眼睛里,牛钰就是个好妻子、好女人。

方胜想到这些时,禁不住再次大哭起来,并且在哭声中,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向水泥地上,因为他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脑袋撞了没几下,已经是血流满面,他的几个朋友已经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按着他,而他却在不停地挣扎着,想脱离他们的控制,继续自己的行为。

这时,张忠民还站在火堆边,想着自己的一些事情。那天在医院里,张忠民将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硬塞给了方胜,而且还一再地怪自己不知道这个事。他的这个举动,大概是打动了在场的几位同事,他们认为张忠民不是个忘本的人,所以,今天也将他当做朋友给拉来了,一起帮着方胜做点事。可这过程张忠民是知道的,他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心里有点安慰。

张忠民自在医院里见到牛钰后,再也没去找过牛钰,当然也没再见过那朵鲜艳的花,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火葬场见到这朵花。在后来的日子里,牛钰他倒是经常见到,最起码要比见到方胜的次数多些,每次都是牛钰带着不同的男人到他饭店来吃饭,只不过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大多数是互相点个头,有几次牛钰单独一人时,张忠民问了一下方胜的病情。其实有那么几次,张忠民想将牛钰的事告诉方胜,但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一个是因为自己与牛钰曾经有的关系,另一个总觉得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弄得不好会引火烧身。张忠民想,如果告诉了方胜,也许牛钰就不会死了,那么他家也还是个完整的家。

想到家,张忠民叹了口气,自己的老婆也在上个月下岗了,现在正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本来想将她叫到店里去帮个忙,可那个店不是他一个人的,自己说了也不能算,而且现在生意也不是很好,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所以提了几次后,另外两个老板也不回话,这事也只能停在那里。想到这里时,张忠民又叹了口气,老婆不上班,自己的那点收入是维持不了一个家的,每个月的那点钱,他心里是有数的,不外乎是供他自己的开销,因为他好孬也算个老板,有的时候在外面也要充充门面的。

而老婆不像牛钰,不为他张忠民考虑,也不为这个家考虑,不给她找事干,她自己也不找事干,待在家里什么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发脾气,动不动就对张忠民喊上几嗓子。最近更是变着法子折腾,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打麻将,而且一打就是一夜。这样想的时候,张忠民倒是有些羡慕方胜,他是找了个好老婆。张忠民想到牛钰的时候,就又想到了自己老婆,每天在外打麻将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己每天为了店里的事忙得头昏脑涨的,根本没时间去关心自己的老婆。虽然他的老婆不会像牛钰那样去做那种事,但在打麻将的地方,给人骗了,做了别人的情人也是有可能的。张忠民在生活中打磨了这么些年,有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什么事都是说不定的。比如他当初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从车间主任变为一个下岗工人。那么他老婆虽然年纪大了些,但难保她一高兴就做了别人的情人。张忠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抖了抖,马上打住了这种念头,从地上抄起那只蛇皮口袋,将里面牛钰的遗物,全部倒在那火堆上,让那熊熊的烈火烧去他心中的一些烦恼。

方胜在和几个朋友撕扯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谁是家属啊!接骨灰。方胜抬眼看去,一个穿着蓝大褂的女人,手里捧着一个盖有红布的盒子,站在铁门旁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看,那神情似乎是急着将手中的盒子推销出去,好尽快赶着回家去。方胜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那是他妻子牛钰的全部。现在,他好想将牛钰抱在怀里,温柔地爱抚她,告诉她自己的爱以及自己对生活的忏悔。方胜挣脱开拉着他的几只手,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他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擦去脸上的血迹。他知道牛钰一直喜欢他干干净净的样子。但他的手抬不起来,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绞痛,而头也痛得要炸开一样。方胜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直直地倒在地上。

朋友们喊叫着扑向方胜的时候,张忠民还是呆呆地站在火堆边,看着风吹动着火焰来回地摇摆,然后再卷起火堆里的灰烬飞起,在空中像蝴蝶一样轻轻地飞舞。张忠民在看着那堆燃烧的火焰与飘舞的灰烬时,突然就看见牛钰的脸在风中闪了闪,张忠民感到一种冷从心里一下子蹿了上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定了定神,再看过去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飞舞的灰烬。张忠民的心里依然有着一丝寒意,同时心里又生出一些伤感,他看着那些飞舞的灰烬,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个词,并且轻轻地念出声来: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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