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声声

编剧：李诗晓

1、小镇

古旧的石土路两旁，许多民居一栋栋挨着。

一群中小学生挎着书包笑着、跳着从狭窄的石土路上走过。

小贩在街头蹲着，他身边是用竹草扎成的各种昆虫、小动物，一些孩子围在他的摊边。

不远处，茂密的竹林、巍峨的群山都是青翠的颜色。竹林下有渔人在小溪旁。风吹过，竹枝窸窣作响。

一栋较新的小白楼立在远处的空旷地。

2、小白楼里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窗外，远处是成群的孩子们在上学，小摊贩和菜农等各色各样的行人在赶路。

近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一双手迅速把墨绿色的窗帘拉上。风吹动窗帘，日光从帘缝中漏进屋子。

手将窗户猛地拉上、拴紧，再次把墨绿色窗帘拉拢。

一双穿着高档皮鞋的脚走在深绿色地毯上。

另一侧墙上的窗帘也被那双手拉上，屋里一片暗黑。

台灯被手拨亮，一注白色的强光射在桌面上。

书记沟壑纵横的脸被白光照射得怪异狰狞。

书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纸袋，把纸袋中一捆捆人民币倾囊倒在桌面上。

强烈的白光下，验钞机一遍遍过着人民币，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窗帘突然掀起一角，一只巨大的蛤蟆趴在窗户外面，它张开大嘴。向书记吐出舌头。窗帘复落下，再次掀起，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

书记猛地揭开窗帘，窗户紧闭着。

不远处。竹林在轻轻晃动，层层叠叠地。

书记深喘了一口气：见鬼!

他把钱塞回口袋中，口袋被塞进最底下的抽屉的最深处，抽屉被上了锁，他夹起公文包起身离去。

他打开门，光从外面射入黑暗的屋子，数千只蛤蟆从门外往办公室里跳。

书记的包掉在地上：啊——这、这是?都给我出去!不要啊。

蛤蟆拼命往里跳。

书记慌乱中回头，突然惊呆了。

墨绿色的窗帘变成了猩红色，随风飘动。

3、山间公路

书记一脸愤怒地横冲直撞、快步向前走去。

陪同人员甲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了，那个清洁工我已经叫他滚蛋了。您别发火，抽支烟。这是我儿子从外国带来的名牌烟，可有劲了，您试试。

陪同人员甲碎步快跑到书记的侧前方，拿出烟双手递上。

书记撇着嘴瞟瞟他，停下步子：行了，天气变热，蛤蟆迁徙也是正常的。

陪同人员甲：是是，我已经跟管事的说了，那个清洁工下午马上走人……

书记：听说他有个脑瘫儿子?

陪同人员甲：……好像是。

书记：不要叫他走了，让他继续干吧。

陪同人员甲：……是，是是!

书记继续往前走。

陪同人员甲愣了一下，随后跟上：您真是大人大量啊。反正您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保证，以后您再也不会见到蛤蟆了!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包在我身上!如果您再看见一只蛤蟆，就扇我一个嘴巴!看见十只，就扇我十个嘴巴。看见多少，就扇我多少个嘴巴……

书记一行人走到了山脚拐弯处。

拐角的另一侧，行人全数立在路上，窃窃私语。

车辆排成长龙停在路上。

地面上，成千上万的蛤蟆在公路上横冲直撞地前进、迁徙。

陪同人员甲不由张大了嘴巴。

书记似笑非笑地回头看看他。

陪同人员乙走上前：您看这蛤蟆异常搬迁，是不是天降异象啊?有祸事啊?

书记：不要迷信!要相信唯物论!蛤蟆懂什么?你好歹是个干部……

轰的一声，山塌地陷，大地晃动，竹林一片片倒下，土和石头从山上滚落，霎时灰蒙蒙一片，尘土飞扬。黄烟滚滚。

尖叫声和石头滚落的轰轰声交织在一起。

4、临时帐篷里夜

书记渐渐醒来，昏黄的灯影朦胧，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充斥整个帐篷。

书记的目光渐渐清晰。

一个满头满脸土灰的女孩和一个女人蹲在他身边，两人满脸泪痕。一群人围着他，帐篷顶上的灯摇摇晃晃地动。

女孩：爸爸!

