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的“影视消费”及其价值厘定
2009-12-14张文恒
张文恒
[摘要]在消费时代,市场化规则驱使影视产业本能地向文学经典靠拢,文学经典的“影视消费”不可避免,而影视艺术对文学经典的颠覆与消解也将成为大众文化的一种常态。影视艺术对于文学经典的改编与重构其实是文学文本经受“百炼成金”考验的一个组成部分,并没有中断其“经典化”的过程,其经典的光彩反而会随着新的载体传播开来,在新的消解中展现它不变的经典魅力。
[关键词]文学经典,影视消费;消解,经典化
在消费文化汹涌来袭的今天,文学经典被拿来当做“影视消费”的“卖点”似乎已经成为想当然的事实。当我们以惊讶的眼光看待这些名著所遭遇的万般颠覆时,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任意消解是否在根本上动摇了经典文本的神圣性与美学价值。从历史发展来看,经典所遭受的误读与歪曲并不鲜见,然而历尽劫波,经典仍然是经典,其“经典化”的过程似乎并没有被中断,反而凶为这些影视改编的传播扩大了影响,加速了文本被“经典化”的过程。本文将就此问题谈一谈自己粗浅的看法。
一、在消费时代,文学经典的“影视消费”不可避免
数字化网络化的加速发展使得“影视消费”已经成为当前消费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在这样的背景下,文学经典的“影视消费”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1,市场化规则驱使影视产业本能地向文学经典靠拢
从文学经典中寻找素材,借鉴文学的叙事手法与审美经验,是早期电影剧本创作的一贯做法。影视制作人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就必须拿出更有品味、更符合观众心理需求的作品来,而改编文学经典无疑是一种非常不错的选择。二战前的一段时间,好莱坞所生产的每一部电影精品,似乎都是电影与文学联姻的结果。在中国,自1924年梅兰芳主演的《黛玉葬花》被拍成电影后,在此后的数年内,根据四大名著改编的电影就有20多部之多。以《红楼梦》为例,自上世纪20年代以来,据此改编的影视作品就不下30部,其中不乏优秀之作,而尤以1987年央视36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被奉为影视改编的经典,20年来在全国各地电视台被重复播出700多遍,一度掀起整个社会对《红楼梦》文化的关注。
2,消费文化的颠覆性使得影视对于文学经典的消解成为一种常态
消费文化的主体是大众化的广泛参与。一方面大众将这种众声喧哗的消费文化当成他们自己表达欲望、实现价值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市场这只大手渐渐拂去了文学经典旧有的神圣灵光,欲望代替了人伦,时尚代替了教化。时下盛行已久的“戏说”“大话”“水煮”“新红色”风潮所反映的只是一个表象,更深刻的原因在于:影视市场的利润尺度已经毫不留情地将文学经典所恪守的社会道,义、悲悯情怀与审美意识挤兑到阴暗角落里去,视觉营造成了新的噱头,而文学的因素变得可有可无。
当代思想家丹尼尔·贝尔说:“三十年里……文化大众的人数倍增,中产阶级的享乐主义盛行,民众对色情的追求十分普遍。”贝尔的这些愤激之语反映了文化界学者对于当前文学经典面临价值失落的普遍担忧。美国批评家J.希利斯·米勒(J Hillis Miller)在《论文学》中更是直截了当地说:“文学的终结就在眼前,文学的时代几近尾声,该是时候了……文学尽管在趋近它的终点,但它绵延不绝且无处不在,它将于历史和技术的巨变中幸存下来。”如果仔细地分析,我们会发现米勒的活似乎有一些矛盾:他既宣判了文学的死亡,又说它“绵延不绝且无处不在”。如若这样,我们毋宁将他的话理解为对一种新的文学样式即将到来的预言。
在商业化、娱乐化的消费大潮中,生命变得更加复杂多变,艺术与生活、艺术与艺术的界限趋于模糊,甚而文学经典与寻常作品间的界限也变得不易分别:文学经典被改为影视作品却以失败而告终的例子也不少,而一些不太起眼的文学作品却经过改编后被制作成电影市场十分火爆的经典之作。这些事实至少说明:当前对文学经典的无情拆解、“拿来”式消费只是一个表象,真正的原凶在于时序的瞬息变化让既有的文学秩序在惊愕中显得措手不及,文学并没有危亡,文学前进的方向也不会改变。
二、在“影视消费”的背景下,文学的经典化过程并没有被中断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说,文本的诞生仅仅代表着一个开始,在以后的时间里,受众对于文本的接受与重构将会是一个新的主题。而能称之为“文学经典”的文本,必然是在经受无数次磨难之后大难不死者方可当之。因此,接受与重构永远是相伴而生的一个共同话题,一定语境下的接受必然意味着一种新的重构,而一定语境下的“经典化”过程也必然有“去经典化”的因素如影随形。
仍以《红楼梦》为例:120回《红楼梦》刊行后,戏曲、曲艺(大鼓、子弟书、岔曲等)对此的改编就蔚然成风,以至于“红楼段”成为当时文人雅士消费的热点。就戏曲而言,改编的故事大都以大团圆收尾,且不同程度地表现出简单化、庸俗化甚至色情化的倾向。比如在仲振奎的《红楼梦传奇》中,袭人被丑化为巧使心机的阴险小人,行当也是丑角。早期的电影《红楼梦》也是如此,1927年上海复旦版电影《红楼梦》为了迎合时尚需要,让林黛玉一副时装打扮,足蹬高跟鞋,辫扎白绸结,即便今天也让人咂舌。
