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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心路历程与其作品中的“家”

2009-12-15杨联文

电影文学 2009年18期
关键词:兄弟家族鲁迅

杨联文

摘要本文主要分析了鲁迅作品中三个层面上的“家”的形象:微观的家庭、中观的家族以及宏观的传统文化和现实社会的精神家园,以及鲁迅作品中出现的与“家”紧密相连的爱情、婚姻、父子关系、母子关系和兄弟关系等,从而揭示鲁迅作品中隐含的孤独绝望的无家之感,并联系鲁迅本人的身世、经历,解读他惨烈痛苦的心路历程,探析他对理想的生存家园的形而上的苦苦追寻和终极关怀。

关键词鲁迅;家;心路历程

在历史属于我们之前,我们早已属于历史,这是任何人都无可逃遁的宿命。从这个意义上说,世上的确有命运这样的东西存在。以命运观之,可以说鲁迅是极幸运的,也是极不幸运的。他来自一个大家族,这个大家族给了他生命,给了他良好的教育,给了他生存和发展的基础,然而也正是这个大家族,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一、来自大家族的创伤

1、家庭变故:从天堂到地狱

鲁迅从小就感受到了“家”毁灭的痛苦,自此对“家”就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深刻的感受,所以,从《狂人日记》开始,在鲁迅的作品中出现的“家”大多是残缺的、悲哀的、被浓重的死亡阴影所笼罩的。尤其是在其小说中频频出现的父亲的缺席以及由此造成的家庭的悲哀,正是他少年丧父的人生经历的投影与折射。除了父亲的病逝影响到鲁迅的创作外,家中弟妹的死亡也直接或间接地构成了其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鲁迅的妹妹端姑大概不到一周岁便夭折,是年他才8岁,却已经感受到失妹的痛苦,躲在屋角里哭泣,大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为妹妹啦!”而他喜爱的弟弟椿寿也没活过6周岁,同样令他伤心。鲁迅小说中频频出现的儿童的死亡无疑正是他弟弟妹妹的死亡的投影:《狂人日记》中被吃掉的“妹子”,《明天》中可爱的“宝儿”,《祝福》中被狼吃掉的“阿毛”,《在酒楼上》中吕纬甫早亡的小弟,无一不包含着鲁迅的亡弟亡妹之痛,这种幼者的频频死亡造成了他对于“家”的未来的绝望。

2、家族中的倾轧对鲁迅家族观念的影响

家族在鲁迅的小说中出现的次数很多,虽然着墨并不多,每次都是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笔带过,但实际上却已尽现家族的丑恶与堕落。鲁迅何以如此执著地要在文中时不时地揭露一下家族的腐朽和罪恶呢,这正来自鲁迅自己对于家族的强烈的厌恶与痛恨。

“争家私,夺遗产”这种幼年时家族内争夺房产的经历似乎令鲁迅终生都耿耿于怀,他“纠缠如毒蛇,执著如怨鬼”般地不断抨击着家族的罪恶。鲁迅即将离开这个伤害他极深的世界前所说的“我也一个都不宽恕”,是不是也包括当年家族内的那些人呢?

3、兄弟失和对鲁迅的沉重打击

鲁迅虽然激烈地反传统,而他本人在现实生活中却往往正是传统的忠实的实践者,对于传统社会里异常看重的兄弟之情,鲁迅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年对于失去弟弟椿寿的痛苦已足以佐证他对于弟弟们的感情。而1901年他写的两首《别诸弟三首》的诗中就更表达了自己离家之后对弟弟们的思念之情和兄弟不能相见的孤独与痛苦。