女人：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众人：啊，终于醒了，他醒了，太好了……

女人开始哭泣。

女孩用灰扑扑的胳膊弯抹一把脸，泪和尘土沾在她脸上。

女孩啜泣着：爸爸!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书记伸出抖动的手，摸着她的小脸。

女孩：你可不能不要我!今天，很多人都不要我了!我的老师，我的好朋友、我的青梅竹马的同学，他们都不要我了!我和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还一起谈论中考理想，下午他们全都没有了!有的同学到现在还没有挖出来。

女孩突然站起身，浑身发抖，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要!不要!不要倒!快跑——啊!

两个护士拼命拉着她，她猛地扭动娇小的身躯，从她们中挤出帐篷。

众人追出。女人也追出。

书记拼命挣扎着坐起来，又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外传来女孩凄厉的叫声：快跑啊——快跑啊——快救人啊——快快——

众人的影子在帐篷布上奇形怪状地动着。

书记挣扎着，大口喘气。

众人的影子逐渐恢复静态。

女人哭着进入，趴在书记的床边大哭起来：她受刺激了。她还那么小!今天那所中学在地震的第一下就塌成平地了。她卡在讲台的缝里，没有大伤。但是，据说扒她出来的时候，她前面一尺的地方那个小孩都被压成……压成……

女人大哭。

女人：她是眼看着那个小孩死在她面前的，医生说她是精神分裂了!当初，这个中学还是你负责建设的吧?你不是说资金充足，这所中学的校舍是全镇最好、最结实的吗?你怎么搞的?还不知道最后能挖出多少活的小孩!几百人的学校教学楼啊，你知道吗你?你造的什么孽啊!

书记大口大口地喘气。

两个医生进入帐篷。

女人：我去看看孩子。

医生蹲下，打开医用药箱。

书记：不用管我……我不要紧，快去看看孩子。

医生望着他。

书记：快……快去!

两个医生一同离去。

书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灯、空气里的灰、墙上的影子渐渐模糊成一大片。奇怪的响声很沉闷地传来。天旋地转，万物混淆。

沉闷而偏快的心跳声。

(闪回)食物丰盛的高档餐桌飘悠悠地动，像一团气体。

看不清面孔的笑脸，牙齿暴缺。

一沓红色的人民币，两沓，一大捆人民币，许多许多捆人民币。

他自己的手变了形，长出长指甲，手指古怪地弯曲着。

窗外巨大的蛤蟆张开血盆大口，一片红色包围着他。

几千只蛤蟆模糊地跳动着，周围全是跳动的蛤蟆。

刺耳的尖叫声、抖动的哭声、蛤蟆的怪叫声。(闪回完)

书记猛地清醒，大口喘气。他望望四周，周围安静无声，顶上悬着的煤油灯动着，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床。他用发抖的手猛地拉住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某人：张书记……

书记猛地扯开被子，一脸惊慌，大口大口地喘气：谁?

某人：张书记，您好!我是XX电视栏目的记者，现在可以打扰您吗?

书记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有……什么事?

某人：听说您是在去县城为希望小学筹款的时候遭遇到地震的，特意来采访您，您现在可以接受采访吗?