因此,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其一,在艺术形式的转换中,砍削、整形是必然的,新的艺术形式有新的格式要求。其二,砍削与整形并不会中断这些名著“经典化”的过程,相反,多渠道的传播反而为之赢得更广泛的影响。前者自不待言。就后者来讲,清末文人对《红楼梦》的喜爱不能不说与戏曲曲艺的改编传播有着极大的关系。1987年版的《红楼梦》开播以后,观众反响强烈,有的人正是因为完整地看了电视连续剧才去阅读原著。诚然,文本的“经典化”过程涉及很多因素,诸如文学作品的艺术品质、意识形态与文学权力的干预等等,即便如此,这些改编与传播仍然起到对文本“百炼成金”的作用。
三、文学的“经典化”需要“时运”,对“戏说”的焦虑没有必要
对于影视界“戏说经典”“大话文化”泛滥等现象,我认为文化界的焦虑没有必要。其原因有三:
其一,文学经典被“戏说”是有历史的。且不说《水浒传》《杨家将演义》本身就是“戏说”的结果,关汉卿的《窦娥冤》是经典,而明朝戏剧家叶祖宪却在他的《金锁记》中让窦娥丈夫未死,窦娥临行被释,父女夫妻团圆。清初苏州派戏剧家张大复的《如是观》一反传统岳飞抗金的故事,将结局改为岳飞大败金兵,接回徽、钦二帝,还朝受封,秦桧王氏夫妇被拘审处死。而《西游记》《金瓶梅》《红楼梦》的大量仿作、续作的出现也可以被视作是对文学经典的一种“戏说”。
其二,能够成为经典的文学作品,一般都具有其超凡的艺术品格和丰富的可阐释空间。以《红楼梦》为例,其对传统言情小说的模式的突破,对客观性描写与主观性描写艺术的完美融合,对传统文学中典型、意境、意象要素的同时并现,对汉语白话炉火纯青的使用,这些都是《红
楼梦》被人们长久关注、历经坎坷却依然魅力不减的重要原因。
其三,文学的经典化需要“时运”,人力不能勉强。文学作品能否成为经典受到很多因素的支配,比如意识形态与文学权力的干预。举例来说,贾谊的《过秦论》在唐宋明清乃至今天都是读书人的必读文章,甚至是必考的,它能够成为经典,与唐朝以来的教育制度和考试制度有关系;《红楼梦》能够成为经典与最高统治者的干预也有关系,甚而是研究它的学者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比如胡适。
在文学经典被影视界竞相拿来“消费”的今天,我们宁愿将这样的随意消解视作是新生婴儿吸吮母亲乳汁的过程:不管怎么改编,他们从母亲那里获取营养是一种艺术的本能,我们不需要指责太多。至于孩子长大了像不像他的母亲,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能不能长成新的“经典”。冯小刚的《夜宴》改写自《哈姆雷特》,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模拟了《雷雨》的情节,陈嘉上的《画皮》名字虽与《聊斋志异》中的《画皮》重名,但却演绎了一个很不相同的故事。这些影视作品能否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还要经过时间的检验,但可以断定的是,文学经典的崇高地位不会因此而褪色。
四、文学经典“影视消费”的几个支点
对于当前影视界对文学经典的任意消解,尽管我们给出了比较宽泛的理解,但是文学与影视其内在的叙事习惯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因此在改编的时候,要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其一,阐释的适度性。完整地搬演一部文学经典,除了遵循影视文学的一般规律之外,还要考虑到文学经典在观众心目中的位置。从受众市场的角度来看,对原作的改动是必须的,但是过多地偏离文本必然会让观众无法接受,而这种偏离能否超越文本的美学设计,让观众信服,很让人怀疑,这也是我们对于新版《红楼梦》给予期待的原因所在。
其二,阐释的当代性。能成为文学经典的作品,其创作背景大都与今天有了很大不同,因此在改编时当代性的阐释不可或缺。电视连续剧《水浒传》在处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故事时,不时地插入潘金莲独自一人在房中洗澡的镜头,并伴以哀怨的音乐,我想这是对人物更符合人性的改造。2003年版《射雕英雄传》中梅超风的形象也是如此,精美的化妆以及她出现时落下的片片桃花,都是对原著中人物恐怖形象的一种扬弃,这样做是合适的。
其三,阐释的前瞻性。影视消费属于“一次过”的艺术,随意性很强,在商业化运作的框架下,对于文学经典的影视阐释还要有一种艺术的前瞻,要珍惜文学经典给予的营养,拿出智慧,多出精品。那些“借壳上市”、装神弄鬼的泡沫剧,不仅是对文学经典的亵渎,也是对观众的亵渎。
综上所述,尽管我们有一万个理由去批评文学经典在“影视消费”中所表现出的浮躁、奢靡与缺乏信仰,尽管我们可以感慨说,这是一个注定不会诞生经典的年代,但我们仍然相信文学经典不会消亡。相反,当各种消费产业在哄抢、消化这些文学经典的时候,经典的光彩也会随着新的载体传播开来,在新的消解与重构中展现它们不变的魅力。