我们从鲁迅早期的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鲁迅对自己的兄弟是如何的魂牵梦萦。他的思念故乡也主要是对兄弟的想念。正是因为鲁迅怀有这种深厚的兄弟之爱(同时也许是为了孝敬母亲,让老人能在晚年享受天伦之乐),才导致早已看破家族的真面目,被家庭变故严重伤害的他却在北京买下房产,接来母亲,与周作人、周建人兄弟三人一起生活,试图重建温馨的家族生活。也许是鲁迅过于相信兄弟的感情,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及弟弟们已不是传统家族生活中的那种食人者,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重蹈父辈们的覆辙,他仍然希望通过与兄弟们的团聚来弥补自己无爱的婚姻所造成的家的空虚与孤独。所以当与周作人的分裂降临时,鲁迅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这次打击彻底毁灭了他寻求温馨的家族家庭生活的梦想。

从此之后,家庭和家族对于鲁迅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对家庭和亲情的梦想的幻灭,使鲁迅陷入了严重的悲观与绝望之中,成为鲁迅的毕生都无法释怀的梦魇,令他无法释怀。在他的文学创作中,这种梦魇便处处隐含于其中,造成深远的影响。鲁迅自己就曾说过:“为预防谣言家的毒舌起见,我的作品中的坏角色,是没有一个不是老大,或老四,老五的。”更有表现兄弟亲情之虚伪的小说《弟兄》,在小说的最后,同事对张沛君的兄弟之情发出了“鹊鸰在原”的赞叹,形成了对他的绝妙反讽。这里我们不要忘了鲁迅在1901年的《别诸弟三首》中有“何事脊令偏傲我,时随帆顶过长天”的诗句,同样是引用的《诗经》中的典故,那时的鲁迅引用这个典故时对弟弟们是何等的深情,24年后,在小说《弟兄》中鲁迅再引用这个典故时对兄弟之情又是何等的绝望!所谓造化弄人,命运对于鲁迅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连这一点可怜的家的温情也要从他那儿夺走。

二、得乐园、失乐园:鲁迅寻“家”的精神苦旅

1、险恶人心

鲁迅在很小时就感受到了人心的险恶,看破了“世人的真面目”,除了家族内部对他们孤儿寡母的落井下石外。鲁迅家族内的衍太太的险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心地不善良的妇人竟然鼓励年幼的鲁迅他们在冬天吃冰:冬天,水缸里结了薄冰的时候,我们大清早起一看见,便吃冰。……衍太太看见我们吃冰,一定和蔼地笑着说,“好,再吃一块。我记着,看谁吃得多。”

最恶毒的还是衍太太对鲁迅的陷害和散播流言:父亲故去之后,我也还常到她家里去……和衍太太或她的男人谈闲天。我其时觉得很有许多东西要买,看的和吃的,只是没有钱。有一天谈到这里,她便说道,“母亲的钱,你拿来用就是了,还不就是你的么?”我说母亲没有钱,她就说可以拿首饰去变卖;我说没有首饰,她却道,“也许你没有留心。到大厨的抽屉里,角角落落去寻去,总可以寻出一点珠子这类东西……”衍太太的险恶对年幼的鲁迅的伤害是致命的,这是导致他离开家乡的一个重要原因,鲁迅对自己的家乡、对自己的家族厌恶之极,甚至到了无论是畜生或魔鬼,只要是他们所讨厌的,就是鲁迅要去寻找要去接近的地步。

鲁迅对险恶人心的感受是如此之深,他曾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周围人心的险恶却又往往出乎他的意料,这不能不使鲁迅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所以在《狂人日记》中狂人总怀疑别人要合谋吃掉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这既是疯人疯言,又绝不是疯人疯言。人心险恶的意识在鲁迅的作品中持续不断地出现着,《故乡》中豆腐西施对闰土的诬陷、《孤独者》中魏连殳族人对他的纠缠和报纸在他落魄时对他的攻击、《奔月》中逢蒙对后羿的暗算,《理水》中庸众们关于禹的荒谬的言论,《采薇》中阿金姐造成伯夷和叔齐的死亡,还散播流言……这确实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是人无法生存的“家”,鲁迅愤怒着,却又无奈着、悲哀着。