书记一下子瘫软在床上，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又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长叹一口大气。

煤油灯在空中晃动。

眼泪从他盈盈的眼里淌下，他苦笑了几声，笑声像哭，又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嗷——嗷——嗷——

5、帐篷外夜

月夜下，临时区周围，竹林浓墨般的影子在摇动。

山巍峨地耸向苍天，溪流闪着波光，夜幕漆黑。

6、书记的家

字幕：几个月后。

书记蜷在床铺一角。

窗帘密闭，墙上的钟摆左右动着，发出滴答的轻响。

钟上显示：六点。钟上日期显示：9日。

书记紧紧盯着钟，又紧紧闭上眼睛，他把头藏在被子里。他伸出抖动的手，握住窗帘，用一只眼睛从窗帘的一角往外张望，汗珠子闪烁在他的脑门上。

太阳正升起。石子小路和花、草，远处的竹林、山坡、大山脉模糊朦胧。路上很安静，没有一个人。

书记从床上下来，穿衣服洗脸。

他洗脸时向窗外瞟去，毛巾掉在了地上。

几千只蛤蟆在石子小路上行进，其中最大的一只有小山丘那么大，它们路过书记窗前的时候，都吐了吐舌头。

书记：啊——

书记一头插进被子堆里。

书记的妻子进入房间：你又在发什么疯?不要又跟我说是蛤蟆啊!每天早上你都要歇斯底里一通，非要说有几千个蛤蟆在外面路上跑，我都受不了了。女儿的病还没好呢!你就正常点吧!一家有两个人都这样疯疯癫癫的，我都要崩溃了!我真奇怪你怎么就没有检查出有精神分裂症呢?今天给女儿看病的时候，你干脆也给自己挂个号看看得了!死鬼!

书记：真的有，真的有!你拉开窗帘看看。

女人冲向窗帘。

书记：不要!小心被它们发现!轻点动作!小心啊!

女人不理，一把拉开窗帘。

书记发着抖拱进被子。

女人把被子扯开，书记蜷在床上发抖。

女人：死笨吧你?蛤蟆在哪里?你指给我看?

书记伸头望向窗外，窗外什么动物都没有，有几个小孩正背着书包走着。

女人：快点带女儿去市里看病吧。跟大夫约好了，人家可是难得才有空答应看的，不要错过了。

7、街道上

书记骑着单车拉着女儿走在石子路上。

官员某突然招呼书记：张书记啊一

书记停车。

官员某：张书记啊，你的伤都好了吧?

书记：好了。

官员某：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刚从市里回来，你的事情市里都知道了……

书记猛地抬头，一脸惶恐。

官员某：你是在去办市里给希望小学筹款事务的路上遇的险、受的伤，市里鉴定你这是属于因公受伤，准备给你特别报销医疗费。你受伤后，还奋不顾身地投入救援指挥中，市里正准备给你授予嘉奖……

书记低着头：我要急着带女儿看病去，回头再聊吧。

书记快速蹬起自行车往前奔去。

官员某：哎!张书记不忙走啊，我还有别的事。

书记忐忑不安地停住车，面无笑容，没有回头。

官员某：您看啊，这个……所有灾害中受损的危房都处理完了，剩下就是我们镇的办公楼，既不能靠近，也不能使用。我们政府人员只能在临时住所办公，太不方便了。这房子什么时候该彻底清理一下，然后……

书记蹬着车飞快离去。

官员某愣在路中间望着他。

书记的单车后盖在颠簸中掉在路中间。

8、书记家

书记蜷在床上。

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指针显示六点。日历上的日期显示为十日。

书记妻子正在熟睡中，书记战栗着揭开窗帘，窗外没有蛤蟆。

钟显示六点十分，书记揭开窗帘，窗外没有蛤蟆。

钟显示为六点二十分，书记揭开窗帘，窗外没有蛤蟆。

书记喃喃地道：没有……没有……一定没没没有……

六点三十分，书记望着窗帘踌躇地立着，伸手出去几次又把手缩回。

帘子忽悠地揭开了，一群蛤蟆在石子小路上行进，硕大的巨型蛤蟆蹲在路中央望着书记，慢慢张开大嘴吐出长舌头。

书记：嗷——

书记拾起杯子砸向窗户。

女人惊醒，望着他。

窗帘翕动，窗外什么都没有。

书记蜷在床脚边战栗。

9、小溪边

书记蹲在溪边凸起的石头上，用水瓢不住地舀水浇在自己的头顶上。

太阳从竹林后面升起。

书记不断地给自己浇水，眼泪从他皱成疙瘩的眼角里不停地淌下。

水瓢被他使劲扔进了小溪。

竹林高大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书记蜷成一个圆的小影子也倒映在水面上。

水瓢随水渐渐飘向远方，消失在一朵浪花里。

10、书记家

书记又蜷在床的一角。

钟的指针显示为六点，钟上日期显示为十一日。

书记偷望向窗外，蛤蟆没有出现。

六点十分，蛤蟆没有出现。

六点半，蛤蟆没有出现。

书记脸上露出笑意，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

电视：今天本市各个乡镇将会出现罕见的大雾天气，估计大雾会持续到明天，请大家、特别是司机同志做好准备……

书记打开大门。

门外，一群蛤蟆当街行进着，蛤蟆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到路远方，看不到队伍的头和尾。

低沉而诡异的音乐响起。

书记“嘭”地关上门，蜷在门边角落里。

电视在哇哇地发着声音。

书记蜷成一个球状，在门边战栗着，眼里布满了血丝，直勾勾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11、田野里

书记僵坐在水车下，水车“吱呀呀”地动着，发出节奏整齐的响声。

水车舀上来的水一瓢瓢浇在他的头上，他木然望着地板。

一只蜻蜓停在书记的手背上。书记没有看它，没有动，没有任何表情，漠然望着远方的天空。

蜻蜓完全停稳在他的手背上。

雨细细密密，雷声轰轰地响起，一个闪电劈在远方。田埂小路上被雨点激起泥点，打出千万个凹坑。稻草人在稻田中站立着，雨水从它的破帽子边上串线似滴下。

太阳出现。

雨停了，起雾了。田野逐渐被大雾遮住，雾气随着风运动，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

画外音：张书记一张书记——

书记呆立着不动，他耷拉着脑袋，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画外音：张书记——张书记——不好啦——

回音在田野上回响着。

书记仍旧不动。

市民某：您可让我们好找，您的女儿不见啦!找遍了整个新区都没有，您快去看看啊!

12、石子小路上

书记发疯似地奔跑着。

书记的脸、女孩的脸、路人的头、路人的脸、屠户篮子里的猪头、黑狗、菜农的扁担、灰色的屋檐、石板路、书记的鞋子等物像杂耍式地交织在一起。

古怪的女子叫声、诡异的笑声、拖长的吆喝声、人的喘气声、风声、石板

路的响声。

13、镇外的小桥边

书记愁眉苦脸、一脸疲惫地拖着两条腿，步履蹒跚地走到小桥边，靠在小桥的栏杆上抹汗。

渔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桥下垂钓，他的脸无法看清。

雾气从竹林里渗出，远处的山隐隐约约，时现时隐，白茫茫一片。

渔人：你是找一个女孩吧?

书记低头看见渔人：……是。你看到了她?

渔人拉起钓竿，一条长长的水蛇或鳝鱼在鱼线上挣扎扭动。

渔人：是。她往山脚下那个中学的废墟方向跑过去了。

书记：什么?你说什么?

渔人：她往原来那个学校的废墟方向跑去了。

书记飞奔过桥。

14、山路上

大雾弥漫，山路被雾气笼罩着，十米之外的地方都是一片白色，十米内的景物隐约可见。

黄灰的大石头，绿色的小草。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似乎很远又很近。

书记独自一人在山路上奔跑。

山路扭扭曲曲，绕来绕去，书记弯下腰停下来喘息，又继续奔跑。

岔路口，书记愣着，他先走向左边的路，跑了几步又回向右边的路，他的身影在迷雾中越来越远。

一只蛤蟆蹲在路口的标示牌上，嘴巴鼓鼓的。

15、一片废墟前

雾在风的狂吹中在路面飘动，雾块和雾块运动的间隙里，隐约可看到远处的景物。

太阳光从雾中穿透。

书记在雾气中逗留，左右顾盼，蹒跚走着。

雾渐渐散去，废墟周围是浓浓的绿色，废墟上长满了鲜红的花，没有叶子。

一个老太在废墟的前面烧着东西，火光闪亮。

书记：老人家……

老太没有回头，仍旧烧东西。

书记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前进了一步：老人家?