2,城头变幻大王旗

鲁迅在1931年曾总结说:至今为止的统治阶级的革命,不过是争夺一把旧椅子。去推的时候,好像这椅子很可恨,一夺到手,就觉得是宝贝了,而同时也自觉了自己

正和这“旧的”一气……奴才做了主人,是决不肯废去“老爷”的称呼的,他的摆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还十足、还可笑。这是鲁迅对中国社会“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深切感受。“称为神的和称为魔的战斗了,并非争夺天国,而在要得地狱的统治权。所以无论谁胜,地狱至今也还是照样的地狱。”无论社会如何剧烈变化,鲁迅仍然看不到“真的人”的出现,看到的仍然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两个时代的循环,“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虽然社会在不断地变动着,鲁迅仍找不到自己盼望的那个精神家园,“家”还是那个“家”,那个使人无法生存的“家”,那个人吃人的“家”,这确实是令人沮丧令人绝望的。所以在鲁迅的作品中也处处表现出这种沮丧与绝望,《风波》中的七斤虽然已经生活在辛亥革命成功后的时期,然而社会唯一的变化就是头发,进城后头发会被强行剪掉,而张勋的复辟又在威胁着这唯一的变化,小女孩六斤仍然被裹了脚,一如她的前辈的女性们。《阿Q正传》中的革命只不过使尼姑庵损失了一个宣德炉,地方士绅的财产被偷,使盗贼们趁机捡了个便宜而已,官员依然是那些官员,阿Q甚至连奴隶也做不稳,糊里糊涂地被当作替罪羊送了命。《离婚》中生活在民国时代的爱姑却被“七大人”们用封建社会的观念和制度强迫着离了婚,而爱姑也是满脑袋的封建社会的婚姻、家庭观念,看不出这个辛亥革命后的社会有什么新气象。

3、在狂与狷之间:希望和绝望的互搏

鲁迅可以说是兼有“狂”与“狷”二者的特征的,在寻找理想“家园”的过程中,他时常徘徊于二者之间,时“狂”时“狷”;“狂”与“狷”相互渗透,同时并存,难以彻底分别,体现出他内心世界中希望与绝望互相矛盾相互斗争但又并存并行的错综复杂的特征。

首先来看鲁迅“狂”的进取的一面,在他离家到南京求学后的1898年,鲁迅给自己起的第一个笔名即“戛剑生”,意谓舞剑、击剑之人,体现出鲁迅高昂的斗志和战斗的激情。在日本留学期间的诗句“我以我血荐轩辕”更体现出他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摩罗战士”“超人”般欲以匹夫之勇挽狂澜于既倒、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狂”的精神志向。

鲁迅的“狷”的一面则表现在他曾一次一次地陷入苦闷和绝望中,选择了独善其身的孤独和沉默。第一次应该是在日本办《新生》失败和不得不接受母亲强加的无爱婚姻后,“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第二次是在辛亥革命失败后,他独居在北京的绍兴会馆里,感到极度的孤独和寂寞,然而却没有像他喜爱的阮籍、嵇康们那样用酒麻醉自己,也没有像那些玩世不恭的世人般吃喝嫖赌泛游欲海中享乐人生,或者去蝇营狗苟、投机钻营、随波逐流。他选择的是洁身自好的“狷”者的生活,白天上班工作,夜晚抄古碑、看佛经、读古籍,一夜一夜地在昏黄的灯光下如老僧般枯坐,任时间流逝,直到钱玄同在1918年将他拉入了“五四”运动的潮流中。第三次的“狷”者时期可以说是在“五四”运动退潮、阵营分化后,鲁迅虽然仍在从事着他一发不可收的文学创作,但却是《彷徨》系列的充满了悲观和绝望的作品,加上流言的攻击、青年们的背叛及弟弟周作人的绝情,使鲁迅重新进入了一个苦闷期。

鲁迅的这种复杂的“狂”与“狷”的精神结构正体现了他在希望与绝望、乐观与悲观、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痛苦挣扎,也体现了中国传统的儒、释、道文化对他的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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