老太缓缓地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书记：您……您、您有没有看见大概这么高的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跑到这里来?

老太：我看见了好多这样的女孩。你说的是哪一个?

书记：……

老太：你认识这里吗?

书记的脸色苍白。

老太：地震的时候，为什么全镇只有我们的中学一下子垮成废墟了呢?一下子就垮了。几百条人命啊。你看这红花，红得像鲜血的颜色。

书记：我!

老太继续烧东西。

书记十分不安地站在她身后。风吹过，他做出退后的姿势。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爬满红色的花蔓。

书记：啊——这是?啊——

老太缓缓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烧东西。

老太：上次，一个建筑商来到这里考察废墟，也发生了这种情况。后来，他就失踪了。

书记挣扎着拔出双腿。

书记飞快地奔离废墟，他跑到山脚下回头一望，废墟里没有人。

16、山路上傍晚

书记拼命奔跑，路弯弯曲曲，通向前方。

书记往一个岔路口奔跑，他跑了很长一段，停下靠着一块大石头喘气。风突然吹过，雾气散开，他恐惧地看着前方，废墟就在他前方的山路尽头。

书记往后摔了一跤，他飞快地往回跑。

山路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太阳光已经消失不见，天色暗了下来。

路两边和山上的草木轻轻动着，竹林在猛烈摇动，千万竹叶在空中翻滚、飘落，大大小小的黑色影块急速飞舞着。

书记拼命奔跑，竹叶一大批一大批地扑到他的身上、脸上和头上。

山路扭扭曲曲，没有尽头。

风的狂吹声，不知什么动物的怪异叫声，叶子飘落的窸窣响声，书记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17、山路上夜

书记看到很远的地方有灯火在闪动，他向灯火奔去，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他脚边跑到后方。

天亮了，雾散去了，书记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镇的外围。

点点灯火在不远处的民居里闪耀。

书记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赤着的脚上全是血泡。

18、书记家

太阳从东方升起。

书记疲惫地走到家门口，书记妻子迎上来，搀扶着他。

书记女儿从家里跑出来，奔到书记身边。

书记惊讶地望着她奔向自己：啊?你?

女孩：爸爸，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啊。

书记一把抱住女儿，紧紧搂住。

19、书记家

书记妻子拿出纱布和药品放在沙发上，书记女儿替书记擦干净脚上的泥巴，用毛巾轻轻醮着他脚上的血泡，她每醮一下血泡，书记就憋不住发出声音。

书记妻子：你也真是的。谁说女儿跑到废墟去了?她只是和我去市里的医院看病去了。谁这样恶作剧?你也不先回家问问我，看看你，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唉!

书记女儿：爸爸，忍着点啊。

书记惊魂未定，却高兴地望着她：嗯。

书记女儿：不过，你刚才说你看见的那个老太，很多人都见过的，她是原来学校里的一个老校长。地震的时候，她正好在学校里散步，为了保护学生离开，她没来得及及时撤出，和剩下的学生们一起被埋在废墟里了。第二天……

书记妻子：你就少跟你爸说两句吧!

书记嘴唇发抖：不，你、你接着说。

书记女儿：第二天，她就被救援队找到了，当天就葬在学校对面的小丘上。很多人都见过她在那附近逗留。

书记嘴唇抖动得左右摇动，合不拢，脸色发白，一头栽倒在沙发里。

书记妻子：哎——

书记妻子赶紧冲到沙发旁边扶起他，书记女儿拿来一杯水，书记妻子往他脸上喷了一口水。

书记惊醒。

电话响起，书记伸出战栗的手，迟疑不决地抓起电话：喂?

电话：张书记啊，您好啊。明天上午市里召开救灾英雄表彰大会，您可是重要角色，一定要来啊。还有，会上准备动员干部们为受灾儿童捐款，重建学校，您……

书记眼睛往外凸，眼睛里全是血丝，突然爆发出哭声，大哭大叫起来。他把电话挂断。把电话线扯掉，揪住自己的头发使劲拔。

妻子和女孩惊诧地站在他的身边。

书记跑进卧室摔上门。

20、卧室

书记蜷在床边的角落里，门外传来妻子的敲门声和说话声，书记没有动。

钟指向八点。

钟指向九点。

钟指向十一点。

书记目光呆滞，嘴里喃喃地说：捐款……捐款……

书记伸手拉开床边的抽屉，把抽屉整个取出翻倒，抽屉里一捆捆方块型的人民币全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书记湿漉漉的手一边抖动着，一边数着钱的数目。他突然停下数钱，眼光直射前方。

(闪回)办公室里验钞机在验钞。

一只袋子被他自己塞进抽屉中锁起来。

路上，官员某说：办公楼都成了危楼了……(闪回完)

书记呆呆地蹲着。

钟敲响，指针指向十一点半。

书记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西服。

21、办公楼前

办公楼立在不远处，白色的楼成了灰色，巨大的裂缝明显可见。楼前拉着几圈铁丝网，网上挂着“危楼勿近”的牌子。竹林在楼附近的山头溪边咻咻地动着。风吹过，地上卷起土灰。

书记拉开铁丝网钻进去，大步流星

地向办公楼走去。

竹林里的土坡上，老太正看着他。

书记看到老太，自然地向她笑了笑，深深地鞠了个躬。他拍拍西服和领带上的土灰，进入办公楼。

22、办公楼楼道

楼道里，密密麻麻地，全是蛤蟆。

书记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蛤蟆堆里艰难地前进。

蛤蟆瞪着眼睛望着他，蛤蟆不跳也不动。

巨大的裂缝中，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书记终于摸到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23、办公室

书记打开抽屉，抽屉里的口袋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他取出口袋，打开，口袋里全是纸钱，而非人民币。

风吹动墨绿色的窗帘，书记又看见了窗台上那只巨大的蛤蟆。

蛤蟆的腮帮子一鼓一息。向他吐出舌头。

走廊里的蛤蟆群突然爆发出轰雷般的“呱呱”声。

裂缝里，灰往下落。

24、办公楼的废墟

众人围在废墟上，书记冰冷的身体躺在地上，他手里抓着一袋人民币。

书记女儿和书记妻子默默地落泪，众人也默默地落泪。

书记女儿喊着，书记妻子喊着，某些镇民和干部喊着。

静音。

溪水正细细地流淌着，发出轻微的声音。

群山巍峨，竹林耸动，竹叶上的露水一滴滴缓缓滴下，一只鹰在空中翱翔。

一朵红花在风中半飞半滚地飘到书记脚边，停下。

书记女儿从书记的上衣内袋里找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把我一生的积蓄都捐献给希望工程。

25、书记女儿的房间夜

书记女儿正在台灯下温习功课。

一只翠绿色的、背上有三道黄色花纹的小青蛙，突然在窗户外面向女孩扑窗跳动。

女孩打开窗户，青蛙跳进了草丛里。

书记妻子：晚了，你的病刚好，该睡了，孩子。睡吧。

女孩：嗯

女孩关上窗户，熄灯。

26、山路上夜

月亮圆而明亮，天边有一小片云。

山路平坦而清晰，竹林轻轻地动着。

书记一人行走在山路上，穿着干干净净的西装，系着领带，穿着皮鞋，轻松地在山路上散步。他停下来悠然望着远方。

山脚下，一所中学校舍崭新，粉墙黑瓦。灯火通明。

老太正在一间教室里授课，一群孩子脸蛋红扑扑地端坐在教室里，细心听讲……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